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愛意的消退
第49章 愛意的消退
楊舟慢慢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他瘦了一些,像是一個憂郁的流浪歌手。
“我想等你回來。”他直直地望着我,過了很久才緩緩開口,“你去哪兒了?”
我沒來得及回答,張塵涵和舒悅都下車了——我住院用的東西都在他們手裏,病歷本和開的那一大堆藥用塑料袋拎着,還有拍的片子也在。醫院的東西很顯眼,楊舟看了一眼便道:“你生病了?”
他緊張了起來,有些手足無措。我太熟悉他了,他緊張起來的時候指尖總是會輕微顫抖。
“嗯,等下說。”我安慰他,“已經沒事了。”
張塵涵看見楊舟,笑着打了個招呼:“你來了。”
舒悅也勉強笑了笑,說:“小楊你好。”
我說,別堵在門口啊,我家門口不罰站。
開門之後這三個人都跟着我沉默地了進去,我把舒悅給我的東西先放在沙發床上,然後對他們道:“謝謝……等明天我就把錢轉過去給你們。”
張塵涵笑了笑,說:“真的沒事,你太客氣了。”
舒悅的眼神在我和楊舟之間轉來轉去,似乎還想說什麽,卻被張塵涵眼疾手快地拉住胳膊,先發制人地說:“悅悅我們走吧,不是說好去吃飯的嗎?”
“哦……好。”舒悅跑過來握了一下我的手,“你別自己做飯了,太累了。就去前面的店裏買點吃的,不行打電話給我。”
我說行。
他們兩人走了,我舒了口氣,現在總算是只用面對楊舟一個人了,剛剛那詭異的氣氛我真不知道怎麽形容。
我轉過頭,在燈光下仔細地打量楊舟。湊近了看才覺得他黑眼圈很重,整個人臉色有些蒼白,嘴唇也沒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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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麽時候到的?”我問。
“中午,剛下飛機就過來了,沒等很久。”他悶悶地道。
“吃飯了嗎?”
“沒。”
“那你去外邊兒買點吧,街前面那家鹵菜店換了新老板,感覺比以前更好吃了,你帶一點回來。”我平靜地說。
楊舟看着我,微微偏着頭,似乎在思索我話裏是否還有什麽別的意思。
我笑了笑,說:“我不走,就在這等你。不管我們聊什麽,也是得先吃飯啊。”
他這才說好,點頭出去。
家裏不亂,多虧了張塵涵和舒悅這一對田螺情侶。我燒了水,把窗戶都打開來透氣,小黃不在——這次小黃還是寄養在王醫生那兒了。
我坐在椅子上等水燒開,然後灌進熱水瓶裏,從瓶子裏數了一把我要吃的藥,放在那兒等水變涼一些。
楊舟很快回來了,他打包了兩份快餐,加了一份我們都很喜歡吃的鹵鴨爪。我倆坐在桌子前,像是以前那樣吃飯,只是今天什麽話也沒有說,可能因為實在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
我不知道楊舟是怎麽從他家北京別墅裏出來的,但我有一種直覺,他應該最終還是接受了我給他的建議。
各退一步,這樣也好。
他爸媽才沒有繼續關着他,他哥才對我說要我再和他好好聊一聊。
我吃了幾口便沒了胃口,盯着塑料飯盒裏的米飯發呆,過了一會兒還是無法壓住胃裏湧上來的一陣惡心感,捂着嘴跑到水池邊幹嘔了幾下。
“小然?”楊舟立刻放下碗筷走過來,他從背後環着我,手臂箍着我的腰,另一只手打開水龍頭,沖掉了我那些零零碎碎的嘔吐物。
我吐不出來了,但感覺食道還是有着一種往上湧的抽搐感,楊舟拿了個杯子接了清水給我漱口,摟着我坐到沙發床上。
他跪在地上跟我說話,手捧着我的臉,問我:“你不是說已經沒事了嗎?”
我說:“嗯,應該是沒事了,我現在已經不咳嗽了,大概是吃的這些藥會有不良反應,沒關系,慢慢地就能不吃了。”
我伸手觸摸到楊舟的臉,他朝我抱過來,雙手緊緊地環住我的背。
我說:“哎喲,別……抱得太緊了,沒法呼吸了。”
他說:“就一會兒。”
我也回抱住他,閉起眼睛感受到他的存在。片刻後,我察覺到楊舟的身體開始輕輕顫抖,我叫了他一聲,他帶着哽咽的鼻音回應我。我把他推開了一點,看見他眼角全紅了,眼淚順着他的臉頰一直滴落在我的手心裏,甚至還是溫熱的。
“你……”我開口只說了一個字,便意識到我的情緒也不太對。
我的視線模糊了起來,逐漸看不清楊舟的臉,只是感覺到他吻掉了我的淚水,随後一切的光亮又再次降臨。我也親了親他,嘗到了一點淚水的鹹味。這一刻我忽然有一種神奇想法,那些堆積在我胸腔內部的致命液體說不定也是眼淚的一種。
哭着哭着,我倆忽然笑了起來。
我說,梨花帶雨了,小羊。他說,那現在不是破涕為笑了嗎?
