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回到病房，窗外黑暗蔓延，卻也不乏白光冒出。
走廊靜悄悄的，陳盞提着袋子，貓着腰在時梨前面探路。燈光昏暗，經過護士臺沒什麽聲響，他松了口氣，看來這次“出逃”成功。
又四處觀察了會，陳盞才放心下來，拉着時梨大搖大擺地走回盡頭的病房。
*
房間門是關着的，他沒多想，推門而入，甚至很愉快地哼歌。
“喲，回來挺早？”黑暗中冷不丁地傳來聲音，冷漠，聽着讓人涼到骨子裏。
陳盞下意識擋住身後的人，探腦袋進房間，依着門口的燈光敲了敲，發現人在沙發上坐着，雙手抱胸。
“咵噠”燈被打開，整個房間灌滿白色光線，門口的兩個人不自在地眯了眯眼睛。
“說說吧，幹嘛去了？”那人表情嚴肅，話很直接。
看清來人，陳盞默默收起自己剛要罵人的沖動，抿抿嘴，拉着時梨，像小雞仔一樣慢吞吞走過去坐到茶幾對面。
“淩晨了，淩晨了！！”許大夫拍了兩巴掌放在桌上的病歷，“再怎麽慶祝，也得有個度啊。護士來了三次，你們都不在。您是來住院的。”
時梨低下腦袋，把下巴埋進寬大的圍巾裏，默默挨訓，像個孤立無援的學生。
“就兩三個小時而已，我們馬上就睡了。”陳盞往後退一小步，轉頭和時梨悄悄道“你先到床上睡吧。”
她仰起頭，猝不及防的闖入那雙眼睛的世界，睫毛不算太密，卻偏長，弧度正好，讓人覺得很溫柔。
呆在原地，時梨沒動。
“衣服穿夠了嗎？許大夫往後掃眼時梨，有些無力。
“那肯定。”陳盞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拉開拉鏈準備一件一件給對方看。
“行了，睡吧。明早我再來。”許醫生起身離開，白大褂有些褶皺。人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眼，不知道在和誰說“過兩天讓家屬來陪陪你。”
醫生關上門，順手将燈也關掉。
陳盞松口氣，“睡吧，不早了。”他拉着時梨走到病床旁邊，準備道個晚安就睡下。
“謝謝。”時梨點頭，輕輕道。聲音在空曠的病房裏很清晰。
“什麽？”陳盞剛掀起被子，轉頭看她。
“謝謝你，陳盞......晚安。”時梨坐到自己的床上，朝他的方向，嘴角有一抹淺淺的笑。
“晚安。”說完這句，空氣恢複沉默，又是靜悄悄。
睡前他看了眼窗邊，那樹梨花似乎有花苞了。
*
陳盞醒來的時候，時梨還躺在床上，小陳已經把餃子送來，三層的飯盒，一層是帶湯的水餃，還有一層是蒸餃，還很貼心地在最後一層放了蘸料。
筷子和一次性的碗有兩份，顯然，多出來的是時梨的。
他看了眼手機，八點半，時間差不多。打開飯盒，熱氣馬上就冒出來，冰窖似的房間迎來一絲溫暖的煙火味。
“時梨，吃早飯了。時梨。”陳盞走到床邊叫時梨起來。
還沒喊幾聲，她便伸着懶腰坐起來，從枕頭下面摸出來一個紅色頭繩，閉眼将頭發綁好。
“嗯，謝謝。我現在訂個外賣。”時梨轉身坐在床沿，拿起桌上的手準備人臉打開。
“外賣能有我的餃子好吃？”陳盞拉她站起來，指着桌子上的餃子“水餃和蒸餃都有，你看看吃哪種？那個蘸料咱倆都能吃，我給你拿碗筷。”
還沒來得及推脫，一次性碗筷已經被塞到時梨手裏。
他拉着她坐下，水餃和蒸餃各夾一個到她碗裏，“你先嘗嘗喜歡吃哪一種？小林的餃子還是包的很好吃的。”
時梨還想推脫，看着對面那雙眼睛，也就默默夾起餃子往嘴裏送。
“謝謝你，陳盞，餃子很好吃。”她緩慢地點頭，盯着桌沿和碗邊，不知道在看什麽。
“害，過年熱鬧些，我陪你吃餃子。多吃點。”陳盞又給她添上幾只水餃，到蘸料裏蜻蜓點水般蘸了下，“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這個味道，先嘗嘗看吧。”
少年如窗外春光明媚，笑意粲然，就像這沉甸甸的日子裏跳躍的鮮活音符，鼻腔中的空氣也有了溫度。
“我覺得豬肉玉米的餃子最好吃，馬蹄其次，你知道嗎，我之前上學的時候可喜歡餃子蘸番茄醬，有一回拿到班裏去吃被同學看到，差點被開除班籍。不過我真覺得好吃。”
“過年吃餃子超級暖和。我小時候就是吃餃子大的。趕明兒我出院給你包一大抽屜來，我的手藝可比小林好啊。”
“看我說的話，到時候我們一起出出院啊，哥帶你去我那邊玩，帶你吃遍天下。”
“吃完這頓餃子，這年算是開了個好頭。”
......
陳盞還沒吃兩口便說起自己的曾經，自己沒吃兩個，倒是往時梨碗裏添得快。
時梨小口吃着餃子，聽他說話，似乎是想到自己，有些呆愣，鼻子被蘸料熏的有些酸。
還沒緩過來，眼淚就順着臉頰滑到下巴上，視線朦胧，夾着餃子的筷子還懸在半空。
“诶，你怎麽了？我不說了，你別難過啊，還是餃子不合你胃口，我中午再讓小林送其他餡的過來，你別難過。”陳盞看到她嘴角那顆淚珠，有些手足無措，手忙腳亂的找紙巾遞給她。
時梨用手掌将眼淚擦幹淨，吸了吸鼻子道“我沒事，餃子很好吃。”
“陳盞，別對我這麽好啊，”她擡頭看那雙眼睛，“我到時候不舍得走怎麽辦？”
“那我就積極治療，争取和你一起出院。”他笑着為她用紙巾擦拭嘴角，“說好的，一起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時梨掩面，大約是在笑罷。
“到時候去旅游，吃好吃的，看很多很多梨花。”陳盞繼續哄着她，給她遞了瓶水。
“你不覺得我大過年哭不吉利嗎？”時梨垂着眸聞道，聲音悶悶的。
“不會啊，哭就是哭，情緒的表達方式而已。還有，”陳盞很認真的看着她“不用和我說謝謝，因為我對你好是因為我覺得在你這裏，我的到了與我所付出相奔赴的美好，時梨，你很好，真的。”
一瞬愣神，随後擡眸，他的眼睛仿佛再說，這一切都是真的，她很好，她也值得。
吃完餃子，許醫生進來查房，查完将時梨叫了出去，大概半個小時才把人放回來。
陳盞已經出去了，她躺在病床上看梨花，眼中透着淡淡的憂郁。
枝條抽出新枝，一抹新綠，上面細細碎碎的閃着光，不知道是落下的雨還是沒融化的冰。
小腹一抽一抽地疼，眼睛向着窗外——或許是梨樹，又或許是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