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墓場的男人
墓場的男人
入秋後的黃雀市總是陰冷潮濕,寒氣逼人。
從夜巴黎歌舞廳一出來,溫黛就感覺到涼絲絲的水氣包裹着自己,裸露在空氣中的皮膚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溫黛不自覺抱着自己的手臂,掌心上下摩擦着皮膚。
她擡頭看了看天空,雨已經停了。
今天的雨斷斷續續下了一整天。剛下過雨的傍晚,天色灰沉,霧霭濃重,仿佛半座城市都籠罩在濕冷的霧氣當中。
溫黛抿了抿唇,肚子有些餓了,徑自往不遠處路口賣雲吞的小攤走去。
“老板,一碗鮮肉馄饨在這吃。”
小攤後邊的空地支了幾副桌椅,溫黛剛坐了下來,眼角餘光就瞥見旁邊路肩堪堪停下一輛黑色車子。
尋常的車子溫黛并不在意,但那個車牌號讓她不由警慎起來。
她細細打量着那輛車,卻怎麽都看不清車裏的人。
溫黛皺起眉頭,起身往車子那邊走去。
在溫黛靠近車子時,車窗迅速升上去。
溫黛走到駕駛座的車窗前,敲了敲車窗。
車內的人看到了溫黛,卻不作反應。
溫黛不耐煩了,不由加重了力氣,邊敲車窗邊說:“你別躲在裏面,有膽子把車窗打開!”
話落,車窗緩緩降下來。
天光漸暗,路邊的燈嗖一下亮了一排,迷朦的橘色燈光落下,溫黛清楚地瞧見車裏的人。
開車的是一個男人,随着車窗的降下,溫黛先是看到男人剃剪得利落幹淨的短發和漆黑而深邃的眼睛。随後才看到男人整體的五官輪廊,眉骨高,眼窩深,鼻梁挺,五官立體卻顯得冷硬淡漠。
溫黛眼睛上下打量着車內的男人,只覺他眉眼中有成熟男人的氣質,看上去約莫三十歲出頭。
“大叔。你幹嘛一直跟着我?”溫黛語氣如雨後的空氣般清冷,“你想幹嘛?”
面對溫黛的質問,男人垂下眼睫,微抿起雙唇,下颌收緊。
溫黛目光一瞬不移地盯着他,說:“沒猜錯的話,昨天在黃雀墓場那個穿着黑色沖鋒衣,戴着黑色帽子的男人是你吧?”
昨天是溫黛父親的忌日,溫黛在墓場看到一個隐秘在高大灌木叢的身影。
當時她瞧不見切,只隐隐覺得那道身影在暗處窺探着自己。她跟過去時就只看到那道黑色的身影漸漸隐沒在蒼白的濃霧當中。
男人眉頭微微一緊,神色微變。
溫黛得意地勾了勾唇,挺直了腰身,目光自上而下的垂向車內的男人,冷聲道:“不管你目的是什麽,你別跟着我了,不然我對你不客氣!”
溫黛咬着牙,語氣又冷又狠,明豔的眉眼不由浮現一層沉冷的陰鸷。
放下狠話後,溫黛扭頭便走。
男人失意地盯着溫黛遠去的身影,眉頭皺得更深了。
………
溫黛一個人住在黃雀市的老城區。
那一片城區幾乎全是上個世紀遺落下來的筒子樓和赫魯曉夫樓,密密麻麻和參天大樹混在一塊。
濕漉黝黑的樓道像幽深的黑洞,溫黛卻習以為常地行走其中。
這些舊樓房早就沒有社區物業人員,公共樓道和樓梯的燈已經壞了兩三年,沒人修補。
溫黛剛拐上樓梯就看到一抺熟悉的身影。
她頓住腳步,皺眉道:“周潮?”
本來席地而坐的周潮一聽到溫黛的聲音就站起了身子。
他沖溫黛笑了笑:“你總算回來了,我等你很久了。”
溫黛目光冷清,語帶嫌棄:“你來找我幹嘛?”
周潮慘然道:“黛黛,我媽上個月走了。”
溫黛漫不驚心地哦了聲,随後道:“節哀順變。”
說完話,溫黛繞過周潮,開了門進屋。
周潮想跟着進屋,卻見溫黛陡然轉身,擋在門前。
正當溫黛要合上門時,周潮拿手撐住門沿,不讓溫黛關門。
溫黛目光一沉:“你想幹嘛?”
周潮:“黛黛,我想和你聊聊……”
“我們沒什麽好聊的。”
“黛黛,現在沒人能阻止我們在一起了,我們重頭來過吧?”
聽到這話,溫黛張了張嘴,沒忍住笑了出聲,反問:“你這是在和我開玩笑嗎?”
“黛黛,我是認真的。”
周潮想伸手去牽溫黛的手,溫黛迅速躲閃開,下意識與他格開一段距離。
“黛黛,你給我個機會吧,以前我們都還小,什麽都不懂,你能不能原諒我?這幾年我還一直喜歡着你,天天想着你,你就原諒我吧!”
溫黛挑眉看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我不可能原諒你,我們也不可能回到從前了,就在你當着你爸媽面說是我勾引你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決定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
周潮怔了怔,垂下了雙手,失神地凝望着溫黛。
溫黛沉靜地呼吸着,神情不悲不喜:“你走吧,別再胡攪蠻纏,不然以後我們連兄妹都做不了。”
說完,溫黛啪一下将門合上反鎖。
溫黛有些郁悶,她今天是怎麽了,先是被一個神秘的奇怪男人跟蹤,現在又被周潮糾纏。
煩人!
