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二天天沒亮，左聰就醒來了，剛睜開眼睛，就看到他姐坐在床邊上看着他。
“姐，你咋醒這麽早。”
“昨晚睡的好呗。”左單單道。每天七八點就睡覺了，就是想睡懶覺都睡不着。
左聰坐了起來，半天不敢下腳，“姐，你咋不出去？”
“我和你說說話，”左單單坐着不動，眼睛就盯着他，眨也不眨。讓左聰覺得越發的不自在了，臉都急的有些紅了。
左單單笑道，“你咋不下床？”
“姐，我……”
“不是尿床了吧。”左單單道。
“……不是。”左聰慢吞吞的，帶着點羞澀的将腳從被子裏拿了出來，露出腳上套着的那雙嶄新的解放鞋。
左單單走過來，将他的腳往地上按，“沾着地了，以後就不能上床了。得穿着去上學去。鞋子是穿着走路的，不是穿着睡覺的。”
左聰有些囧。左單單看着他道，“姐知道你舍不得穿，不止是你，咱屯裏人很多人都舍不得穿新衣服新鞋子，不過姐可不支持這樣。小聰你是個男人，得有大擔當，心眼子不能就放在一雙鞋上面。你再舍不得，他都是一雙鞋。你得對自己有信心，得相信自己以後能掙第二雙鞋、第三雙鞋……你可是高中生呢，以後肯定有大出息的，姐信你能有出息。姐給你買鞋，就希望你在學校裏穿着舒坦，能好好念書。”
聽到左單單的話，左聰鼻子都酸的變紅了，“姐，我錯了，我穿，以後我每天都穿着上學。”
“姐不要你認錯，節省沒錯。姐就是希望咱小聰是個自信的人，甭管啥新衣服新鞋子，咱都能坦蕩蕩的穿出去。新鞋舊鞋咱都能穿，咱的心得寬大。”
左聰聽着連連點頭。腳還在地上踩了幾下，證明自己真的聽進去了。
“姐，這新鞋真舒服。”左聰滿足的笑道。穿着在床上睡覺的時候，還覺得有些不舒服呢。這下地走路就覺得舒坦多了。姐說得對，鞋子是走路的，不是穿着睡覺的。咱得擺正心态。
“舒服就好好穿，也好好念書。別以為不能考大學了就不注重成績。畢業證都是一個樣的，可學到肚子裏的知識才是見真章。”她還希望以後左聰考大學呢。只要考上第一批大學生，以後還能不出息？
有個又高又帥，又學霸，還前程遠大的弟弟，左單單覺得想想就覺得樂。她得對着一群小姑娘說，那黃金單身漢就是我弟。
“咱日子會越來越好的，你得有這個自信。”
左聰重重的點頭，心裏默默的想着，一定得出息，不能讓姐失望。家裏爸媽都沒對他抱這麽大信心呢。
左聰出門的時候，腳上還是那雙解放鞋。左大成看着他穿鞋子在屯裏走路，還覺得費鞋，讓他換舊鞋走。左聰死活不脫下來。他想着，姐說了，這就是一雙鞋，就是用來走路的，它得完成它的使命。
到了鎮上，左聰發現，去縣城的車子竟然換了。
黃色的車皮，裏面桌椅都是帶着藍布套的，亮亮堂堂的，看着就覺得坐上去肯定舒坦。
左聰坐在車裏，心道他姐說的真沒錯，日子真的越來越好啦。
左家屯這邊，左單單和左大成兩口子吃了飯之後，也準備去上工啦。出了門，李惠就有些心事重重的，看了看左單單，又看左大成。
左大成猶豫了一下，就和左單單道，“單單，你媽想明天去農場一趟。好些日子沒去了。”
事實上自從左單單上次送藥之後，李惠就一直沒去。這陣子她也不敢提，擔心閨女還惦記着之前的事兒。畢竟她閨女之前，并不是很喜歡和她姥爺家來往。不過李惠到底是惦記自己的爹媽。老人年紀大了，前半生沒吃啥苦，冷不丁的遭逢大難，本來就受了打擊了，再加上磋磨一下，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了。她想再給爹媽盡盡孝。
