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事故
事故
2024年
1月
為了有一個好的開頭,元旦後區域領導把場長全拉出來培訓,并安排了團建。
整個行程是我負責的,人不是很多,大家也都是熟人,也就沒那麽官方。挑挑撿撿,我們最後決定早上先去我們這裏比較有名的寺廟上個香,拜拜財神爺,下午就去泡溫泉。
行程也很順利,我和先生第一個到的寺廟,看着寺廟外面算命的攤子,先生突然想要不要算一卦,以前他是從來不信這些的。
我也沒有拒絕,讓他選一個覺得有道行的去算一個。可最後先生也沒有選出來去算。
後來我一直想,如果那天去算了一卦,會不會幫他算出來這一劫破掉?
有兩個場長跑錯了路,我們都快結束的時候,他們才到,被我們很是嘲笑了一番。
時間也恰巧,那天寺廟團年,布了上百桌席,我們順利吃上了一桌齋飯,也是難得的體驗了,我們都覺得這是好兆頭。
吃完飯下山的時候,有很多商鋪,我看到上面有寫龍年一些屬相的,今年需要避一避,好像是屬性相克?其中打頭陣的就是屬狗的,我和先生都屬狗。
想到之前刷抖音也刷到過類似的,說什麽今年龍年,立春的時候,屬狗的要躲春。我和同事吐槽了這個事,還頗有點不屑一顧的感覺:“屬狗那麽多人,我們都要躲嗎?搞笑。”
現在想來只恨自己不夠迷信。
然後就是去泡溫泉。溫泉結束後回城,我在回消息沒看導航,先生又走錯了路,我就抱怨了幾句。後面在城裏又錯了一次,我和先生還小吵了幾句。
先生覺得錯了就錯了,換條路就行,沒必要吵吵,反正都能回家。我是覺得走錯了就是要說出來,然後要注意下一次不要錯了,而不是每次都輕描淡寫然後繼續錯。
最後先生說,你不要吵吵,吵得生氣了開車不穩出事就不好了,我也就順勢偃旗息鼓。
2月
馬上就要過年了,今年先生要在公司值班,不能回家過年。我想了想,決定也不回去,就自己一個人在家過年。
不回家的原因很多,一來是先生沒回家,我不想去他家過年,因為他爸媽平時在浙江,所以寶寶都是外公外婆帶的,去了他家就我一個人能帶,寶寶又認人,很不方便。不去他家吧,兩家又隔得不遠,怕人說閑話;二來如果回去了,先生初七回來,那我們初七初八初九就得跑很多地方,(我初十要上班,所以初九還得回來)帶着寶寶又累又麻煩,寶寶還吃不好睡不好的,我不想去折騰。所以我索性就說新房要守歲,就不回去了。
爸媽1月帶寶寶回家後,我的空閑時間就多了起來,幹脆買了兩幅數字油畫圖,準備裝飾一下家裏,又翻出之間沒用完的毛線,準備給寶寶勾兩個小挎包。
妹妹的小包包勾得很快,先生看到小包包覺得很可愛,讓我給他也勾一個,他要和妹妹背親子包。我應然應允。
大年三十,我在春晚的歌聲中完成先生的小挎包,給他拍了照片,先生很驚訝,驚訝于我真的給他勾好了,還很可愛。我問他要不要背,先生斬釘截鐵:背!肯定要背。還撺掇我再給自己勾一個,到時候一家三口整整齊齊,我看着剩得不多的毛線,無奈拒絕。
先生也不失落,反而興致勃勃,非常期待和寶寶一起背小包包。
爸媽一直催我回家,他們覺得一個人過年也太孤單了些,還讓寶寶一直給我說想媽媽。
沒抗住,我決定還是回家。
我沒提前告訴先生,準備等要出門的時候告訴他,給他一個驚喜。(先生也一直讓我回去)
大年初二
上午我把家裏又收拾了一遍,然後又沉浸在畫裏,畫了很久。
1點過,先生給我發消息。
“大哥,吃飯了沒?”
“還沒有~~”
“怎麽還不吃呢?”
