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三十六
三十六
催歸沒有像金絲雀一樣被孟章養在竹園,傷好得差不多了就去上工。金三娘只得讓他在大堂和其他樂師一起彈奏,還叫人看着他,怕再有個差池,沒法跟孟章交代。
不同于前陣子的激烈,催歸變得很消沉,整天都不說話,但他不惹事,孟章也就随他去。
這陣子孟章很忙,光清明端午兩節祭祖就有好多事,沒時間去萬香樓。樓裏的人不明就裏,紛紛猜測是三爺玩膩了,一個個幸災樂禍的,不管是背地裏還是當面,都會冷嘲熱諷催歸兩句。
“少跟其他人嚼舌根!再讓我聽見,就掌嘴。”荷月軒的蓮姑娘訓斥屋裏的下人。
她從不多管閑事,更不得罪任何人,一心只想賺錢将來為自己贖身養老,所以看得比誰都明白。
那日,孟章連逢場作戲都省了,無視她的似水柔情,中途離席去竹園,蓮姑娘就知道三爺對催歸的興致甚濃,短時間內不會厭棄他。此時跟着落井下石,讓三爺知道了,那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哥,三爺怎麽都不來?”乞寶也在擔心。他看得出自打三爺出現,催歸開心很多,萬香樓裏只有他是真心希望催歸能過上好日子的。
催歸沒有回答,拿着簫吹吹停停。母親為自己短暫且悲痛的愛戀作了首曲,他也想為這份無法言語的情意譜一樂章。但他看不見,寫了也無濟于事,于是只能反反複複地在腦海裏一遍遍地調整修改。
陪家人吃過晚飯後,孟章本想去萬香樓看看催歸,可最終沒有成行,坐在書房裏對着将黑未黑的天空沉思。
天地昏黃,萬物朦胧。孟章的心也漸漸變得晦暗不明。
從書房出來的散水被布白一把拉進旁邊的耳房,他無奈地坐下,說:“你別問我爺怎麽了,我也不知道。”
“不問這個,就問你查到了些什麽?”雖然孟章掩飾得很好,但常年随侍在旁的布白還是感覺得出他心情有異,據他判斷,應與戰事無關。“西邊的事就不用說了,那些我清楚。”
信息收集由散水負責,想知道什麽問他就行。
孟章沒有交代不能說,散水也覺得這些事布白遲早會知道,畢竟爺身邊的各項事務由他統籌,于是直截了當地說:“爺讓我查萬香樓那瞎眼樂師的事,現在基本可以确定買他初夜,弄瞎他的人是蒼夷現任國主符離。”
聽到這消息,布白大為震驚。不是為符離與催歸的關系,而是符離出入京城多年,竟無人察覺。
京城裏有蒼夷的眼線并不意外,可如今看來,只怕朝中有人通敵叛國,要麽當時堂堂一個蒼夷皇子如何做到來無影去無蹤。
“爺第一次去那樂師屋子時,我就詢問了金三娘。她說看上樂師,并買下他初夜的人是一位關中富商,往來西域,經營皮毛生意,每次到京城都會去萬香樓。”散水從頭開始說,也是想讓布白分析一下。“本以為純粹是有錢人尋歡作樂,可那次爺去芩山燙傷後,在樂師那住了幾天,聽樂師的描述,與他發生關系的只有一人,身形與富商相去甚遠,且初夜他曾見到一塊黑色令牌,上面刻着狼和草原……”
蒼夷是游牧民族,世代居住草原,狼是他們的圖騰,而催歸描述的那個人體型高大,身強力壯,也符合蒼夷人的特征。況且,那人連聲音都不發出來,甚至弄瞎催歸也不讓他看見,如此神秘,必定不是普通的蒼夷族人。所以孟章當時就讓散水去徹查。
“那關中富商的身份是假的,真的關中富商十多年前就因大火全家都燒死了。”一開始線索就斷了,散水多方探查,都沒得到有用的信息:“自那蒼夷人不再去萬香樓後,假富商也沒再出現過,甚至查不到當年他在京城交易的任何記錄。而見過他的人,除了萬香樓的金三娘和幾個姑娘,別無他人,時間又太久,他們已記不清富商的具體相貌。”
人找不到,就只能從令牌這條線入手,孟章初步判斷令牌是玄鐵所造。玄鐵乃鍛造兵器的絕佳材料,并且極其稀少,只有夏縣的一處礦山可以開采到,故長久以來都被朝庭嚴密監控。
散水查了開采冶煉記錄,沒有什麽發現。孟章二叔傳回的信息也再次确定蒼夷境內并無玄鐵礦源。
