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出關
第二十一章 出關
班岚離開居室後，迤墨在沒有運轉的小冰靈陣裏幹坐了小半個時辰，才像是突然晃過了神。他手指摩挲了一下聽了不知幾遍的玉簡，把它收進了體內的儲物空間，然後把假冰魄安回陣眼，穩了穩心神，靜靜地開始吐納煉體。
只不過是像以前一樣修煉罷了。
疼痛沒什麽難熬的，一個人也沒什麽不能習慣的。
貓崽子吸了吸鼻子，忽然覺得，他好像被自己養的鳥給寵壞了。
班岚不在旁邊盯着，迤墨一不小心就會煉體時間過長。班岚在玉簡裏也交代了，運轉周天到了一定的數目就該停一停，可是迤墨煉着煉着，就沒去當心，于是等他自然出定，他就覺得渾身的骨頭縫都被凍得發疼，爬起來的動作一頓，關節僵硬得嘎吱作響。
很累。想休息。
貓崽子拖着步子，往暖玉榻上面朝下一撲，把身下的羽毛攏了攏，臉埋上去吸了口氣。熟悉的氣味……讓他差點直接睡過去。
掙紮着重新扒開了眼皮，迤墨看了看床榻上的羽毛，又看看那幾根伸縮棒，覺得不想竄來竄去。沒勁兒。想起來班岚的叮囑，貓崽子爬起身，嘴裏嘟哝了一句：“真是的，什麽都管着本尊，下回罰你。”
接着就慢悠悠挪到了小傳送陣，去天池底下的湯泉泡着了。
這山頂的天池底下，山體的腹部，有個巨大的溶洞，裏頭有一口天生的湯泉，常年積攢着洞頂滴落的石乳，很能溫養肉體，溫度也很合适。班岚知道了這裏之後，就在溶洞的頂上安了好些夜明珠，暖黃銀白的光暈交織着，洞裏氤氲的水汽看上去很美。
迤墨把鼻子以下都浸沒在了湯泉裏，感受到身體一絲絲回暖，眼睛百無聊賴地看着那些升騰的霧氣，吐出一口氣，在水裏冒出一連串泡泡。
雖然之前，他泡湯泉的時候班岚也不會在旁邊，可是現在他又覺得，班岚怎麽可以不在旁邊呢。
迤墨現在只要一放空，就覺得哪兒都不對勁，班岚不在身邊這件事情，鮮明地昭示着存在感。他泡得差不多了，起身回到房間，再鑽到榻上的一堆毛毛裏，打了個滾兒。
不對勁。不舒服。
迤墨坐起身。難道是羽毛鋪得不夠多？手底下摸了一把，好像挺多的。
……不行，不夠。
他彎腰去摳暖玉榻前的儲物匣子，把裏面備用的羽毛全都取了出來，往榻上堆，堆不下的就堆在床榻旁邊的地上，這才似乎滿意了。白光一閃，迤墨化為原形，鑽到了毛毛堆裏，把自己團成一個球，周圍全都是蓬松的絨羽，勉強像是鑽翅膀的感覺了。
只是身邊沒有個大腦袋貼着，也感受不到翅膀底下熨帖的溫度。
沒關系……會習慣的。
自己單獨睡了幾十年，沒道理和雜毛鳥一起睡了一個月不到，就不能習慣單獨睡了。
雜毛鳥的翅膀根，鑽過一回就習慣了；自己單獨睡一晚，大概也就能習慣了。
迤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服自己什麽，只是總覺得渾身不舒服，又必須找點理由來解釋為什麽不舒服。他腦子裏亂糟糟的，很多想法糾結在一起，又似乎什麽都沒想。最終迷迷糊糊睡過去的時候，扁了扁嘴。
……應該再多要一個吻的。
靜室。
班岚沒想到貓崽子對他的依賴這麽深，交代過後覺得沒什麽遺漏的，就很快陷入了對傀儡術的推演中。算上來，時間其實挺緊的，如果他不能及時自行煉制出一具合适的傀儡，那就只能用傀儡符，或者那些可以買到的一次性傀儡，只會模仿動作表情氣息，卻無法戰鬥的雞肋。
他要的可不是那些過家家的玩意兒。
傀儡術早在上古就因為太過偏門而傳承稀少，後來又因為魔氣肆虐、邪道修士增多，傀儡術又太過詭谲，更是被歸類成了邪門歪道。這麽下來，正統的傀儡術是越發少見，很多都被魔修改得不倫不類，更是被正道之人所唾棄；到現在，正道中會用到的傀儡術，就只剩下了符紙、一次替身傀等傀儡道具，很容易識破，又沒什麽用，基本只能在對戰時出其不意地放出來迷惑對手的感知罷了。
