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慕容澄紮完針渾身不痛快,陰着臉和沈母回到家,結果見家中人去樓空不說,整個拐子巷都空空蕩蕩,就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有回音。
慕容澄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預感,擔心是陳家登門去找蓮衣的麻煩。
沈母憑借對街坊四鄰的了解,一看便知,“不好了,這定然是誰家遇上事了。”再看自己家連寶姐兒都被抱走,分外擔心是自己家出了事。
慕容澄猶豫片刻,将那天清晨蓮衣受騙随陳恭到土地廟的事告訴了沈母,沈母聽後神色大變,“天殺的陳恭!我就知道他家裏頭目的不純,哪裏是想娶我家小花,不過是看中了她這些年積攢下的積蓄!”
慕容澄道:“我打了他一頓,避開了命門,料想他是好利索了,敢上門滋事了。”
本以為沈母要說他沖動行事,誰知她道:“就該打死他!喪良心的,我苦命的小花,我的小花…”
慕容澄本來已經打完出氣,聽沈母如此說,又後悔沒有将陳恭打死。
誰家腿腳不便的老奶奶聽見動靜,顫巍巍走出來,含糊不清和沈母講明了來龍去脈,“你家小花,沒事,跟陳家人到縣衙去了,你們也快去看看吧。”
慕容澄一聽人在縣衙,随即奪門而出。
他到時縣衙門口的熱鬧已經散了,只有蓮衣垂着手和沈良霜解釋細節。寶姐兒忽而伸出手往遠處指,兩個大人跟着看過去,就看到慕容澄氣喘籲籲站在路口。
蓮衣驚訝,“容成?你怎麽來了?”
他上前來,因為是在街上,所以不像那日表現得那麽緊張,“陳家還敢找你麻煩?”
蓮衣搖搖頭,“不會找我麻煩了,我答應給他們五十兩。”她嘴角一點點向下,越說越含糊,眼淚也噼啪亂掉,“…鋪子租早了,我沒錢開店了,我沒錢開店了。”
慕容澄問:“他們憑什麽要你五十兩?那條賤命值這些錢嗎?”
蓮衣抽噎,“可是縣衙就是這樣判的,陳家說…”抽噎兩下,“陳家說,不給錢就押你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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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澄聽到這裏明白蓮衣是為了替他掩藏身份,這才吃了這個大虧。五十兩,放以前他花出去未必眨一下眼,和她待久了,竟也覺得肉疼。
真是難為她這貔貅了,一口氣為他豪擲五十兩。
蓮衣說:“月末了倒是可以從王謙那得一筆錢,可在那之前我們就得交租了,也得做最壞打算,他未必老老實實拿錢。”
慕容澄沉吟片刻,拔腿便走,蓮衣擔心他又要用拳頭說話,去把縣令給揍一頓,連忙跟上他,回頭道:“大姐,你帶寶姐兒先回家,我看看容成幹什麽去!”
慕容澄不是去揍誰,他走出去兩條街,徑直進了一間當鋪,蓮衣沖進去,見他從腰間摸出一只水頭碧綠的玄青扳指,放在了臺面上。
“當這只扳指,估個價。”
那老掌櫃眼前一亮,剛要伸手去拿,被蓮衣一把奪下,“不當!我們不當!”
慕容澄道:“我不差這一個扳指。”
蓮衣義正言辭,“我差。你當了我贖不回來。”
“誰要你贖了?”
“不贖就更不能當了!”蓮衣捂着那扳指走出去,一板一眼像個小學究,“這是你的東西,即便你不缺,也不能這樣無緣無故地…施舍。”
她兩手護着那扳指,絕不能讓慕容澄再摻和進她的家事。
他越來…越像是她身邊的親近之人……
蓮衣害怕和他糾葛太多,将來不好收場。
慕容澄一把将人拉進街邊小巷,手抱胸擺出身在世子所的姿态,“我沒說這是賞你的,雖不要你贖回來,但你也得還我。”
蓮衣擡眼瞧他,吞了口唾沫,“怎麽還?”
慕容澄強作鎮定,因此看起來面不改色,甚至有些盛氣淩人,“你親我一下。”
巷子裏靜悄悄的,瓦片落下一滴積水,“叮咚”一聲,輕盈落進地上水坑。
蓮衣望着他,眨巴眨巴,反應了好一會兒。
“啊,不要臉!”