“蒼夷打造兵器還行,但錾刻技術落後,不可能做出那麽精美的令牌。就算是京城,手藝精湛的師傅就那麽幾個,可是誰也沒見過,或聽過有那麽個物件。”散水不僅查了京城,全國各地都搜了一遍,皆一無所獲。
調查陷入僵局,連孟章也沒想到對方竟會如此缜密,一點蛛絲馬跡都沒留下。
能如此出入京城,并大手筆包養催歸,非富即貴。于是孟章讓散水從蒼夷貴族入手,看看能否查到誰在那段時間露面少。
“将軍那邊也很重視,派人一起查,本以為又是徒勞,沒想到意外的聽到一則消息。”散水沒有高興,反而一臉怪異。
蒼夷的一位老人在說起國主符離時,一再贊嘆他為人善良,有情有義,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提起多年前的一件往事。
當年,北夷首領赤那的兒子們對待自己的親兵,無不是高高在上,主仆關系明确,唯有年輕的符離除外,與他們親如兄弟。
有次,一個親兵在訓練時從馬上摔落,導致雙目失明。符離不僅沒有嫌棄,還将人安置在自己帳中,請醫問藥,親自照顧。可惜因為傷勢過重,那名親兵沒多久就死了。符離還為此抑郁了一段時間。
雖然這事讓符離顯得有些多愁善感,但他手下人卻備受感動,對他更是死心塌地。
“我本來不覺得這是什麽有用的信息,但爺聽後卻好像明白了一樣,篤定就是符離,讓我着重調查。”散水見布白要開口,心知肚明似的馬上說:“消息是二月底收到的,爺帶那人去山莊之前。一開始我也以為爺與他好是故意做給別人看的,但後來看着又不像。哎,搞不懂爺在做什麽。”
跟随孟章這麽多年,散水從沒見他遷就過誰,可對催歸,孟章卻很包容,甚至有些寵溺。
布白皺着眉頭思考了一會兒,然後讓散水繼續。
“前些天,打銅巷傳來消息。一個回鄉祭祖的學徒回來後,講了他族叔在西域的見聞。”為了這事,散水剛去了那個學徒老家一趟。
那個學徒的族叔年輕時就出外闖蕩,很少回來,如今年紀大了,落葉歸根,平時沒什麽事,一喝點小酒,就喜歡跟小輩吹噓他見過的各種奇聞異事。
二十幾年前,他曾跟随商隊前往西域,一直到達波斯國。據他所說,在波斯的西部,曾經發現一種黑金,是從天外來石中開采出來的。
這種黑金質地堅硬,富有光澤,但冶煉過程複雜且耗時長,數量又過于稀少,所以沒有太大意義。很快,在有價無市的行情下,再也沒有人開采了。
可是,學徒的族叔卻說,這并非是舍棄黑金的真正原因,另一個駭人聽聞的版本在工匠中偷偷流傳着——黑金至陰至寒,只有吸取人體的陽氣才能鑄造成功,尤其是舞象之年的的童子身。
傳言曾有人高價買下一塊黑金,并請工匠鑄造。起初屢試屢敗,怎麽也成不了型。直到一個負責熔煉鐵水的年輕工匠因操作不當,意外致瞎并最終莫名慘死後,鑄造工作才有了進展。
當時,許多工匠都不敢再接這個活,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具體哪些人去了,無人知曉,只知有幾個年輕人從此消失無蹤。
“那塊令牌黑且寒,與黑金相似。而且波斯國的金屬工藝高超,想打造出那樣精美的令牌完全有可能。最重要的是,符離的母親有波斯血統,他曾多次前往波斯,時間上與黑金傳言有所重疊。”
散水一臉吞了死蒼蠅的惡心樣,因為這些線索中還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眼瞎”。
布白也注意到了。特殊癖好并不奇怪,他奇怪的是催歸竟然沒死。“其他人都死了,為何獨留下他?即便符離不能親自動手,也應該會安排人殺掉他才對。”
“這點我也不明白。”散水嘆了口氣,“反正爺讓我繼續查,務必要找到直接證據,也許到時就知道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蒼夷的任何一點消息,對孟章來說都至關重要,何況事關國主。符離這變态殘暴的癖好,只要善加利用,必能影響戰局,甚至可左右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