溫黛心煩意亂地坐到老舊破洞的雙人布藝沙發上,本想刷刷手機分散注意力,大腦卻莫名其妙地回憶起以前的那些破事。
她的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七歲之前她是和父親生活在一起。
她父親是一名高中教師,在溫黛七歲那年,她父親被學生報複,失手推下樓梯摔到後腦,失血過多去世了。
從那之後,七歲的溫黛便被政府送到了孤兒院去。十歲那年被周家人領養了。
自被領養後,她就和周潮成為了兄妹。
周潮只比她大一歲,年紀相仿。因為一直沒有家的溫暖和父母的關懷,溫黛性格孤僻古怪,在學校根本沒有朋友。
而只有周潮這個哥哥會主動和她說話,關心她,照顧她。漸漸地,溫黛對這個所謂的哥哥有了別樣的情感,周潮也是。”
于是在溫黛初三畢業那個暑假,她和周潮悄悄地在一起了。
那時年紀不大,溫黛準備升高一,而周潮正在讀高一,所以剛開始戀愛也不過是牽牽小手,其他親密動作就再沒有了。
随着時間的推移,高一的那個暑假,看到穿着吊帶衫和短褲的溫黛,青春期的周潮血氣方剛,心癢癢起來,忍不住去撫摸溫黛那兩條細白的長腿。
溫黛很抗拒這樣親熱的觸碰,一直在掙紮,但周潮卻從她身後抱着她,親昵地喊她“黛黛”雙手不停地撫摸她的身體。
就在這時,溫黛養母也就是周潮的母親推門進來,看到了眼前那一幕。她氣得發抖,二話不說這揪着溫黛的頭發扇耳光,嘴裏罵着惡毒又難聽的話。
那時候,周母尖聲地質問她和周潮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周潮不敢看溫黛和母親,低着頭,怯懦地說是溫黛勾引的他。
那一瞬,溫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目光顫抖地盯着周潮。
也是那一瞬,溫黛對周潮的心完全死了。
之後那段日子,周潮被周母送到外婆家去住,溫黛一個人在家經常被周母非打即罵。
最後,溫黛以離學校近為由,一個人搬回了曾經自己和父親生活過的那個家裏住。
她就自己一個一直到了現在。
現在她念高三了,過完生日這該十八歲了。
她在想,反正自己成績不好,考不上大學,索性成年後就離開黃雀市,一個人到外面闖蕩,遠離這裏的所有人和事。
…………
山江中學是黃雀市一所尋常普高,高考本科率是全市低的。
溫黛就在這裏讀高三,而周潮在這裏複讀高四。
在學校裏,溫黛經常能撞見周潮,但她總是裝沒看到他,就算看到了也裝不認識。
現在周母生病去世了,沒人管着他,他開始隔三差五去溫黛的班級找她。
溫黛受不了這樣的騷擾,拉着周潮到了操場,咬牙切齒地說:“你別再來煩我了,我不喜歡你,我不喜歡懦弱的人,我不喜歡你這種推卸責任的人。如果你媽還沒死,我諒你不敢明目張膽地來見我,你就是個慫包,膽小鬼,我喜歡誰也不會喜歡你的。”
溫黛字字句句都像尖刀一樣紮進周潮的心,周潮失語無措地愣在原地。
那天之後,周潮就再沒主動找上門了,但周潮的那些追求者卻找上了溫黛。
周潮這個人在溫黛眼裏算不上一個真正的男人,一點擔當都沒有,但在其他女生眼裏,他是一個又高又斯文的大帥哥。
溫黛經常能看到有女生給周潮送情書什麽的,所以說,周潮在學校有不少追求者。
這天周五放學,溫黛被幾個穿着校服,卻一身太妹氣質的女生圍在幽深的小巷子裏。
那幾個女生還叫上了幾個高大的男生來助威,都是混社會流裏流氣的小黃毛。
這男男女女一行人來勢洶洶,把溫黛的所有去路都給堵死了。
為首的女生,溫黛認得,是隔壁班的李曉竹。
溫黛印象中這個李曉竹經常在學校欺負同學,光在廁所看到她打罵同班女生就不下三次。
李曉竹氣焰嚣張地推搡了一下溫黛的肩膀,溫黛步履踉跄地後退了幾步。
李曉竹目光逼視過來:“我警告你,離周潮遠點。”
只見溫黛不驚不懼地冷笑:“你應該警告周潮離我遠點吧,明明是他來騷擾我,你找錯人了!”
溫黛想推開她走人,卻不想李曉竹一擡手就要扇溫黛耳光。
溫黛眼尾一挑,輕盈地偏過身子,堪堪躲開了這記耳光。
李曉竹撲了個空,在一衆人面前沒了面子,頓時氣血上湧,厲聲道:“給她點教訓!”
李曉竹一聲令下,身後那幾個女生一齊沖上來對溫黛拳打腳踢。
溫黛不可能傻傻站着被打,直接拽住李曉竹的頭發就反擊,一瞬間場面混亂起來,一群女生撕扯扭打成一團。
就在這樣極致混亂的場面中,一道健碩高大的身影闖入其中。
那些圍着溫黛撕打的女生一個一個被扒拉開,溫黛猛然一擡頭,一道黑影籠罩下來。
她的目光撞進來人的漆黑的眼瞳中,瞳孔驟然擴大,愕然地張着嘴巴。
眼前的這個男人不就是那個跟蹤自己的神秘男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