但是，傀儡術在最開始，是叫替身術的。利用世間罕見的煉材，打造成最接近修士肉體的容器，再用精血和神魂溫養精煉。之後打入一道元神進行操控，就可以代替修士出門做事、幹活、使用本體的絕大多數的招數，也可以當作自己的分/身，留在親友旁邊護持，用以應對修士出遠門、閉關等等的狀況。
當傀儡術登峰造極，那麽頂級的傀儡是可以作為備用肉體的。修士修煉到金丹期及以後，有了穩固的神魂，就不那麽容易死，肉體損毀後，只要神魂尚存，就可以奪舍別的神魂虛弱的肉體，繼續活下去——但這就屬于邪術了，有違天道，對境界提升并無好處。這般狀況下，倘若有一個頂級傀儡，那麽修士完全可以寄宿到自己的傀儡中，随着時間推移，傀儡的軀體就會與原身別無二致。
可惜，頂級的傀儡沒那麽容易煉制，絕大多數法門煉制下來的傀儡都沒法成為替身，也不能很好地進行操控；傀儡的用途又這般廣——漸漸地，“替身術”就成了“傀儡術”，接近修士體質的“替身”就慢慢變成了強悍能打的“傀儡”，操控傀儡的也從元神變成了法訣。
多好啊，一具不會思考的頂級戰力。
邪道修士很快就盯上了這一領域，漸漸地，傀儡術也被正道修士忌憚了起來，默認都不會去修習——以至于現在，想要找個正統的傀儡術法門都這般難。
不過，班岚才不會傻不拉幾地認為，傀儡術就是邪術了。
什麽樣的東西都有好壞，端看怎麽用罷了——就說利用魔氣修煉的，也分魔道和邪道，完全就是兩個概念；魔道雖然恣意嗜殺，卻道心穩固，也不會毫無緣由地殘害同道；而邪道卻老愛做些殺人取材的事情，好端端的非要弄得渾身濁氣，天道降罰。
班岚沒有為了煉制傀儡去刻意殺了誰，也沒有拘着怨氣煞氣來增加殺傷力，那些都只會讓他的傀儡做不了替身。
他手裏的傀儡術卷宗，是少見的正統傀儡術，雖然有所缺失，卻不妨礙班岚進行提煉；而且裏邊記錄的煉材本來有不少都是上古才有的東西，後世改進它的時候，似乎是因為窮，把煉材裏那些過于罕見的東西都尋到了替代品，剛好便宜了班岚。
雖然還有幾種材料不太确定，但就目前的推演進程，已經讓班岚有把握一試了。
班岚的推演告一段落，他就在那堆煉材裏面把能用到的東西都扒拉出來，算了算，大概夠煉制三具傀儡。萬事俱備。
修長的指尖一引，一朵金色的火炎就躍然出現，正是金烏一族才能使用的太陽火，班岚手指一抖，就讓那朵太陽火懸浮在了面前；再度一引，又是一朵冰藍色的火炎，安靜地懸浮到了太陽火的旁邊，則是變異冰鳳的寒冰焰。
“極陽的、極陰的，還要一朵中溫的……兩種吧。”班岚念叨了一句，想了想，又引出一朵淡青色的火炎，是木屬青龍的木中火；還有一朵透明的，則是鲲鵬能驅使的水中焱。
“全了。”
天府用極陰之火，為穩固、清靈之效，以便于元神進駐；丹田用極陽之火，為燃燒、流轉之效，以便于靈力存儲；胸腹用木中火，生生相息，為生機循環；四肢用水中焱，溫養修複，可以更耐久抗打。
按着班岚所推演的，一件件煉材如行雲流水一般，帶着韻律節奏分門別類地投進四朵火焰中，在班岚神識的控制下煅燒，去除雜質後，又被班岚打着手訣，塑造成合适的形狀。
都說修仙無日月，班岚投身煉制傀儡後，也是沒注意到時間，一門心思都在上面。
第一具傀儡還是不可避免地煉廢了——也不能說徹底廢了，只能說是不那麽靈活——能接收簡單的指令，當個聽話的打手還行，讓它自主說一兩句話應付別人就不行了。
班岚總結了一番，又換掉了三四種煉材，第二具傀儡總算是煉成了；盤算了一下，剩下的材料還夠，班岚便趁着手熟，又煉了一具——他用不着兩具這麽多，不過給自家主子備着總不會嫌多。
總算完成了，班岚掃一眼靜室裏的時間刻紋，發現日子已經過去十四天了。