她短促地叫喚了一聲,第一反應便是擡腿踹他,也不管踹沒踹到,旋即捂着臉跑出去,心跳得跟揣了八百只兔子似的,蹦得她七葷八素眼冒金星。
最初還跑着,後來跑不動了,就慢慢在街上走,可是走在路上又覺得行人都在看自己,簡直要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好像哪哪都不對勁,等回到家,她臉朝下将自己悶在塌上,兩條腿不斷踢踢打打。
啊啊啊,怎麽,怎麽突然對她說這種話,這是好人會說的話嗎?誰家好人…誰家好人會說…會說“你親我一下。”
慕容澄的嗓音毫無征兆出現在她腦海,簡直跟用鑿子篆刻在她耳朵裏似的這麽清晰。
蓮衣失神片刻,立即又在塌上打起了滾,沈母和沈良霜早就回來,見她在屋裏拍拍打打地抓狂,還以為是因為受了陳家的氣。
“小花,你沒事吧?”沈良霜走進屋裏,坐到她邊上來,“嗯?別吓我,五十兩罷了,咱們家當初生意好的時候,一日就賺得來五十兩,等店子開起來就能回本了,你要實在擔心,我去找王謙,叫他拿錢出來。”
蓮衣連忙坐起身,“不用,大姐你別為這個去找他,叫他和那姘頭看了咱們家笑話。且等月底看他肯拿出多少,要是他連寶姐兒都——”
說着,她發覺沈良霜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伸手摸了摸臉,“怎麽了?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沈良霜驚慌失措拿手探她額頭,“天爺,小花你的臉怎麽紅成這樣?”
沈母也走進來,“小花生病了?哎唷怎麽這麽紅?紅得像顆棗。”
“真有這麽紅嗎?”蓮衣也慌了,“我說怎麽還有點頭昏呢…”
恰逢此時慕容澄從外頭回來,透過大開的房門,看到屋裏手忙腳亂的一幕,信口問發生什麽事了,要不要幫忙。
沈母連忙道:“容成,你們剛才上哪去了?怎麽小花一回來就不對勁,你瞧,臉紅成什麽了。”
蓮衣面朝下将自己藏進被子裏,拱來拱去,“娘…別說了……”
這大概耗費了蓮衣兩個時辰重整旗鼓,沈末傍晚從縣衙回家,揣着明白裝糊塗地陪她同仇敵忾,晚飯時全家坐在一起,看着桌上一大盆悶爛了的鲢魚頭。
沈良霜嘆口氣,“在鍋裏放久了,盛出來都爛了,鮮味也都跑到湯裏去了,這魚肉柴得很,今晚上就将就吃吧。”
“沒有素菜嗎?”沈末問。
沈母道:“今天發生了太多事,吃飽就早點睡吧,小妹別挑揀了。”
蓮衣想起什麽,提議,“我端去給魚湯裏燙點菜,這是我從蜀地學來的吃法。小妹也累一天了,就想吃口素的,這點小事我還是可以滿足她的,稍等我一下。”
蓮衣将魚肉從湯盆裏盛出來,叫大家先吃,自己端着魚湯回進廚房,煮沸以後往裏下入了一些新鮮蔬菜,又在廚房轉轉悠悠,往裏下了一把粉條、幾塊豆腐。
她擔心大家久等,便将燙菜連着小泥爐一起端上桌,“蜀地盛行這種吃法,邊燙邊吃,吃個熱乎勁。”
溫爐裏,湯色濃白香氣撲鼻,豆腐被“咕嘟”得堆在一起打顫,時蔬彙聚一處被蓮衣擺出了一朵花型,她臨時往裏下入了做鲢魚頭多出來的魚片,此時魚片正快速變色,完成躍身美味的最後一道工序。
蜀地之外并非沒有這樣邊煮邊吃的菜式,因此大家并不覺得過分稀奇,起初都只當這是一鍋雜燴,待嘗過一口紛紛睜大雙眼。
他們沒料到燙菜裏的魚片如此嫩滑,豆腐如此鮮美,粉條如此入味,就連菜蔬都有了上湯風味。又因為只是簡單燙汆,每一種食材都保留了原有的口味,所以并不像炖湯那樣吃起來只剩主料的味道。
而早在大渡河戰場上就吃厭了大鍋燙菜的慕容澄,則驚訝于這種因地制宜的新吃法。
比起蜀地的溫爐,這種鮮美的魚湯鍋也別有一番風味。
桌上大家吃得一片寂靜,慕容澄便也默不作聲,只是探手往自己湯碗裏撒了一點胡椒。
沈良霜随即受到啓發:“加胡椒是個好主意,既可以壓住鲢魚的土腥味,又可以豐富湯頭口感。”
“是麽。”慕容澄倒沒想那麽多,他只是習慣給碗裏加點辣。
沈末笑起來,“加了胡椒又燙又辣,那還怎麽吃呀?”
