第2章 背影
第2章 背影
這屆學生運氣不錯,宿舍樓是去年重修的,很新的六層樓。
教師宿舍在一樓,學生宿舍在二至六樓。
男女宿舍一東一西,隔了整個操場,學校在防止男女生交往過密方面,一向做得謹慎。
蘇音背着裝滿換洗衣物的包,先去買生活用品,然後去宿舍一樓報尺碼,領了兩套校服,再去領行李,就上樓了。
她的宿舍在二樓。
207。
樓梯右拐第三間,上下樓倒是方便,蘇音走到門口,直接推門而入。
四張床,上床下桌。
一個女孩正在擦桌子。
她長得很清瘦,側臉像刀削一般,周身一點溫度都找不到。
是個冰冷的人。
從蘇音進門到現在,她連頭都沒擡過,只專心做自己的事。
這人太悶了。
蘇音放下行李,将背包放到離門口最近的桌子上,拉開凳子坐了下去。
她需要先喘口氣。
感覺熱,蘇音便去背包裏拿濕紙巾,她剛拉開拉鏈,有敲門聲響起,緊接着,門被推開了。
蘇音下意識轉頭。
是—
許傾塵。
她來幹什麽?
怎麽,追着要檢讨追到宿舍裏來了?
蘇音安安靜靜地眨眼,輕輕地呼吸着,當眼神與許傾塵交彙上。
她應該是有在期待什麽的。
卻不自知。
直到許傾塵走向別人,蘇音不聲不響低了眼,繼續去找濕紙巾。
身子卻悄然偏了些。
又不自知。
許傾塵:“清詞,還适應嗎?”
許清詞一改剛才的冷淡模樣,笑着握住許傾塵的胳膊,晃了兩下。
“不适應,姐,我不想住校。”
撒嬌的音調。
蘇音彎起眉目,偷偷笑了。
沒發出聲音。
她以為無人知曉,殊不知她那高高揚起的蘋果肌,全被在她身後的許傾塵看了去。
不讨喜的刺猬原來還有可愛一面。許傾塵的眉輕輕擡起,又緩緩落下,
她拍了拍許清詞肩膀,“別想了,不可能,老實待着,別給我惹事。”
許清詞:“我能惹什麽事。”
蘇音回了頭。
那雙血管都要爆開的像蛇一般攀爬在許傾塵手上的青筋,刺激着蘇音的神經。
精致的性感。
蘇音喜歡這雙手,僅僅是這雙手。
她就這樣看着,可許傾塵卻沒看她。太吝啬了,半點眼神都不給。
蘇音抿下唇,轉過頭。
許傾塵這才開口講:“給我省點心。”
許清詞抿嘴一笑,“好。”
許傾塵看了她一眼,最後目光停留在蘇音身上,說道:“一班和二班各自多出一個人,所以給你們拼了一個寝室。”
許清詞:“再沒別人了?”
許傾塵:“嗯。”
屋子裏太悶,她想開個窗,身子正半轉,蘇音站了起來,眼一黑,她扶住桌子,低着頭。
許傾塵意識到不對勁,走到她身邊,詢問說:“你怎麽了,蘇音?”
這是許傾塵第二次念她的名字。
第一次,帶着如深水一般的冷漠,沒有這一聲好聽。
因為,這一遍。
在蘇音沒去看的許傾塵的眼裏,溫暖沖破冷漠逆流而上,她慷慨出溫柔的兩個字:蘇音。
是溫柔也。
這個意識一旦産生,便在蘇音心中跳躍,翻滾,最終,在心底栽培出了什麽。
蘇音的手更深地往硬木的桌子裏鑽,她輕聲說:“沒事老師,起來猛了。”
許傾塵點點頭。
随後去把窗子打開,交代了許清詞幾句,她又走回蘇音面前。
蘇音緩好了,疑惑地等她講話。
許傾塵用無人可懂的眼神看着蘇音,陽光籠在她們頭頂,許傾塵說:“收拾完來找我。”
蘇音:“……”
她想問,我該去哪找你。
許傾塵主動說了。
“一樓最東邊的教室。”她邊說邊面無表情地轉身走了。
蘇音愣着。
她在看許傾塵的背影,她的背好薄,缭繞着一種青煙向高空飄浮的脆弱虛無感。
容易讓感覺到這種感覺的人沖動。
如果能從身後擁住她就好了,狠狠地揉掉她的拒人于千裏之外。
擁住她…
蘇音将濕紙巾拍在桌上,好笑地搖頭,她到底在想什麽鬼東西啊。
離譜。
-
許傾塵不會笑。
當蘇音站在她的辦公桌前,她草率地在心裏吐槽說。
辦公室就她們兩個人。
蘇音已經換上校服,土土的藍色。
她似乎對這身衣服并不滿意,拉鏈也不拉,就那麽敞着。
吊兒郎當。
雖然用這四個字來形容一個女孩不是很妥當,但這就是許傾塵此刻心中所想。
許傾塵皺了眉。
蘇音不解道:“怎麽了,老師?”
許傾塵眉頭松了松,拉開抽屜從裏面取出一個盒子,“你把校服拉鏈拉好。”
蘇音低頭看了看,“哦。”不是很情願地拉上了,完事以後,她還像小學生一樣彙報,“老師,好了。”
“嗯。”許傾塵淡淡的,眉頭卻舒展開了。
随後,她将桌上的盒子推過去,“這個你拿去。”
一個漂亮的心形盒子。
這…
蘇音拿出揣在衣服口袋裏的手,拿起盒子問:“這是什麽啊?”
