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斷崖
斷崖
皚皚雪原,燃燒的車,遺世獨立的草屋。
雪原上的茅草小屋裏,光線昏暗迷離。
三人都默不作聲,一片靜谧,唯有屋外風雪聲凄厲且尖銳。
警察早已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他們無處可逃。
如今雪原上小小的茅草屋便是他們唯一的庇護所。
警察之所以沒有闖進來圍剿他們,而是因為他們看到了陸齊手中的槍。
陸晉盯着陸齊手中的槍,問:“你哪來的?”
“從那些拐賣溫黛的人販子手裏搶來的。”陸齊說,“裏面有六發子彈。”
陸晉鎮靜地沉思着,似乎在想什麽對策。
良久,陸晉對溫黛說了一句對不起。
聞言,溫黛皺眉不解地看他。
只見陸晉撿起地上的一條麻繩,二話不說就将溫黛捆綁了起來。
溫黛掙紮地大叫,卻死活掙脫不了,最後被五花大綁起來。
“你要幹嘛,放開我。”溫黛在地上拼命撲騰。
陸晉蹲下來,撫着溫黛的臉,愧然道:“對不起黛黛,我必須要這樣做。”
溫黛猛搖頭:“不可能,不可以……”
”我們逃不掉的了,所以,我要實施我最壞打算的計劃。”
溫黛霎時間淚流滿面:“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陸晉蒼涼一笑,微微搖頭。
溫黛吸着鼻子,紅着眼睛,忽地發狠地咬住陸晉的手,咬得用力,一直到口中氤氲着腥甜的血腥氣息才松口。
“解恨了嗎?”陸晉平靜地問她。
溫黛眼睛噙着淚水,倔強地緊盯着他。
最後,陸晉目光缱绻多情地凝着溫黛,雙手捧着她的臉,拇指的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淚珠,最後噙着無盡的依戀在她額頭輕盈地落下一吻。
“黛黛,你要好好活着,忘了我!”
這是他最後和她說的話。
話落,陸晉毫不猶豫地擊打着溫黛的後頸,正中穴位,竟就将她打暈了。
陸晉緩慢地将溫黛平躺着放到地上,說:“我們出去自首吧。我們合謀殺死了羅豐,被溫黛看見,就劫持溫黛上路逃亡。”
他的話剛一說完,陸晉就感覺到後腦被冷硬的鐵質物體抵住。
陸晉皺着眉微一側臉,就見陸齊站在他身後,拿槍指着他。
槍口堵在陸晉的後腦勺位置,質感又冷又硬,透人骨肉地發涼。
陸晉沉聲道:“你想幹嘛?”
陸齊冷笑:“你錯了,是我殺了羅豐,你和溫黛看到我殺人埋屍,我綁架了你們。”
“你要一個人承擔所有東西?”
“這本來就是我做了,與你無關。”
“可是……”
陸齊打斷了他的講話:“已經到了無處可逃的地步,我沒有明天了,所以,現在這個結果就是最好的。”
陸晉閉溫眼睛,手掌按壓着額頭。
他忽然覺得頭好痛,像裂開一樣。
“哥,我就是一個爛人,不管是在牢裏還是在外邊,我都是無可救藥的爛人,沒有任何的希望和未來,你不一樣,你比我好很多很多,罪惡的事情由我來做,你應該自由自在活在陽光之下。”
陸晉隐忍着情緒,聲音哽咽:“阿齊,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沒能控制住這些事情的發生。”
他陷入深深的懊悔當中。
如果那天他控制住陸齊,或許陸齊就不會殺死羅豐,或許不會出現這麽複雜的事情。