……還有三天，就要開陣了。
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班岚伸着懶腰想，不知道貓崽子這幾天有沒有想他。他這會兒剛一停下來，就覺得想得慌……一會兒一定要抱個夠。最好能親兩口。
而這會兒的居室裏，迤墨剛剛睡醒。他從滿床的毛毛中鑽出來，抖抖身子化為人形，又仰面倒在暖玉榻上，盯着房頂發呆，過了一小會兒，打了個哈欠。
雜毛鳥不在身邊的這些天……睡不好。他一點都沒能習慣回去。
頭一天還算好的，後面就越來越糟糕了。他煉體時間控制不好，總是煉體過久。即便是泡了湯泉，他也不會耐心泡透，往往是覺得夠暖和了就出來，實際上身子還沒暖夠；這麽十來天下來，他晚上就總是睡得不安穩，覺得冷，旁邊又沒有熨帖的體溫可以取暖，然後睡不了太久就會醒過來。
醒過來了，迤墨就沒心情接着睡；如果閑着，就滿腦子班岚，如果修煉，又不能好好壓制住修為。也不想玩羽毛，也不想吃東西，發會兒呆，糾結一會兒，就又跑去煉體了。
至少煉體的時候那麽疼，不會想七想八。
這回，迤墨撐起身子，按了按有點發疼的腦袋，又想往小冰靈陣跑的時候，忽然察覺到空氣中靈力一陣波動——有人打開了禁制。
——班岚？
迤墨急忙跳下榻，三兩步繞過屏風，一打眼就看見一個熟悉的、修長的身影，背光站在門口。
一瞬間的驚喜沖上大腦，迤墨飛快地沖過去，張嘴就喊：
“班……”
不對！不是班岚！那張臉上——雖然是熟悉的笑容，可根本沒到眼底。估計連班岚自己都不知道，他看着貓崽子的時候，眼神有多麽軟。
迤墨瞳孔一縮，猛地剎住腳，堪堪在“班岚”三步遠處停了下來，手裏白光一閃，一把雪亮的大刀閃着電弧，被他緊緊握住。
“你是誰！”他盯着面前那個頂着班岚殼子的家夥，心裏警惕之餘倒不是害怕，而是滿滿的怒意。
“主子！”就在迤墨差點揮刀砍上去的時候，班岚清越的嗓音響了起來，然後正主就從門邊上快步走近，攔住了迤墨，一臉焦急地解釋道：“主子，我在這兒，那個是傀儡。”
傀儡……對哦，班岚是閉關煉制傀儡去了。
迤墨保持着揮刀的架勢，臉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接着嘴角忽然就垮了。他把刀子收回去，顫巍巍地吸了口氣，然後忽然化為原形，一下子蹿到班岚身上，揮起爪子就胡亂地狂抓了一通，龇着小虎牙帶着點哭腔怒道：“叫你吓我！”
害得他一瞬間以為，班岚出事兒了。
班岚被自家主子劈頭蓋臉一頓撓給撓懵了，手忙腳亂扶着身上的貓崽子胡亂順了幾把毛，嘴裏連忙哄着：“主子、主子，別氣別氣別氣……”
“班岚！”迤墨狠狠地撓了一把。
“在！”班岚穩住用力過猛的貓崽子。
“還敢不敢了！”迤墨停下爪子，吸了吸鼻子。
“不敢了不敢了……”班岚把貓崽子按到懷裏，安撫地拍拍。
迤墨悶不吭聲地往班岚懷裏蹭，一眼看到班岚胸口的幾條血道道，一下子又有點後悔。
班岚為了煉器不妨礙，沒穿帶屬性的法衣；他撓上去的時候又用上了靈力，就把班岚胸口的衣服都給抓破了，臉上、脖子、胸口都劃出了血痕。
不過雜毛鳥顯然壓根沒在意這個。剛剛班岚帶着傀儡打開禁制，在門邊發現有天霜門托人送來的留音珠，便先去查看了一下，得知是小冰靈塑體丸煉成了，就回了個留音，約好時間去取，這才回身進門；沒想到就這麽一耽擱，倒是把主子吓得不輕。
“……本尊沒睡好，你帶本尊躺會兒。”懷裏的貓崽子用涼涼的鼻尖碰了碰被他劃出來的血道道，小聲說。
“好。”班岚早就自覺地邁步往裏間走了，至于傀儡，反正還沒給它下指令，留着看門吧——叫它吓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