左單單也是這才想起來農場那邊的李家呢。
她對李家人并沒有什麽感情，也談不上什麽偏見。而且她也能想象到李家人在那邊過的什麽日子。她自己能夠不在乎，總不至于不讓李惠去。想想要是她親奶奶受了這麽大的罪，她自己是爬也要爬去的。
就笑道，“媽，你去吧。”
李惠和左大成都有些驚訝，李惠道，“那我今天就去和隊長請假，明天一早就去。”
“行呗，你盡管去，現在家裏也不忙。再給老人帶點糧食去，這馬上天冷了，吃不飽可不成。”
李惠臉上就有些激動了。這些年，老左家對她和娘家聯系的事兒，除了左大成，其他人都反對的。可李惠咋能真的不管。為人子女，連自己的爹媽都不管了，那不是畜生嗎。現在閨女能夠體諒她了，讓她的心也寬松了。
去上工的時候，李惠就和左水生請了假。左水生知道她要去農場看人，也沒多說什麽。李惠這些年在左家屯的表現，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甭管人家啥子成分，可這勤勞苦幹的勁兒，和左家屯當地的女人比起來都不差。要不提，大夥都忘了她以前是省城有錢人家的閨女呢。
請了假，李惠心裏就踏實了。
到了地裏，左單單被分配和那些知青一起鋤草。
這些知青們經過了之前去煤場挑煤挖煤的處罰之後，身上的精氣神都被磨煉了不少。就是李晨亮都老實了很多。幹活也顯得沒精打采的。更別提其他女同志了。之前看起來最精神的李紅兵，這會兒都瘦了老大一圈，又瘦又黑的。李素麗和蘇雪臉上也黑了一圈，就是劉莉莉顯得還正常一些。
看到左單單了，李紅兵和蘇雪臉色都不大好。倒是李晨亮看着她，跟打了雞血一樣的，頓時來勁兒了。滿臉笑眯眯的往她這邊挪。
“中午等我一下。”李晨亮小聲道。
左單單納悶道，“幹啥？”生意都做完了，咱現在可不樂意搭理你。
“好事。”李晨亮一臉嘚瑟道。覺得自己馬上要給左單單好處了，這鄉下土丫頭知道了，得多高興呢。
左單單就想起之前李晨亮答應給她的好處費了。雖然現在不缺錢了，可白給的咋能不要呢。咳了咳，正經道，“行，咱兩這關系，不是好事，我也得等。”
李晨亮心道，這丫頭還挺仗義的。這關系可不能斷了，等過年之前，得再讓這丫頭想辦法給他弄一批禮品藍子，再掙一筆。
蘇雪一直瞄着兩人說話，氣的咬唇，等兩人各幹各的活了，她就蹭到李晨亮旁邊，勸道，“李晨亮，左單單的成分不好。你這樣的人接觸，對你影響不好。”
“是嗎，關你什麽事兒？”李晨亮面無表情的瞄了她一眼。
蘇雪紅着臉道，“我這不是關心你嗎，咱都是從省城來的知青，互相幫助。”
“這話你之前和沈一鳴也說過吧。”李晨亮笑嘿嘿道。他聲音并沒有壓低，離着他也不大遠的左單單也聽到了。微微一怔，喲，蘇雪竟然也喜歡過沈一鳴，現在這是移情別戀了？
想到沈一鳴平時牛氣沖天的樣子，也能被人移情別戀，她心裏多少有些暗樂。至于替沈一鳴不平……她覺得沈一鳴應該也沒看上蘇雪。他要看上了，蘇雪也沒有移情別戀的機會。
蘇雪被李晨亮這直白的話說的面紅耳赤的，“我對沈一鳴沒別的心思，都是知青，關心一下而已。”
“呵呵，是嗎？”騙鬼。李晨亮低着頭幹活。
瞧那平時看着沈一鳴哀怨的樣子，要不是知道沈一鳴沒啥實力背景，只怕早就撲上去了。
左單單對蘇雪這話也不信。她雖然看着蘇雪平時對李晨亮也看的緊，可真要從她眼裏看到啥愛意，還真是沒看到。最多就是覺得李晨亮是她的東西，談不上有多喜歡，就是得霸占着。
這些知青，關系也太複雜了。比電視劇還精彩呢。
中午下工，左單單就故意和李晨亮走在後面。