許傾塵:“巧克力。”
蘇音:“……”
許傾塵:“你不是低血糖嗎?”
蘇音忍不住心上一軟,她表面對什麽都不在乎,實際上她特容易被感動。
最受不了被人關心了。
蘇音想:其實許傾塵也挺好的,或許她可以假裝懂事,讓她少讨厭自己一點。
許傾塵當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她說:“你回教室吧。”
蘇音:“好。”
轉身,她說:“謝謝老師。”過兩秒,她又說:“檢讨我今晚就寫。”
一股腦說完,她就走了。
走出去,蘇音低頭看盒子,眉飛眼笑,看到鞋帶開了,她将盒子放到一邊,系起鞋帶。
在她蹲下身子之際,一個男人經過她身邊,在看到那個盒子時,他臉沉了下去。
男人個高,五官硬朗。
穿襯衫西褲,活脫一個衣架子,頭發剪得很短,蠻帥。
蘇音系好鞋帶,男人進了辦公室。
“老婆。”渾厚又膩人的聲音。
門虛掩着,蘇音聽得很清楚。她在擺弄已經系好的鞋帶,并未起身。
許傾塵不悅道:“這是學校。”
緊接着,裏面傳出推搡以及刺耳的凳子與地面摩擦的聲響。
男人很兇,“許傾塵,你什麽意思,為什麽把我送你的禮物給別人?”
蘇音心裏一緊。
許傾塵語氣很冷,“我不喜歡吃巧克力,不喜歡就給她了。”
男人重重拍了桌子。
他再講話因憤怒已經變得走調,“今晚我也不回家了。”
說完,他把門摔了。
走了。
蘇音站在原地,心裏很不是滋味。鬼使神差地,她上前兩步。
透過敞開的門,看見門裏面的許傾塵——
頭發亂了。
充滿極致誘惑的左手正在揉胳膊,一下,又一下,後來,手不動了。
她緊緊攥着衣袖。
手在顫抖。
長發完全将她的臉遮住,蘇音無法看到她的表情,她應該很難過吧,但她的後背依然那樣筆挺,過一陣,手也不抖了。
她将頭發撩上去,随意挽起,找了個夾子夾住,松松散散地,拿起筆繼續寫教案。
平靜如水。
似乎這件事對她并未産生任何影響,她不關心男人回不回家,什麽都不關心。
這般淡漠世事的态度,讓每一個在這世上茍延殘喘的普通人都忍不住想親近她。
人總是想從別人身上尋找自己沒有的東西,缺什麽想要什麽。
蘇音心中百感交集。
她在想:她不會笑,難道也不會哭嗎?
許傾塵這樣的女人,只會是別人的劫,大概永遠不會有人成為她的劫。
在有人朝這邊走來時,蘇音收起亂七八糟的想法,朝教室走去,她不再回憶這件事。
那盒巧克力,被她塞到桌子最裏面。這個讨人厭的男人買的東西,不要也罷。
她又将校服拉鏈拉下來。
至于寫檢讨的事,也将其抛諸腦後,她不打算寫了。
算了,答應別人的事要做到。
雖然,許傾塵并不會在意。
-
下午開始正式上課了。
每個班級都是只上兩節班主任的課,一班上政治,許傾塵教政治。
大家忙了一上午,又是收拾寝室又是打掃教室,哪有心思上課。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大部分人都沒有精氣神。
臨上課前兩分鐘,許傾塵走進教室,她在黑襯衣外頭加了一件純白薄衫。
一身白,堪稱仙子。
将教案和課本放到講桌上,她拿起一根粉筆,背身寫板書。
蘇音的桌上攤着白紙,她攥着筆,筆尖抵在紙上,她擡着頭。
在看許傾塵。
上課鈴響了。
許傾塵也寫完最後一個字,收尾動作幹脆利落,她将粉筆扔回粉筆盒,拍了拍手上的粉塵。
蘇音甩甩頭,低眼一看,筆墨将白紙印出一個很深的黑痕。
剛才,是走神了?
蘇音埋下頭。
許傾塵講話了。
“靠窗的同學把窗簾拉一下。”向後望了一眼,她又說:“蘇音,把後門關上。”
正在寫的字寫偏了。
蘇音無奈,起身把門關上後,又快速地埋頭寫檢讨了。
許傾塵說:“看你們困得都睜不開眼,現在是一點,你們可以睡到一點半。”
大家躁動起來。
“老師,你也太好了吧。”
許傾塵不吃這套,她擺手示意他們安靜。
“抓緊時間,現在你們只剩二十九分鐘了。”
這話果然有用,大家紛紛趴下,誰都想利用這段時間好好休息一下。
不能辜負許老師的好意。
只有一個人,與之格格不入。
蘇音坐得很直,眉頭緊簇,在飛快且專注地寫字。
許傾塵站在講臺上,身後是墨綠色黑板,身前是她的學生們。
她從四十七人中,唯獨望向蘇音。這個身上有刺,卻很獨特的女孩。
認真起來,也不是那麽不讨喜。
還漂浮在空氣裏的粉筆灰落在她的眉尖,許傾塵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