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讓路
第45章 讓路
天色異變, 驚雷四起,衆人雖有疑惑驚惶,但有司故淵布的陣擋着, 鬼魂悄無聲息入了裴家,無人覺察。
直至悶雷落在一處院內,震得近處的草木都亂不定, 才有弟子驚覺不對勁,去報了裴時豐。
裴時豐雖是裴家的小公子,但這些年裴清晏并未一味慣寵他,反是嚴加管教,教了他不少東西。
因而即便府內有異動,裴時豐也沒有表現出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慌亂, 只吩咐底下弟子各司其職,勿要妄動引起內亂,自己則帶了幾個弟子與兄長留給他的紙傀, 前去驚雷劈落處查看。
他本擔心院裏的人會出事, 腳下都加快了不少。誰知只遠遠瞧見那院子,極為濃稠的怨煞之氣便洩了出來, 漫天黑雲後更是一片驟亮,悶雷以下接一下地直劈下來,像是要把那院子整座掀翻, 炸得粉碎。
但不知為何,聲勢雖大,卻也不見石牆崩裂,檐瓦摧毀。
待他們一行人到了近處, 頭頂的黑雲又莫名其妙地散了, 怨煞也消褪殆盡, 而院內更是只有一處廊亭邊上被砸出了深坑,焦土上散亂的堆着些碎石。
除此之外,其餘建築草木皆無損毀。
可他們分明親眼看見數十道悶雷落下來,也聽見了聲響……
一時之間,院內完好站着的兩人、紙傀和鬼魂變成了最可疑的對象。
但裴家弟子皆知,這二人是自家小公子的救命恩人,現如今算是裴家的客卿,萬不可輕易得罪。
因此裴時豐在前收了劍,後面的弟子也都不敢露出劍光,通通将劍插回鞘中。
醫塵雪一臉病色,眉眼又溫和,說話也輕,他說鬼魂不是他招來的,幾個弟子本已信了大半。司故淵劍眉冷臉,更不像是會說謊徇私之人,因此他說“不是”,弟子們更是相信,心下的警戒也松了不少。
哪知還沒完全緩過神,那裹着狐裘的人便道:“問我做什麽,問鬼去。”
別說是他們,鬼聽了都要覺得荒謬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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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魂沒有靈智,自然也無法人言,他們這些劍修都知道的東西,一個修蔔術的人又怎麽會不知道?
窺命格,知生死,沒人比命仙與鬼魂打的交道更多。
不過裴時豐沒什麽心眼,即便想到了這一層,也還是下意識轉頭去看那鬼魂,一邊嘟哝着:“他又不能說話,問他有什麽用?”
醫塵雪眉心微動。
這是個好問題,他反而能答了。
“自然是有用。”他尾音上挑,頗有些驕傲的意思,“你們覺得無用,是道行太淺,可我身側這位道長不一樣,他能聽懂鬼語。”
他說完,偏頭時眼尾都帶着笑。
據說能聽懂鬼語的道長:“……”
裴時豐見過司故淵一劍掃蕩鬼魂的場景,現下醫塵雪這麽說,他就真的有些信了。
“那……”
他想說“那你問問”,可回頭就瞥見司故淵跟鍍了冰一樣的臉,話就頓住了。
他不大敢對着這張臉提要求……
僵持不下間,一旁的鬼魂卻有了動靜。他的臉被司故淵用術法掩了,只剩黑洞洞的眼睛泛着幽幽青光。
某一瞬間,他似是将頭扭了個輕微的角度,往醫塵雪的方向看了一眼。
醫塵雪似有所感,擡了眼看過去,只對上兩個不見任何情緒的窟窿。
醫塵雪忽然想起來,那句“你想殺了我麽”,他還沒有等到答案。
于是他側頭看向司故淵:“道長……”
