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海與月
海與月
晚上八點,太寧街已經開始了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放縱。
這條街不算太寬,甚至稱得上窄小,白天看上去平平無奇,晚上卻搖身一變成為Z市久負盛名容納大大小小數十家酒吧的“狂歡街”。
全長不過幾百米的太寧街,以中間一座紅磚房為界,靠近主街的一側以嗨吧為主,更為僻靜的一側全是清吧。
成昀坐在靠近紅磚房的一家清吧裏,幾個老朋友剛剛續完舊吃了點東西,有兩個愛玩的吵着要去隔壁的嗨吧跳舞。
成昀現在有些上頭,來不及說什麽拒絕的話,就被旁邊的女人挽着手臂站起來。
“成昀,你還好吧?酒量還是沒長進嗎?”旁邊的女人扶着她墜在最後,語氣裏帶着些許笑意。
“嗯……我還好。”成昀收回手臂,盡量讓別人看不出自己的醉意。
走在前面的甘天磊時不時往後回頭,然後和身邊的人說了句什麽,跑到最後和成昀并排。
“是不舒服了嗎?不然我送你回家吧?”
一旁的女人睨一眼甘天磊,眼神裏寫滿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麽心思”。
本來身邊有一個就已經挺棘手了,甘天磊又來湊熱鬧。
成昀輕笑道:“沒事,我剛剛喝太急有些不舒服,等會兒我去卡座坐會兒就好,你們聊。”
說完,她幹脆往前走幾步,和另一個同學聊天。
坐進卡座,聽着耳邊咚咚咚的巨大節奏鼓聲,成昀的太陽穴也在跟着突突突的跳。她一直就不太喜歡來嗨吧,她嫌這地方太吵。
剛和一個朋友結束交談,她正盯着桌面短暫放空,視線裏突然出現了一杯酒。她擡頭,是剛剛那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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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有多少年沒見了?好像畢業後只見過兩次,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了吧?你過得怎麽樣?”
叮——
一只酒杯碰上另一只酒杯,明明是單方面的行為,這一行為所蘊含的意義卻要求兩個人完成。
“我過得挺好的。”
成昀客套一笑,舉着酒杯向她示意,接着一飲而盡。
女人又要給她滿上,甘天磊一直注意着這邊的動靜,此時也坐過來,“吳念,你喝這麽急幹嘛?”
因為成昀的關系,吳念對甘天磊本就有些不滿,現在又打斷她和成昀,她忍不住回嗆道:“我的大班長,能不能少管些女生之間的事?”
成昀夾在中間,她沒打算說話,趁雙方在嗆聲,她摸出手機給萬斯然發了個定位。
『然然,接我回家』
或許是有了馬上有人來接的底氣,成昀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不再過于克制,有人碰杯就會喝。
吳念坐在成昀斜對面,看向成昀的眼神目光灼灼。當初她的貿然告白讓成昀對她日漸疏遠,畢業後成昀也很難單獨約出來,這次甘天磊突然一個個私聊他們,問他們要不要出來聚聚,當時她就覺得反常,見到成昀後也就明白了。
他們的好班長,是為成昀特意攢了一個局。
吳念擠到成昀身邊,她看着閉着眼小憩的成昀,想要親近她的欲望越來越強烈。
燈光昏暗,樂聲旖旎,吳念慢慢俯下身去,靠近成昀耳邊,聲音裏也含了黏膩的暧昧:“阿昀,你現在……是單身嗎?”
成昀遲緩地睜開眼,太近了,對方湊得太近了,她扭過頭,想要起身,吳念卻抓住她的手腕,沒讓她動。
成昀現在沒什麽力氣,就連瞪人也少了些氣勢,遲鈍昏沉的大腦在思考如何脫身,卻如同生鏽多年的齒輪,工作時只能發出刺耳的聲音。
“昀姐姐。”
冷冷淡淡的一聲自卡座外圍傳來,裏頭聽不出情緒。
穿着淡黃露背短裙裝的女人适時開口,她朝成昀這邊走來,長卷發散在胸前,精致面孔上只有淡淡的疏離感。
酒吧內燈光暗沉,衆人看不清女人的具體長相,但只從身材來判斷,她應該難看不到哪兒去。
女人全程沒看其他人一眼,她徑直走向成昀,摸摸她的臉,柔聲問她:“喝醉了嗎?”
