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不純粹的笑
第52章 不純粹的笑
不知道別人怎麽樣,反正我經常想到死。
當然不是每時每刻,也不會去付諸實踐。在最難的時候,姥爺去世,我媽失蹤,我爸時不時地過來給我添堵,我發現自己很難面對這一切。有時候睡在床上時,我就會想,如果我能死。
死被看做一個很不好的字。死是晦氣,死人、死鬼都不是什麽好稱呼,去死更被看做一種懦夫的行為,然而很少人談到——死亡到底是什麽?是什麽讓我們決定去死?
我找不到任何答案,只是很痛苦的時候我找到了一種選擇——我發現人基本上沒有選擇。
和楊舟分開後,我們開始了一段相當漫長的“異地戀”。
他一直對我說什麽也不會改變,但只要分開一段時間後,改變總是不可避免地出現。有時候是我故意的,我故意慢慢地冷落他,慢慢地将他從我的世界中剝離出去。
他什麽也不知道。
依然天真的充滿快樂,像個小太陽一般散發着溫暖的光。
而我就是陰影之下的生物,在醞釀着一場對他的盛大背叛。
我一定會遭報應的。
說回九月底的實習工作,在老師那邊拿到了聯系人的地址後我便去實地看了一下。那是個剛剛成立的小公司,只有幾個人,老板有一些人脈,做一些網絡相關的服務。他不給我解釋什麽,只是告訴我,我的工作內容就是值班,負責一些網絡波動的緊急電話處理等等。
我問,怎麽處理?他說,需要你記一下是哪裏來的投訴,然後再告訴我們這裏的工程師就行。我說,好的。
這工作沒有什麽難度,也學不到什麽東西,但是給的錢似乎還行。老板天天不在辦公室,只有值班的年輕人在,挺自在的。
在最開始的幾天裏,我什麽投訴也沒接到,桌子上有一臺老式的黑色電話,從來不響,是個落滿了灰塵的老古董,我甚至懷疑這電話是不是還能用。
我在他們的小辦公室裏坐着,後來見到了一起實習的幾個人,有人給我們排了值班表,晚上來的時候這裏有一張小床,基本上在裏面睡覺就行。
Advertisement
排班的人說我是新人,所以晚班會多一天,他們還要去招幾個學生過來,所以這種情況也不會持續很久,問我有沒有意見,我說沒有。
晚上九點多鐘我過去交接,白班的人簡單告訴了我幾個聯系方式。我問他,洗手間在哪兒?他說在這棟樓的另一邊,但是這棟樓的大門可能會被風吹上,鑰匙不能給你,只能自己注意,千萬別被關在外邊。我說行。
我被加進了一個qq群,大家簡單地歡迎了我,我跟着發了一個舒悅常用的顏文字。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值夜班,公司大樓的燈光一個接一個暗下去,起初外邊走廊裏還有一些腳步聲和交談聲,漸漸地到了十一點之後,便什麽聲音也沒有了。
我百無聊賴地盯着桌子上的黑色電話看,但還是一次也沒有響過。于是我開始懷疑起來,真的會出現一些緊急情況嗎?我到底在做什麽?
楊舟打了電話給我,我在空無一人的大樓裏接起來:“hello?晚上好?”
他的聲音有些失真:“小然,你在做什麽?”
我看了一眼四周,這間辦公室裝修得十分一般,僅有的四張桌子,劃分成了幾個辦公區域,因為是在一樓的緣故,連着外面的破敗花園,有野貓發出拖長了的凄厲叫聲。
“我在工作。”
“……什麽?”
“我實習呢,這幾天剛剛來的,是我們老師給介紹的。”我解釋道。
“小然。”
“嗯?”
“現在是晚上十二點半,你還在實習嗎?”楊舟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再次問道。
他一定不開心了。我想,他一直是這樣,似乎在喜歡我之後,恨不得在我周圍張開一層透明的結界,外面的世界對于我來說都是有害的,只有在他身邊,我才是安全的。
“嗯。”我平靜地說,“晚班。”
楊舟小聲說:“你這什麽老師啊……”
“怎麽了?”我裝傻。
楊舟說:“最好別上晚班,小然。你才生過病……可以換一個實習工作嗎?”
