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早上七點, 柏意顏準時出現在了片場的化妝間。
工作表上寫着她今天一共有十五場戲要拍,上午有六場,下午九場。十五場戲對于演員來說不算多,卻也不少了。
柏意顏之前演群演時, 雖然一拍也是一整天的戲, 可因為是群演所以強度幾乎為零。
今天的這十五場戲裏, 其中好幾場戲都是柏意顏一人主演, 需要她挑起整個鏡頭的大梁, 壓力可想而知。
八點整,柏意顏換好戲服定好妝從化妝間裏出來。
腳步聲分明很輕,卻瞬間吸引住了在場的全體工作人員。大家一個個将眼神聚焦到了柏意顏的身上, 被一身大紅喜服的女二號驚豔到說不出話來。
這一刻,大家夥仿佛集體失去了語言功能。
只見, 柏意顏一襲華貴無比的大紅喜服拖曳至地, 寬大的袖口兩側用金線秀着象征吉祥如意的祥雲圖案。腰間束了一根同色系的寬腰帶,腰帶上同樣秀着朵朵祥雲暗紋。
一只由金線織繪而成的金鳳凰展翅于喜服之上, 金鳳凰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從喜服上躍然騰空飛起。
女人一頭如雲青絲披肩,稠雲般傾落滿整個後背。
如此奢華的喜服卻沒有配上珠釵鳳冠, 臉上的妝也很淡,幾近素顏的清新素雅妝容。極大的反差, 進一步凸顯了柏意顏的天生麗質。
“導演, 我這邊準備好了。”柏意顏将目光輕落在同樣目瞪口呆的張鳴秀身上, 說道, “随時可以開機。”
“好!”張鳴秀回過神來,拿着卷成紙筒的劇本重重敲了一下手心。
美!簡直太美了!
美到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無論多華麗的詞藻用到柏意顏身上都變得蒼白無力。
……
“《九天》第350場1鏡1次!”場記重重打下手中的板子,“Action!”
這是一場室內戲。
古風古韻的閨房裏, 整個房間布置得華麗雅致,兩面牆上紛紛挂着名家的山水畫,以及書法大家千金難求的墨寶。
一張寬大的沉香木雕花大床放置于閨房內,床的三面挂着飄逸似火的大紅色羅帳,床單羅衾也都是大紅色。
錦緞羅衾的床上鋪了一層幹桂圓、紅棗,還有花生。羅衾上用金絲線繡着栩栩如生的鳳凰交頸圖案,寓意着琴瑟和鳴,百年好合。
支開來的雕花木窗下,是一張純實木的八仙桌。
八仙桌上放着一支白玉花瓶,花瓶裏插着一朵開得正豔的鳳凰花,張揚熱烈似火。
八仙桌旁,一身大紅喜服的柏意顏正手拿針線,低頭一針一線秀着紅蓋頭。
傳聞,新娘子自己秀紅蓋頭,就能和夫君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生為青雲山莊周掌門的獨女,周芷從小習武,生性莊重內斂,又受過比普通女子更多的禮儀教導,本是不信這些的。
可為了能和心愛之人白頭偕老,信這一次又何妨?
鏡頭裏,先是給到柏意顏手拿繡花針的右手一個特寫,凝脂如玉的手指捏着一根繡花針,一針一線起落于大紅蓋頭之上,一對鴛鴦戲水呈現在鏡頭下。
突然,房門被人一下子從外面推開,鏡頭也跟着一個切換。
“大小姐,不好啦!”一丫鬟打扮的女子推開了房門,一雙靈動的大眼睛流露出焦急之色。
鏡頭切回來,直接怼着柏意顏的臉拍。細長的柳葉眉微微擰起,一雙漂亮的瑞鳳眼定定地望着來人。
“怎麽了?”柏意顏語調平穩。
“隋玉公子他在前廳和人打起來了。”丫鬟回答。
“所謂何事?”柏意顏一雙褐色瞳孔裏流露出擔憂之色,捏着繡花針的指尖兀自捏緊了。
“隋玉公子他……他……”丫鬟支支吾吾,眼神閃躲,不敢去直視柏意顏的眼睛。
“他怎麽了?”柏意顏繼續追問。
“他要悔婚!”丫鬟豁出去了,一鼓作氣說出實情,“隋玉公子他懇請莊主收回指婚之言,話剛出口,一旁的思公子便立即拔劍相向。”
“二人當着莊主的面大打出手。”
柏意顏神色冷峻,将一腔暗湧極力壓制下去,問道:“師兄他可有受傷?”
“沒……沒有。”丫鬟先是一愣,然後回答,“倆人被莊主制止了。”
“好,我知道了。”柏意顏收回目光,“你下去吧。”
“可是!大小姐……”丫鬟不解。
“蓋頭還沒秀完呢。”柏意顏輕飄飄地說了一句,低垂着眉眼看着手中的大紅蓋頭,“待我把這蓋頭秀好,我自會去找師兄把事情問清楚。”
“我要聽他親口對我說。”
“咔!非常好!一條過!”張鳴秀興奮地從小馬紮上起身,拿着擴音器沖着大家夥喊道。
邊上,陳副導演同樣也是一臉驚喜的表情看着柏意顏。
妙啊!簡直太妙了!