成昀掀起眼皮,看清是萬斯然來了時,腦中刺耳的齒輪磨動聲消失了,她的眼神和語調同時軟下來,“一點點。”
“我們回家。”萬斯然要去牽手,低頭一看,成昀的手腕正被別的女人拉在手心裏,她臉上的冷淡愈發濃厚。
注意到萬斯然的眼神,吳念松開手,但還是問成昀:“阿昀,你要走了嗎?”
阿昀?
很好。
成昀拉住萬斯然的手站起來,“對,我……”她看一眼臉上幹幹淨淨,全靠昏暗燈光武裝的萬斯然,“我妹妹來接我了。”
又是妹妹。
去地庫的路上萬斯然沒有放慢速度,也不管成昀跟不跟得上,抱着手臂只顧往前走。她現在一肚子的氣。
“然然,”成昀小跑兩步拉住她的手,“走慢點,我有點難受。”
萬斯然看着成昀,抿着嘴深呼吸好幾次,然後才放慢步調繼續往前。可還沒走幾步,她又轉過身來,沉默地攬過成昀的腰,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回去的路上,坐在車上的兩人都很安靜,只不過一個是憋着氣不肯說話,一個是醉了沒力氣說話。
萬斯然憋了一路,偏偏成昀一副一無所知的樣子,她一忍再忍,最後實在忍不下去了,一回到家,她把成昀抵在沙發上,扣住她的後腦勺,另一只手在她修長白皙的脖頸流連。
“我是你的誰?”
成昀只微微睜開一條縫,嘴角還帶着笑,“嗯……戀人。”
萬斯然湊近,“不是妹妹了?”
成昀擡了擡脖子,把脆弱的咽喉往上送了些,萬斯然只要稍稍一低頭,就能準确無誤地咬下去。
“你沒戴口罩,怕他們認出你。”成昀的手攀上萬斯然的腰際,又慢慢往上游走到她裸露着的後背,“穿成這樣去接我?”
成昀的眼睛已經完全睜開了,眼神有些迷離,把瞳孔裏的萬斯然也染上一層旖旎。
撫摸着成昀脖頸的手用力了些,萬斯然低下頭蹭蹭她的臉頰,明明是說情話的姿勢和語氣,可萬斯然卻問的是:“那個拉你手的女人是不是喜歡你?”
她說話時的氣息全打在成昀耳邊,絲絲縷縷都鑽進了心裏。
成昀輕笑,萬斯然是故意的。
“嗯……是喜歡過。我讀大學的時候,你不是看見過有個女生向我表白嗎?就是她。”
“什麽喜歡過,我看她明明就是還喜歡!還有你們那個班長,說不定也對你有意思!”萬斯然松開成昀,又揪着成昀的衣角畫圈,她現在醋得一點旖旎心思都沒了。
然而都畫了好幾圈,也不見對方說出一句話。
萬斯然擡眼,卻發覺成昀定定地望着她。她的黑色長發鋪在沙發靠背上,柔黃的夜燈傾瀉其上,像月光墜進深夜濃得發黑的海浪裏,層層疊疊,浪浪晶瑩。
萬斯然短暫地忘掉了原本心中激蕩的醋意,此刻她只覺得旁的一切情緒都落進泥裏,心頭獨獨潮起的,是憐惜。
月光墜進海浪裏,也墜進成昀眼睛裏,世上全部柔情風光都随着她眼波流轉而閃爍。
偏偏,這個盛滿月色的人還開口了。
“可我喜歡的,是你。”
成昀重新攀上萬斯然的背,輕輕用力,把她拉下來。
月亮要把她拉進她懷裏。
在快倒在成昀身上的時候,萬斯然伸手撐在了沙發靠背上,她細細看了會兒成昀眼裏的碎光,然後俯下身,親吻只屬于她一人的月亮。
黑夜沉沉,風清星稀。
月亮掉進海裏,經歷一次又一次的洗禮。渾身濕透,難以呼吸,海面偶有浮木漂來,月亮攀附着,得了深海允她的片刻喘息。
“然然,可以了……”
月亮蹬着浮木,她要回天上去,于是海面潮起層疊澎湃的浪,浪浪高蕩,卷起早已敗下陣來的月亮,“嘩”一聲,又将月亮拉進無邊海潮裏。
“不許逃。”
天與地融在一起,海與月纏在一起,可誰也說不清,究竟是海吞噬了月,還是月攪動了海?
然而在交疊的身影中,在暧昧的喘息裏,在一切理性克制被情潮淹沒的瞬間所組成的漫漫長夜裏,唯有一事可明。
今夜的月,是濕透的月。
今夜的海,是無休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