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李晨亮就從兜裏掏出五塊錢，直接塞左單單的口袋裏。
左單單摸到錢，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
李晨亮臉上止不住的得意，“以後幫我好好辦事，好處少不了你的。”
“……”好想把錢甩你一臉。你賺的還沒我多呢。
中午吃完飯，李惠就把家裏的糧食收拾了一些出來了。都是粗糧，也沒帶細糧。不是舍不得，是不敢帶農場去。那邊管的嚴，資産階級壞分子，咋能吃細糧呢，連貧農都吃不上呢。
左大成道，“多帶點吧，現在家裏日子比以前好過點了，也讓老人在那邊吃飽點，他們勞動比咱們還多呢。”
李惠又多裝了點兒。
正忙着，左成才就上門來了，看着哥嫂在忙，就喊左單單，“單單，走，和叔說說話。”
左單單知道他是想說啥，應了一聲，就和他出去了。、
看着兩人出去了，左大成納悶道，“老三咋現在對咱單單這麽親近，以前兩人都不說話的。”
“我看老三現在是出息了，知道關心家裏人了。”李惠道。
左大成笑道，“沒準是受到咱單單的影響呢。咱單單可是個乖孩子。”
李惠抿着嘴笑。“誰都沒你閨女好。”
到了外面，左成才就着急的問左單單，“單單，你之前說的那事兒，叔自己琢磨了一下，不好辦啊。你說咱找誰呢，咱又沒啥本事。我現在連個手藝也沒，人家招工也不要我。”
“叔，你之前認識那麽多司機，你忘了？”
“我不會開車啊。”
“可以學，叔，你得學門手藝了。以後咱掙錢，用得着呢。沒準哪天咱也買車了。”
左成才驚呆了，這種事兒他可不敢想呢。買輛自行車他都要偷笑了。
左單單道，“叔，你拿三十塊錢給人家，讓人家把你教會了。這陣子你啥也別幹，就幹這事兒。”
“肯定很難，”左成才不大想學，他打小就不愛學東西。覺得特費腦子。
左單單嚴肅道，“叔，你想想以後過的好日子，青磚瓦房，騎自行車，穿皮夾克，左手夾着煙，右手拿着酒，小嬸兒伺候着……”
左成才的眼神開始發飄，像做夢一樣的。
左單單道，”只要你學會了手藝，咱很快就能弄一份正經工作。大搖大擺的掙大錢。“
“單單，叔得去請假了。”左成才整理一下衣領子，眼很堅定。
下午左單單去找左水生記工分的時候，左水生一直唉聲嘆氣的。
左單單以為他是看到老左家請假的人多，心情不好，就道，“我叔是去幹正經事兒的，”
誰知道左水生擺了擺手，“誰管他幹啥喲，我是想着一鳴，這幾天不在，心裏總不踏實。”
左單單道，“晚上就回來了吧。”
左水生嘆氣，“是啊，一個人走夜路回來呢。”
“……”得了，這是當親孫子疼了。
沈一鳴是下午兩點多就到了縣城了。找了飯店吃了一碗清水面，就直接去了縣城車站。
一眼就瞧到了去小山鎮的車子。
在這大部分都是改裝車的車站裏，這輛車子差不多也算是高級大巴級別的。售票員正和司機聊天，兩人心情都不錯。
換了車之後，兩人揚眉吐氣了，之前都瞧不上他們去小鎮的路線，現在誰都得羨慕他們。省城來的車子，就給他們分了一輛去了。之前還有人想找關系換過去，結果愣是沒成。別提多長臉了。
沈一鳴剛上車，那售票員就看愣了，“喲，同志，你探親回來啦。我說這幾天咋沒看到你呢。”
沈一鳴買了票，就坐在椅子上道，“今天才出發的。這車坐着舒坦多了，開着還成吧。”
售票員興奮道，“哎喲，咱可不知道怎麽感謝你了。過節那天就下來的。好着呢。”又道，“你對象咋當天就回去啦。她上了車就睡覺了，我都沒和她說上話。”
沈一鳴笑道，“她去買東西，順便送我。”
