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轉眼三日過去,蓮衣還在為那半個月的月錢肉痛。
五百文…那是整整五百文……能給老家的房子添多少磚石……
慕容澄可真是她的克星,那麽大的蜀王府,不逮別人偏偏逮她,害她打半個月白工。
巧心逮着這次機會打壓她,說她辦事不力,因此再不許進殿伺候。蓮衣還巴不得呢,如此一來到了放良出府的時候,蜀王妃也不會留她。
她今年都十七了,又有梁嬷嬷照拂,按理說年前放良的名錄上有她不難,但她還是要打起精神,就怕誰背地裏使絆子,擠掉了她的名額,不給她出府。
進院見梁嬷嬷修剪盆栽,蓮衣連忙去獻殷勤,“嬷嬷,我來我來,就這幾盆花,我修剪了就是。”蓮衣笑着收拾剪下來的枝丫,半點不掖着藏着,“嬷嬷,年底王府放良的名錄,草拟了沒有呀?”
“無事不登三寶殿。”梁嬷嬷撣撣手心,哼了聲,“我就知道。一個個都盼着留,就你想走。”
蓮衣嘴巴一嘟,“我當年進的是應天府的夏國公府,是榮德郡主帶我來蜀王宮省親,才給我留在這兒的,我不想走才怪呢,這兒離我揚州老家多遠,我都四年沒見過親人了。”
“當初也是看你合心意,王妃才将你留下。”梁嬷嬷瞧她,“你來巴結我想出府的心思,要都用在王妃身上,這會兒早都是巧心那樣的貼身侍婢了。”
“我不想做侍婢,我就想回家…”
“笨丫頭!”
“噢…嬷嬷也覺得只有雪雁那樣的丫頭是聰明的?”
梁嬷嬷将蓮衣胳膊掣一下,“誰和你說的?”見蓮衣不答,又咂舌,“我只是想你留在這王府裏,得主子賞識,将來指給個田莊上的,安安穩穩度日。”
蓮衣笑着打起哈哈,“真要出不去了,我也不嫁人,就陪梁嬷嬷在康平宮裏剪花。”
這話倒是說進梁嬷嬷心坎去了,蓮衣要真能留下,她也有個伴,這麽孝順體貼的小姑娘,說走就走了,她心裏也落寞。越是如此,她也越想成全她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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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嬷嬷嘆口氣,觑她,将剪子擱下,“罷了,曉得你着急,回頭康平宮放良的名錄一旦拟定,我第一個告訴你。”
蓮衣高興壞了,梁嬷嬷如此說,也就是答應替她張羅這件事了。
“多謝梁嬷嬷,等我回了家,年年給您寄信,您可別嫌我煩。”
解決了心頭大患,蓮衣本打算就這麽混過在王府剩下的日子,不成想造化弄人,種下了因,必然要結出果來。
那日在烏石閣外路過的婢女叫茗香,是蔣側妃安寧宮裏的宮人,當時她到膳房遞大夫開的滋補湯方,回來路上就聽到烏石閣有動靜,那地方素日清淨,一下子傳出男女說話聲,叫她生疑。
走近了才發現門口站着平安,正想上前問問是怎麽一回事,平安就擡手趕她,不許她靠近。可是那窗戶開了兩條窗縫,走動起來能清晰看到裏面的人影。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裏頭一男一女前後站着,竟是康平宮的蓮衣在給世子爺穿衣裳。
她吓得大氣不敢喘,裝作什麽都沒看見,趕緊就跑了。如此憋了三日,她誰都不曾告訴,可是那麽大的事憋在心裏,還怎麽吃得下飯睡得着覺?
嘴巴實在癢得不行,茗香只得将這個消息告訴身邊幾個要好的,要她們誰都不許說出去。誰知道一傳十十傳百,這才過了一天,整個安寧宮都傳遍了。
人言可畏,傳着傳着,“穿衣裳”成了“脫衣裳”,“一前一後站着”也成了“面對面如膠似漆”,到夜裏越發不堪入耳,那景象越傳越精細,聽着根本不像從窗前走過,而是在窗口搖旗吶喊地觀戰了半個時辰。
三個小宮婢罩着被子圍坐在一起,中心點一支蠟燭,探讨得十分起勁。
“世子爺這麽有能耐?我瞧着也是,咱們世子是川蜀的英雄,不論做什麽都比旁人強!”
“你剛才說那個倒吊起來的,是怎麽倒吊啊?”
“我想想。”說故事的婢女絞盡腦汁回顧,不過回顧的不是茗香的口述,而是她以前從避火圖上看來的高難姿勢。
沒等她琢磨出個所以然,厚棉被倏地掀開,三個小宮婢驚做一團,通通被安寧宮的管事紅嬷嬷給揪出來罰站。
次日清早,枝頭鳥雀跳得格外歡騰,紅嬷嬷揪着這三個婢女去見蔣側妃。
蔣側妃正屏氣凝神打香篆,手一抖,精致的團福紋樣就成了一抹灰,她輕拍胸口,像在安撫自己,“這事,還有幾個人知道?”