陸齊悠然一笑:“哥,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你,你知道嗎,從小到大你都是最聽話最優秀的,爸媽眼裏永遠只有一個你,從來沒人看得見我。那時候,我很嫉妒你,憑什麽你什麽都有,而我什麽都沒有。所以我才開始放縱自己,不學習,逃課抽煙打架,我希望這些叛逆能讓你們所有人都看到我,注意到我……”
“可惜你們沒一個人真正關心過我,只會指責打罵我,罵我是廢物,是敗類,是社會的害蟲,丢盡了老陸家所有人的臉面,我在家裏就像罪人,你卻永遠被所有人圍繞着誇獎,贊美,所有我對你的嫉妒變成了恨。我不惜找人去堵你,打你,看到你遍體鱗傷我就開心,但看到被爸媽關心,他們親自為你上藥,我又發瘋一樣恨你,恨到甚至想殺死你,這樣的話,我就是爸唯一的兒子了,我再怎麽爛怎麽堕落,也是他唯一的兒子,沒人可以取代……”
“可是,不管我怎麽恨你,怎麽折磨你,你永遠都是一副聖人的樣子,似乎你能原諒這世界上所有的罪孽,我讨厭你的悲天憫人……一直到後來,我進去了,又出來了,發生了那麽多的事,在你下落不明,生死未蔔的時候,我發現我心底裏并不希望你有事,我希望你能安然無恙,這種感覺很奇怪,不怕告訴你,時至今日我還是認為我人生的悲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沒有你,我的人生不會是這樣的,你是我罪惡人生的源頭,”
“只是如果你讓我眼睜睜地看着你出事,看着你死,我做不到。說到底,我心裏還是認你這個大哥。”
說這些話時,陸齊嘴角噙着一絲哀然的苦笑。
這是他最隐秘的心事,從未告知別人。
今天,他坦然了自己的內心,讓這些本該埋于心底的秘事公諸于世。
陸齊并不後悔說出這些話。
他覺得自己沒有明天了,今天如果是他人生的終點,那麽這些話就應該一字不落地告知陸晉。
陸齊在心裏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
外頭起風了,雪花似扯絮般紛紛揚揚落在這蒼茫的雪原中。
風聲呼嘯,白雪凄迷,仿佛天地間都籠統在這場暴風雪的陰霾之下。
茅草屋的門被推開,陸晉抱着被捆綁着的溫黛走出來,溫黛尚處于昏迷當中。
而陸晉身後是陸齊。陸晉拿着冰冷的槍口指着陸晉的後腦,逼迫着陸晉往前走。
面前的警察個個都手持着槍嚴陣以待,特警亦出動,更有狙擊手在一旁待命。
這樣的情勢,插翅難飛。
陸齊警告着這些警察,示意他們不要亂來,不然就殺死陸晉和溫黛。
民警拿着喇叭控制着陸齊的情緒,勸導着他放下手中的槍。
只聽陸齊冷冷一笑,說:“我就猜到會有今天,幸好我把他們兩個綁了,不然我沒人質,早被你們開槍打死了。”
陸晉知道,陸齊說這話是想幫他和溫黛甩掉所有關系。
陸齊在陸晉耳邊說:“把溫黛放下來。”
陸晉照做了。
放下溫黛後,陸齊控制着陸晉,二人齊齊後退。
身後是雪原的邊緣地帶,是一處深淵斷崖,仿佛有萬丈之高,看不到盡頭。
退到懸崖帶邊上站定,與溫黛格開了一段距離,警察迅速上前将溫黛救了下來。
陸齊盯着前方的警察,小聲在陸晉耳邊說:“哥,我一會兒我會往你腿上打一槍,然後放開你。”
他想假裝出要和陸晉同歸于盡的樣子,然後放了他,那個時候警察肯定會開槍……
他想死!
陸晉咬牙壓低了聲音:“你瘋了!”