售票員心道，這是人家盯着緊呢。再瞧瞧沈一鳴這模樣，也難怪人家盯着緊了。
關鍵是還是有能耐。
她就笑道，“以後要買啥，你就和我說，我給帶回來。反正我們都是當天回來的，方便呢，省的你們自己去縣城買。”
司機師傅也道，“就是，咱們挺方便的，要帶什麽就說。”
沈一鳴客氣的道謝，“好，那我就不客氣了。”
聽到沈一鳴接受了示好，司機和售票員都挺高興的。一來是确實挺感謝沈一鳴幫的忙的。人家坐個車子，就幫你這麽大的忙，這不感謝也确實太沒良心的了。二來也是看到了沈一鳴的能耐。
說給換車就給換車了，這得在運輸系統有多大的關系啊。人家一句話，那是頂的上他們打多少申請啊。能和這樣的人交好，那是他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兒。
到了鎮上，司機還準備送沈一鳴回左家屯去，沈一鳴笑着拒絕，直接去了公社煤場這邊。這時候煤場裏面還點着燈呢。
徐大鵬聽到沈一鳴來了，趕緊從宿舍裏面跑了出來。他最近在煤場過的太好了，臉上還長了點肉。
“你小子，總算來看我了。我在這裏可無聊了。幸好前陣子李晨亮他們過來陪了我一陣子，要不然我還真是悶壞了。”想起李晨亮他們被整的整天黑着一張臉的樣子，他就忍不住樂呵，就這事兒夠他笑一個月了。
沈一鳴笑着道，“我剛從省城回來，順便來看看你。對了，章書記在煤場嗎？”
“在呢，這幾天煤場搞技術指導，他整天過來這兒待着。”徐大鵬嘆氣。有書記待着，他想偷懶還不成呢。不過他在煤場這裏的小日子确實不錯。心裏也特感激沈一鳴。
沈一鳴笑道，”我去看看章書記，談點事兒。待會再回來找你。”
徐大鵬看着他往煤場辦公室去了，心道這又是談什麽事兒啊？
沈一鳴很快從辦公室裏面出來，書記還跟着他後面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的十分開懷。
第二天一早，徐大鵬就和沈一鳴一起開着煤場的手扶拖拉機往左家屯呼嘯而來。
拖拉機的後面全是煤球。前面，徐大鵬好奇的看着沈一鳴，“你這是給章書記灌了什麽迷魂湯了，這拖拉機以後就給左家屯了？”
公社一共就三輛拖拉機，兩輛是用來拖東西的，一輛用來坐人的。可寶貝着呢。他經常看着章書記坐着這輛手扶拖拉機，嘚瑟的老臉都出褶子了。竟然會讓出一輛給左家屯，奇了怪了。
沈一鳴道，“他也不虧，我給他弄了一輛專車，哦，就之前跑縣城那輛車，現在歸公社了。”
徐大鵬：“……你牛！”那車下生産隊辦事多拉風。難怪老頭子舍得換。
又聽沈一鳴囑咐道，“記得把之前答應人家左單單的煤給送去。”
徐大鵬道，“知道啦，這可不用你提醒，我早就準備着呢。這小姑娘實誠，咱也不能騙她，你說是不是？”
沈一鳴笑了笑不說話。
徐大鵬知道他對左單單的事兒不感興趣，又提起另外的事兒，“對了，沈一鳴，我前幾天發現，咱女知青裏面那個劉莉莉，和公社那邊的人有些來往。那事兒……反正我說不上來。反正那麽多知青，就她在這邊沒受什麽罪。”
沈一鳴神色如常，“都是自己樂意，誰能管。”
“就是覺得可惜，長那樣子……”徐大鵬嘆氣，為自己曾經偶爾绮麗的想法。
手扶拖拉機一路到屯裏，然後直接開到了左單單家的門口，徐大鵬迅速的卸下兩框煤，搬到左單單家的院子裏之後，就直接和沈一鳴開車走了。
左大成還在院子裏刷牙，看着一陣人影往自己院子裏一鑽，自家院裏就多了兩框煤，以為自己在做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