我說:“我想做這個,沒事的。”
“你不聽話了。”他無奈地說。
我無聲地笑了笑,回道:“嗯,反正你也管不到我。”
楊舟沒在電話裏跟我吵吵,我一個人在辦公室,開着電腦挂上qq,他給我發了他在學校随手拍下的照片,照片裏面陽光明媚,他的影子在地上被拉長。
我說,好好學習,楊同學。他說,在學呢,一定學出點成績給你看。我說,那你睡覺吧,我也想睡一會兒。他說,你那能睡覺?不是晚班嗎?我說,沒事,可以睡的,有床。
他似乎是放心了一些,對我說了晚安後,他的頭像便不再跳動起來。
淩晨一點鐘。
我随手點開某個美劇看了起來,看了一會兒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麽,只是想聽點聽不懂的英語。
淩晨兩點多。
有些困意,在那張折疊床上躺了下來,我的視角瞬間便矮了許多。睡了一會兒我有些突發奇想,整個人直接躺在地板上——我發現那些窗戶、桌子和椅子都變得巨大。我蜷縮起來,電腦機箱的風扇在黑夜中發出輕微的響動。呼呼、呼呼呼……
淩晨四點了。
我站起來,還是睡在了那張折疊床上,意識漸漸模糊起來,美劇已經放完了,因為太長時間沒有操作電腦,屏幕也跟着暗了下去。
再然後天開始一點點亮起來。透過辦公室裏的那扇窗戶,外面的草叢窸窸窣窣地傳出一陣動靜,白色的野貓跳上窗臺邊緣,橙黃色的眼珠盯着我看。我打了個哈欠,收起了折疊床,重新坐到椅子上,打開電腦給楊舟發了消息。
早。
寂靜過後的世界需要重啓的時間,于是我便耐心地等待着,直到白天徹底來臨,野貓站在窗臺上,張着嘴打了哈欠,随後悄無聲息地跑遠。
楊舟八點多鐘回了我——在圖書館。
和我交接的人來了辦公室,手裏拿了個冒着熱氣的肉松飯團,他笑着問我有沒有什麽情況。我搖搖頭說,沒電話,沒情況,我要下班了,這裏交給你。
“回去補覺吧。”他說。
“我在這裏睡得挺好的。”我說。
我坐公交車回了家,差不多正好遇上早高峰,我被夾在人群中間,伸手拉着吊環,車廂內充滿了各種味道——雞蛋、豆漿、人與人之間的呼吸、噪音像是變成了一種實體,在車窗玻璃上留下一種焦味。還有汽油。汽油的味道最令我難以忍受。
車到站了,我走下去,胃裏泛起一陣陣的惡心。車流在我的眼前不斷經過,這座城市對我來說是如此陌生,我找不到任何留在這裏的理由,即使是我出生在這裏,我也感到陌生。
過了很久之後我才明白,我就是在這一刻真正丢失了我的歸屬感。一旦我失去了歸屬感,我便成為這個大地上最寂寞的旅客,我沒有來處,無法停留,只能不斷地尋找,不斷地出發去下一站,不斷地在冷風中到達。
我在扮演楊舟不純粹的“男朋友”,這已經不能讓我真正快樂了,只是為了不讓他難受而已。
回到家後我睡到下午,醒來我一個人洗了衣服,然後做飯,晚上在YY頻道裏跟楊舟待在一起。實習的晚班對我來說沒什麽難度,試過幾次之後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這種生活。
有時候我反而會喜歡上那棟空蕩蕩的大樓,夜晚只有我一個人的辦公室,可以任意玩着電腦,聽着野貓與風的動靜。在夜裏,我胸口裏的疼痛會少一些,我想象着楊舟睡在他北京的公寓裏,似乎閉上眼睛,我也能跟着風一起吹動他的發,安撫他在睡夢中仍然皺着的眉。
倒是楊舟覺得我這樣不太好,他應該也覺得“異地戀”的兩人之間,總該做點什麽,有點兒共同愛好才能保持一個良好的發展,于是他提議我們一起玩個游戲。
我說,好,玩什麽?他說,我同學給我推薦了劍網3,你覺得怎麽樣?我說,我覺得行,就玩這個吧。
跟舒悅一起去上網的那些年裏,除了她最鐘情勁舞團,我偶爾陪着她玩以外,我自己倒是沒有什麽玩的特別久的網游。把劍網3的安裝包裝好以後,我和楊舟選了個區,我選了個看起來金光閃閃的藏劍,楊舟糾結了很久,最終選了個七秀,說以後只奶我一個人。
我在耳機這邊笑了起來,說好的。過了一會兒,楊舟不經意地說道:“小然,最近第一次聽你笑。”
“這不對吧,我覺得我笑得挺多的。”我心中警鈴大作,連忙說。
楊舟說:“……嗯。”
他說的也沒錯,我說的也沒錯。
在扮演那個不純粹的“男朋友”後,我的笑也開始不純粹了。
我漸漸理解笑之後的多重含義,笑是一個非常、非常成人化的表情,看來我是修煉不到家。
楊舟和我的角色分別進了新手村,我是高大的成男,他是小小的蘿莉。我倆都穿得灰撲撲的,在游戲世界裏到處亂跑。小蘿莉喜歡跟着我,還喜歡在附近頻道裝可愛:“哥哥!帶我!”
我又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