蓮衣随即抓起胡椒罐子給沈末來了一勺,“膽敢質疑大姐!你嘗嘗就知道了。娘,你加一點嗎?”
沈母好奇颔首,“我嘗一嘗,試試容成的吃法。”
幾人碗裏都加了些許胡椒,整個魚湯的風味又再上一層樓,不同于番椒的辛辣,胡椒有種獨特的清香,和此類濃白的湯頭搭配最為得宜。
一口下去,湯鮮味美,回味甘醇,待舌尖的滾燙散去,一陣陣酥麻作祟,将回味取而代之,叫人迫不及待再喝上第二口。
“好喝!”沈末大贊,“本來只是菜好吃,這下湯也好喝!和以前喝的魚湯完全不一樣。”
蓮衣見家裏人對這碗又燙又辣的魚湯燙菜贊譽頗高,心裏浮現一個不成熟的小念頭。
她左看右看不知該不該講,卻正好對上沈良霜的目光,沈良霜道:“我有個想法,既然咱們手頭緊張,食材和人工都比不過人家,不如就別開什麽正統的揚州菜館了。”
淮揚菜耗時耗力,還特別費人工,不外聘人手定忙不過來,但要是做這種可以提前熬制湯底的溫爐,所有食材都只需要簡單處理,且燙熟即可食用,廚子就是食客自己,能省出一大筆費用!
而且形式新穎,一經推出少說要引起周遭讨論,屆時名頭便可一炮打響,何愁沒有食客來試試這間新店?
蓮衣忙不疊颔首,“我也正想說,城南遍地揚州菜館,咱們開得晚,要想做出名氣會很困難,但要是咱們不和他們比,做江都獨一份,沒準真能賺到大錢!”
不愧是她,張口閉口就是賺大錢。慕容澄笑了笑,端碗喝一口魚湯。
蓮衣見他笑得意味深長,哪還顧得上兩人在巷子裏的小插曲,連忙咨詢世子意見,“世…你覺得呢?這個好吃嗎?”
“你說這道似溫爐不是溫爐,似魚湯不是魚湯的燙菜?”慕容澄勉為其難點了點頭,給予她肯定,“味道不錯,姑且能上蜀王世子的餐桌。”
沈家人早就習慣了他這間歇發病的死相,大家眼神相互肯定,蓮衣騰地站起來拍板。
“好!那咱們就做川蜀和淮揚的融合菜!”
她信心滿滿,環視一圈與慕容澄眼神相交,被他眼中那疑似欣賞的神色燙到,雙頰旋即浮現可疑緋紅,不再去看他。
蓮衣道:“明天起我重新到街上擺攤,除了馄饨,也賣這種溫爐燙菜,叫食客都熟悉熟悉這種吃法。大姐,你再試試其他幾種湯底,食材也可以效仿蜀地,買些易煮的便宜下水,成本低味道好。”
說着,懷裏的扳指硌她肋下,她坐回凳子上,抿着唇心想得找個機會把這東西交還給慕容澄。
要還東西就得背着家裏人,否則叫她們看見這枚成色絕佳的玉扳指,還不以為她轉行當竊賊了?
待大家吃了飯,又齊心協力準備起明日出攤的食材,一個個都格外有幹勁,連寶姐兒也在邊上騎着搖搖馬賣力地晃。
結果忙起來又忘了,沒找到機會還扳指。
蓮衣揣着那扳指入睡,後果就是在夢裏遭遇了趾高氣昂的慕容澄,他不依不饒追着她,蓮衣被攆地滿世界跑,他分明什麽也沒說,可她就是知道他在索吻,最後實在跑不動了,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只好讓步。
“好,那就親一下下。”
可等她親下去,沒嘗出個鹹淡,一睜開眼,慕容澄變成個腰纏萬貫的大蟾蜍,嘴裏銜着金元寶,喊她“娘子”要和她成親。
跑着跑着,又跳出來一只母蟾蜍,拼死拼活追着她,說本蟾蜍妃不死,爾等終究是妾。
蓮衣在夢裏跑得汗如雨下,早上起來雙眼無神,竟像是虛脫了。
沈末趕着去當值,一邊穿衣一邊笑話她,“二姐,你思春啦,我昨晚聽見你說什麽親一下,親誰呀?”
蓮衣哀嚎一聲,倒回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