大家原地休息了五分鐘,化妝師給柏意顏補了一下妝,用粉撲輕輕拍了拍她的鼻翼兩側。
“《九天》第350場2鏡1次!”場記再次打板,“Action!”
配角退場,整個鏡頭裏只剩下柏意顏一人。
繁複的雕花木窗下,柏意顏安靜地秀着手裏的大紅蓋頭,好似一切都沒有發生,唯有噙在嘴角邊的那一抹幸福微笑不見了。
女人的一雙瑞鳳眼漸漸變得濕潤起來,眼眶裏盈滿了晶瑩淚花,一滴搖搖欲墜的眼淚終是落在了蓋頭上。
這一幕沒有臺詞,全靠演員的肢體和眼神來演繹。
柏意顏覺得光落淚還不夠,于是……
“……”柏意顏原本平整的眉倏地一個皺起,倒吸一口涼氣,拿着繡花針的手突然頓住。
張鳴秀心頭一驚,随即反應過來,趕緊示意攝影師推進鏡頭,将鏡頭給到演員的一雙手上。
白皙修長的手指微微曲起,一滴豆大的血珠赫然出現在柏意顏的左手食指上。
下一秒,血珠沿着指尖悄然滾落,血滴沁在了大紅蓋頭上,染紅了鴛鴦的黑白羽毛。
“……!”張鳴秀瞪大一雙眼珠子,按耐住一顆心跳一百八的心髒,眼神示意攝影師繼續拍。
鏡頭回落到柏意顏的臉上。
柏意顏一雙剪瞳泛着盈盈淚珠,雙眸流露出的悲痛情緒中參雜着一絲不甘,滿屏的破碎感。
突然,繡花針又一次紮到了柏意顏的指尖。
柏意顏挂着淚珠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不為所動。
半晌,女人一雙濕漉漉的長睫輕斂而下,将指尖的血珠塗抹在了蓋頭上。本就是正紅色的蓋頭,染了血後顏色只會變得更深一些。
好巧不巧,柏意顏用針紮自己的畫面正好被進來的傅钰給看到了。
傅钰神色微愣了一下,然後放輕腳步,主動站到片場的某處角落裏。想了想,傅钰掏出褲子口袋裏的手機,給葉漫青連着發了兩條微信過去。
傅钰:【老葉,你老婆為了拍戲不惜用針紮破自個兒的手指。】
傅钰:【夠敬業(大拇指)】
***
C市近來一直都在下雨,今天又是陰雨綿綿的一天。雨從淩晨就開始下了,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停歇。
悶熱的天氣讓江一落的情緒一度瀕臨崩潰,她抖着手翻出櫃子裏的一盒阿戈美拉汀,就着床頭櫃上擱着的一杯涼白開,吃了兩片藥。
女人輕閉着雙眼,仰躺在大床上,慘白的臉色和烏黑的長發形成了鮮明對比,整個人如同一副沒有靈魂的軀殼。
即便服了藥,江一落的心跳還是很快,快到她不得不微張着殷紅的唇,大口大口呼吸着。
江一落換了個睡姿,整個人蜷縮在大床上,臉色變得愈發蒼白。
頃刻間,回憶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将江一落封存已久的記憶閘門沖開,陷入回憶的漩渦中。
腦海裏,浮現出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她雙膝跪在堅硬冰冷的大理石上,雙手緊緊地抱住女人的一雙大腿。
“傅老師,我錯了,求求您別和我分手。”
“傅老師,我願意做您一輩子的狗,您可憐可憐我好不好,別和我分手。”
“傅老師!”下一秒,江一落猛地睜開一雙盈滿淚水的眼睛,猩紅的根根血絲布滿眼球。
聽到動靜,卧室門被人一下子從外面推開。
“一落,你怎麽了?”程舒雲疾步朝着大床邊走去,滿臉焦急不安之色。待近了,心疼地拉過江一落的右手,緊緊握在手心裏。
“吃藥了嗎?”
江一落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睛盯着天花板,飽滿的雪白胸口劇烈起伏着,浮躁的情緒一點點在心口堆積。
郁念成疾。
“一落。”程舒雲側身坐在床邊,眉頭緊鎖凝視着床上的女人。
“姐姐!”江一落忽然從床上爬了起來,神情緊張地看着程舒雲,當即一下子擁進了程舒雲的懷裏,雙臂緊緊地摟住了程舒雲的腰肢。
江一落将腦袋埋在了程舒雲的懷裏,放聲大哭了起來,雙肩因抽泣而時不時劇烈顫抖。
程舒雲溫柔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一落,我知道你還是沒辦法忘記她。”
“可我們不能永遠活在回憶裏,要學會往前看,好嗎?”
江一落身體明顯一僵,緩緩仰起一張滿是淚痕的臉。
眼前人的樣子一點點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那個讓江一落魂牽夢萦的故人。
江一落伸手捧住了程舒雲的臉,迫切地吻了上去,密不透風的吻讓程舒雲有些喘不過氣來。
“……!”程舒雲突然感到唇上一陣吃疼,濃烈的血腥味瞬間蔓延至整個口腔。
胸口重重起伏了一下,程舒雲認命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