後面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裴塬的鬼魂在此時轉了身,往外飄去。
沒有那張臉,裴時豐認不出來這是他爹,裴家弟子也認不出來這是他們的上一任家主。在他們眼裏,這是一只無端入了裴家的鬼魂,且先前的怨煞極有可能就是他身上的。
因此幾個弟子聚成一堆,成了擋路的人牆,阻了他的去路。
後面卻傳來一道輕聲:“別擋他,讓他去。”
弟子們未動,他們不會對一個外客唯命是從。
醫塵雪本想再編個理由唬一唬這些人,好讓他們讓路,一陣冷風卻擦身而過,逼得他眯了下眼。
一柄長劍直直指向那幾個弟子,司故淵已經站到了他前面,聲音很冷:“讓路。”
醫塵雪愣怔一瞬,心底沒由來地……竟有些說不上來的觸動。
從前他自己便能護着自己,做什麽都随心所欲,死了一次後卻事事顧忌,麻煩事總是能避則避。
就像現在,僅僅是面對幾個普通的劍修,他想的也是怎麽在口舌上說服,而不是直接動手。
可是意料之外,有人在他開口之前動了手。
“小公子,這……”幾個弟子都齊齊看向了如今唯一能在裴家做主的人。
裴時豐想得很簡單,以為同那日在椿都邊界一樣,醫塵雪是想要替這只鬼魂指路。
于是他擺了手:“讓讓讓,你們打不過他。”
醫塵雪捧着手爐跟在鬼魂身後,卻又在走了沒幾步時停下來,回頭望了一眼跟在他身後的人。
他盯視對方片刻,說了句沒有緣由的話:“道長,我可能要惹事了。”
他是命仙,司故淵知道這話意味着什麽,但他靜默一瞬,只是“嗯”了一聲,沒有阻攔的意思。
醫塵雪唇邊笑意漸深,沒頭沒尾地嘆了一句:“今日可真是個好日子。”
衆弟子:“……”
又是驚雷又是怨煞的,他們不知這日子好在何處。
等到人和鬼魂都出了院門,其中一個弟子才問:“小公子,這下怎麽辦,難道就這麽放他們離開嗎?”
裴時豐看着遠去的幾道身影,神情難得嚴肅了幾分:“你們守好府宅。”
他看向一旁成年男子模樣的紙傀:“阿久,你同我跟着他們。”
“我們也去。”那弟子立即便道。
“對,我們也去。”
“不能讓小公子你獨自涉險。”
其他幾人也附和着。
裴時豐卻搖頭:“人多了太引人注意,不能引起民亂。我有阿久護着,出不了事,放心吧。”
裴家與白下門常有往來,裴時豐口中的阿久便是那位門主送與裴清晏的紙傀,做了裴清晏的貼身護衛。
此番裴清晏親去椿都邊界,将阿久留了下來,為的便是保護裴時豐的安全。
阿久既會使劍也會用符,除裴清晏外,裴家沒有一人能在劍術上勝過他。
***
被留下來的弟子們站在院門口,許久之後不知是誰起了個頭:“你們有沒有覺得,那人手中的劍有些眼熟?”
霎時間,人群裏安靜得可聞針落。
因為在此前,他們都不約而同的有這個想法,只是無人敢信。
但現在有人說了,這個話頭便歇不了了。
有人猶猶豫豫地應了一聲:“好像是有點……像是在哪本書上見過。”
裴家世代劍修,藏書閣中多有與劍相關的舊書,年代久遠一些的,甚至能追溯至千年前。
有本舊書上就曾記了位劍仙,據說是傀師那位祖師爺的好友,性情孤冷,不喜吵嚷。
而那劍仙的随身佩劍,與方才對他們持劍相向的那人手中的一樣,裹着冷霧,透着寒光,劍柄上也镂着銀絲圖樣。
想起來書上那柄長劍的模樣,人群裏又是一陣沉默,無人吭聲。
因為他們又不約而同地覺得,豈止是像,簡直是一模一樣……
但這個想法實在太驚世駭俗,過了好半天,才有人說了一句:“興許只是像吧……”
這話猶如大赦,其他人紛紛附和。
“也許只是照着圖樣鑄了柄新的。”
“是啊,也有這個可能。”
“畢竟那柄劍早就被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