底下幾顆腦袋就沒有一顆敢擡起來的,還是紅嬷嬷站出來,“回側妃的話,這消息似乎已經傳遍安寧宮了。”
這回答半點不叫人意外。好在蔣側妃脾性柔順,并未懲處宮人,只叫紅嬷嬷命人不要傳謠,靜靜觀望。
紅嬷嬷招來安寧宮的大小奴婢,要他們管住嘴巴,可這安寧宮裏多少張嘴?哪裏堵得住,隔天蜀王妃便拉長個臉擺駕安寧宮了。
蔣側妃也料到瞞不住,因此笑臉相迎,蜀王妃瞧她這神情,心裏有氣,“這麽大的事,我不信你不知道,你不告訴我竟還想着瞞住我。”
蔣側妃親自給王妃看茶,話音穩健,“姐姐別生我的氣,我如何敢拿不做準的消息說給你聽。”
蜀王妃早年随父習武,是個直爽的火炮脾氣,“那傳言自不做準,澄兒如何辦得出這等腌臜之事!他要辦得出來,我第一個把他打死!”
也是為了保住世子的性命,康平宮聯合安寧宮查起流言源頭,一個時辰的功夫就揪出了茗香。
茗香渾身打顫,怕得無以複加,一五一十将那日看到的景象如實告知王妃,“我,我路過烏石閣,看到世子爺身邊的平安站在門口,他趕我走,然後…然後我就快步走過去,從窗縫裏看到蓮衣正和世子爺穿衣裳。”
蜀王妃的呼吸聲清晰可聞,可見是氣急了,仍壓制着怒火,“只是穿衣裳?沒有後頭那些事?”
茗香連忙道:“回王妃的話,我,我只看到蓮衣給世子爺穿衣裳!”
“這是哪天的事?”
“就是那天榮慶郡主回門,我記得清清楚楚。”
“傳蓮衣。”
蓮衣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事,梁嬷嬷來找她時她正忙着灑掃,嘀嘀咕咕惋惜自己下月的月例,聽到王妃要見她,丢下掃帚就來了。
進殿只見王妃連同側妃二人坐在上首,一紅一青兩尊大佛,衣裳形制華麗,也因而引人目眩,越發高山仰止,不敢直視。
蓮衣吓得含胸駝背,“奴婢蓮衣參見王妃,參見側妃。”
梁嬷嬷回到王妃身側身側複命,轉而對蓮衣問話,問她知不知道為何叫她近前,蓮衣嘴上說不知,其實心裏在想,莫不是世子那日在外頭惹了禍,牽連到她這個目擊證人了?
傳言就是有這種魔力,東傳一嘴,西傳一嘴,愣是傳不進當事人的耳朵裏。蓮衣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只是覺得今早大家看她的眼神都挺古怪的,現在又被王妃親自問話,事情好像是有些麻煩了。
這時大殿裏為保全掩面已經遣退了不相幹的人,只留下目擊者茗香在角落瑟縮。
蜀王妃問:“蓮衣,有傳言說,你與世子私下裏有過交際?”
蓮衣一抖,連忙否認。
王妃循循善誘,“蜀王府從來仁德治下,若有隐情你不必替他欺瞞,是世子的錯,我自會為你做主,你可要想好再說。”
世子的錯?蓮衣一心以為世子那天在外闖禍,轉念一想若是王妃手裏有什麽證據,早就去找世子問罪了,來問她做什麽?于是鐵了心裝傻。
“回王妃的話,婢子不大明白,世子爺何錯之有?”
“這幾日宮中有些傳聞,說看到你和世子在烏石閣獨處,有這回事嗎?”
果然是被洩密了,見這陣仗,蓮衣一下拿不定主意,不知該不該說。茗香見她遲疑,擔心王妃以為自己傳謠,指着蓮衣說:“是她,就是她,王妃,那天在烏石閣為世子穿衣的就是她!”
雖說蓮衣想到了自己或許會被當衆拆穿,卻怎麽也想不到對方會是以這種口吻來指證她。不就是看到她伺候世子更衣,為何反應如此劇烈?
話又說回來,這茗香應當就是那日烏石閣外的婢女吧,所以慕容澄沒在外邊闖禍,只是這個婢女看到了他在烏石閣更衣,但若只是如此,可不值得蜀王妃如此興師動衆。
王妃也來到氣頭上,她最開始不曾給蓮衣定罪,還叫她若受到欺負就站出來指證,可她卻有意隐瞞,于是厲聲道:“蓮衣,你是我宮裏的人,素日接觸世子和兩位郡王,竟敢起那不該有的心思!”
蓮衣只覺被雷擊中,事情竟朝着她不曾設想的方向狂奔而去,這下就說得通了,原來是那天在烏石閣躲躲藏藏被人誤解,傳起了那種謠言。
“婢子冤枉!”蓮衣連忙伏下身去,“回王妃的話,這是誤會!真的都是誤會!那日我奉命出宮去青瓷坊,回來時的确遇到了世子爺,也在烏石閣逗留片刻,但那只是為了更衣。婢子和世子爺絕無任何瓜葛……更沒有發生…發生那些謠傳的事!”
王妃揚起眉尾,眉宇和慕容澄七分相似,“蓮衣,我從來以為你是個誠實的孩子,可你這番話根本解釋不通。世子為何更衣?你回康平宮的路上又為何會去到烏石閣附近?那裏是膳房外多年未曾修葺的地方,你和世子去那兒做什麽?”
衆人齊刷刷看向她,三個問題各個都那麽犀利。
可再犀利蓮衣也答得上來,她唯一的阻礙是猶豫該不該出賣世子,短短一瞬,腳底板都開始暴汗。
蒼天啊,為何來之前沒人告訴她這會是個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