“畫忘了。”
“畫畫充饑哇?關鍵你畫的也不是吃的啊。”
我都能想象出先生說這話的語氣、聲音、表情。但我忙着點外賣,就沒有回複先生。
後來這段對話我反複看了很多遍,一直問自己為什麽不回複。
吃完飯我準備給先生說要回去的事,按捺住了,想着等等。
洗澡的時候,我又想給他說,還是按捺住了,想着洗完了要出門再說。
3點過,我終于收拾好了行李,準備出發,想給先生發個視頻,問問他還需不需要額外帶東西,先生沒接。
精确一點來說,視頻的呼叫還沒到結束的時候,我接到了他同事的電話。看到他號碼的時候,已經有點不好的預感了。
他讓我趕緊去,說先生出事了。我心一慌,連忙讓他們叫救護車,說我馬上趕過去。
挂掉電話,我一邊安慰自己沒事,一邊想着還要幹什麽,但是我想不出,在客廳轉了幾圈,然後理清思路。我想着先生只是受傷,我需要陪護,所以就把收拾好的行李拿着,直接出發。
在高速路上,我接到了先生的死訊。
那一瞬間,悲傷席卷的同時,我覺得自己游離在了現實之外,我仿佛變成了第三者,就像在看一部電影,屏幕裏邊開車邊淚流滿面的自己,漠然地想着這個女人沒有愛人了,她居然變成了寡婦。然後又被扯回現實之中,明明白白地活着,感受着實實在在的悲傷和不可置信:中午才發了消息的人,現在他們告訴我人沒了,不可能的。
一邊情感告訴自己不可能,一邊理智又在重複先生走了的事實。我覺得自己好像陷在一場不容易醒來的夢裏,無論我怎麽掙紮吶喊,都醒不過來。
因為信息差的原因,我再看到先生是在殡儀館。
我在殡儀館等了很久,一邊想看到先生,一邊期待先生不要來,仿佛只要沒看到他,他去世這個事實就不會存在。
可是他還是來了,我跟着車走了進去,看到車停下來的那一刻,卻發現自己邁不開腿。兩個同事支撐着我過去,我感覺她們架着我手,就像是兩個刑具,淩遲着我的心,逼迫着我看着這荒唐的一幕。
我眼睜睜看着工作人員把先生拉出來,放到手推車上,毫不憐惜,像是在拉一具木偶玩具。我好想說你們輕點,先生會疼,可是我發不出聲音,嗓子好像被棉花塞住一樣脹疼。
厚厚的裹屍袋讓我看不清楚先生的臉,我伸手撫上去,就像以前無數次做過那樣,把手放在先生臉上,溫熱的、柔軟的,和記憶裏一樣。
我的心仿佛被燙了一下,我使勁張嘴,懇求地望着旁邊的同事,從嗓子眼裏摳出幾個字“是熱的......”
我想說的是,先生還是熱的,是不是診斷錯了?他只是昏迷了,對不對?我們送醫院好不好?
可再多的字我摳不出來了,也沒有人回答我,我只能看到一張張淚流滿面的臉。我想說不要哭,不要哭,我們送醫院,先生沒有死,他還是熱的,肯定是因為昏迷,醫生搞錯了。我甚至能想到我在醫院日夜不休地照顧先生,先生緩緩睜開眼睛,我們抱頭痛哭的場景。
理智和情感又開始打架,我清晰地記得,他們告訴過我,兩撥醫生都到現場了的,120到的時候,先生已經宣告死亡了。可是我摸着先生的臉,感受着他的體溫,我不信啊。
怎麽讓我相信呢?相信躺在那裏悄無聲息的人,是幾個小時前才問過我吃飯沒有的,早上還讓我一個人要吃好一點,說要和妹妹背親子包的先生。
我摸索着拉住先生的手,僵硬的手,沒有得到回應,明明以前我手一伸過去,先生就會緊緊握着的,我想罵他,想生氣,可我什麽都做不了。
我看着包裹住先生的裹屍袋,我想把它扯開,我想它這麽厚肯定會憋着我先生。可他們毫不留情從我身邊搶走了他。
我看着他們把先生推進靈堂,放進冰棺。看着他們用黃白的菊花把先生圍起來,隔開了我和他的距離。
我看着他們從我這裏拿走先生的身份證,說要用身份證照片做遺像。
我看着他們做的挽聯:丈夫xxx安息,妻子xx泣挽。我們兩個的名字并列在一起,就像以前一樣。可這次沒人再看着我們的名字感嘆瑞雪兆豐年了。
我看着姐姐坐到我身邊,紅着眼睛看着我,我聽見她吼我:“你哭出來聲啊,不要憋着,你憋壞了寶寶怎麽辦?她還那麽小。”我好像理解不了她什麽意思,只能感覺到臉上有淚在不停滾落。
2024年2月11日,我失去了我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