陸齊呵呵冷笑:“我早他媽瘋了,我殺人,埋屍,潛逃,綁架,這些罪名加上去,我逃不了死刑,如果我難逃一死,那我情願死這雪原之上。”
說着,陸齊語氣狠狠道:“我才不想死在刑場上。”
說完,陸齊望着面前那些站在風口中,滿臉霜雪的警察,揚聲道:“我做的事,犯的罪,我都認,反正我這種人早晚要死的,我就不浪費國家的資源了,我自己了結自己,我要同歸于盡。”
話聲一落地,陸齊不由分說地将陸晉推了上前,扣動扳機要開槍時……
猝然間,砰得一聲槍聲突兀地響起,只見陸齊被子彈洞穿了身體,血流成河。
彼時,遠處的匍匐的狙擊手收了槍。
眼前發生的總總迅速得讓陸晉大腦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他怔在原地,耳朵産生了強烈的耳鳴。
看到陸齊的倒下那一刻,陸晉下意識伸手去拉他。
就在這時,警察蜂湧上前,而陸晉在警察湧上來之前拉住了陸齊,卻踩空了腳下的積雪,身子不受控制地下墜,一同随着陸齊掉落雪原之下的萬丈深淵。
整個過程快得就像是在一眨眼之間發生的,所有人意識反應過來時,人已然在大雪中墜下懸崖。
刺骨的風雪肆意掃蕩着這片天地,遮擋了大片的視線,深淵之下是什麽情況,無人知曉。
已是黃昏時分,壓着地面的烏雲在這一瞬散盡,無邊無際的天空浮出凜冽的冷藍色調。
風刮過雪原上孤寂草屋和幾棵光禿禿的老樹,世間就此歸于死寂,萬物皆安。
………
一年後,黃雀市,夜巴黎。
剛從舞臺下來,溫黛口幹舌燥,回到後臺,紅姐已經倒好水給她了。
溫黛接過水杯,微笑:“謝了。”
紅姐坐到溫黛面前,打量着她:“你今天在臺上哭了。”
喝水的動作頓了頓,溫黛垂下視線,笑道:“唱歌太投入了呗。”
紅姐不置可否。
“怎麽了?”喝完水,溫黛擱下水杯後就懶散地點了根煙。
“你還想着那個男人呀?”紅姐直白地問。
指間夾着香煙,輕抖落煙灰,嘴裏緩緩吐出一縷輕煙。
只見溫黛笑得嬌俏明麗:“你說哪個男人呀?”
紅姐啧了聲:“你裝什麽裝,在我面前你沒必要這樣,我看得出來,你一直沒忘掉他。”
溫黛輕笑,眼睛裏卻蘊藏着無盡的哀傷。
忘掉他?她怎麽可能忘掉。
今天是陸晉墜崖的那一天。
一年前的今天,她和陸晉兩兄逃到河州郊區的一個雪原上,她被打暈的時候,陸晉和陸齊一同墜落了懸崖。
懸崖深不可測,根本沒辦法下去尋找屍體。
沒看到屍體,溫黛怎麽都不承認陸晉死了,盡管人人都對她說,那樣的懸崖,必死無疑。
溫黛卻仍然固執己見,堅信陸晉或許還有生還的可能。
“黛黛,你真的要一輩子等着他嗎?”紅姐心有不忍,“你還那麽年輕……”
溫黛眼裏透着茫然,她也不知道。
燃到一半的香煙飄出一縷縷的輕煙,煙草的氣息氤氲在溫黛的鼻腔之間。
溫黛深吸了口氣,勉強笑笑:“不說這些事了。”
紅姐按了按溫黛的肩膀:“黛黛,你要振作起來,沒有什麽事過不去的,你要知道,有些人和事注定與我們有緣無分。”
說着這兒,紅姐默默地垂眸一笑,也點了根煙。
”你應該聽霍水講過不少我的事情吧?”
溫黛輕點了點頭,目光彷徨地看着紅姐。
紅姐抽着煙,說:“我本名叫尹紅妍,之前在帝都一家紙醉金迷的會所當坐臺女,年輕的時候有點姿色,被一個手眼通天的二代包養了。我成了別人的情婦……”
“本來我和他的關系僅僅只是情婦與金主的關系,可是他對我很好,除了物質上的好,還有很多生活上的點點滴滴。”
“他那個人脾氣很大,動不動就甩臉子,一開始我挺怕他的,後來發現他人其實挺可愛的,打牌輸了喜歡耍賴,像個小孩子,後來我就有些得寸進尺,比如洗完澡讓他給我吹頭發,他總是罵罵咧咧,但還是會來給我吹。很多事情他都悄悄做了不告訴我,被我發現後,他也不聲張。”
“毫無意義,我愛上了自己的金主,我是一個很不合格的情婦。情婦的存在只是為金主解決生理需求以及為他提供情緒價值,但我萌生出了不該生的念頭。”
“很多次我開玩笑地問他,會不會娶我,他總是嫌棄地說你也不看看自己什麽身份,你也配嫁給我,但我無意聽到他和他朋友說過,如果能和我結婚,會給我打造一個海島豪華婚禮,什麽都要最好的。”
“他還送了我一個定制的鑽石戒指,七克拉的鑽石,還是對戒,我們各有一個。當時我看到他送我這個的時候,我以前他要向我求婚。我感動得要罵了,他卻笑着罵我傻逼……”
“這讓我在那份感情中迷失并且越陷越深……後來,他的未婚妻找了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