我眷戀地勾住他的脖子,再一次認真地親他,他的嘴唇微微張開了些,我便不顧一切地闖進去。所有的一切交融彙合,我的感受,我的眼淚,他的感受,他的眼淚,全都化為一道閃電,撕裂了夜空。
他把我推倒在床上,又無緣無故地哭了起來。我說,別哭了好不好。他猛吸了一口氣,然後低聲說好。
我們聊了很久。再一次的。
這次沒有隔着電話,兩人都能實實在在地感受到對方,說話的時候能夠互相觸碰。
楊舟對我說,他按照我的說法跟他爸媽承諾,會和我“分手”,但還是希望能夠回去看看我。
“我爸媽同意了。”楊舟平靜地說,“他們好像也都松了一口氣,我媽說,等過段時間我就會好起來了,我還年輕,未來還有很多更好的事情在等着我,只要我不再執迷不悟。”
“執迷不悟嗎?”
“嗯。”
“你媽只是愛你。”
“嗯……我不确定。”
“不應該去懷疑。”
“嗯。”
楊舟說:“幸好我回來了,我不知道你病得這麽嚴重。”
“記住你的任務,你是回來跟我’分手’的。”我笑着說。
楊舟和我額頭相抵,無比認真地說:“我不會跟你分手,我回來是想對你說……目前我的确什麽能力都沒有,我所擁有一切都是家裏人給我的。我想讓你等等我,等到我有能力了再來找你。你說的,你還喜歡我,你會等我,你沒騙我……對不對?”
“對。”我說,“我不騙你。”
楊舟家裏人只願意讓他再回來見我一次,暑假結束後,他必須要回去了。他們具體是怎麽協商的我沒細問,反正也沒什麽必要。
這天之後我一直待在家裏休息,雖然出了院,但我的身體确實是沒完全恢複。二十年來我從沒生過這麽嚴重的病,這簡直是我人生中的一次全新體驗。
楊舟還是住在我家,只不過他現在睡在二樓,我睡在一樓,這樣比較方便,不用讓我整天爬來爬去。我們聊完了那一次之後,也都很默契地不再提“分開”的事情,就在家待着,像以前一樣吃吃東西,聊聊天,看看電影。
他現在負責了大部分的家務,雖然幹的不怎麽好,但比起以前什麽也不會的他來說,如今是很大的進步。做飯也會做一些,只是偶爾我們還是需要在外面買點外帶食物,沒別的,就是有些饞。
有時候我覺得自從我倆說了“暫時分開”後,楊舟便主動往後退了一步。他最多也只是很克制地親親我的臉頰,再多的事情一次也沒有過。
我把這稱為,愛意的消退。
我想,就算是一段再怎麽健康的愛情,也永遠不可能始終呈現出上升的直線。愛情有波動,也許在下降後會回升,也許回升後又漸入平緩。
以我和楊舟之間的矛盾點來說,我對于他還能在我這裏過暑假這件事已經很驚喜了。他少愛我一點也挺好,這樣他的痛苦會慢慢減少,直到像是一個大病初愈的人一般,回望過去的這段日子,覺得還是不要再經歷的好。
然而有一次我睡到半夜醒來,發現楊舟坐在我電腦面前盯着屏幕看,夜裏他開了一盞很小的臺燈,只能驅散圍繞着他的一小塊黑暗,他更多的身體都隐匿起來,潛入了我看不見的地方。
我睡在床上,盯着楊舟優越的下颌線看了一會兒,輕聲問道:“你……幹嘛呢?”
大半夜的,三點多鐘,他還不睡覺的嗎?這樣的狀況持續多久了?我怎麽居然現在才發現?
楊舟回過頭來,愣了一下,立刻對我笑道:“你怎麽醒了……”
“我問你大半夜不睡覺在這裏幹嘛呢。”
“沒事,我就睡不着,随便看看。”
楊舟站起身來給我倒了杯溫水,走過來喂我喝了兩口。我還是要鬧着要起來看看他到底在做什麽,他只能無奈地按住我的肩膀,坐到我的床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真沒什麽,我就是想查一查你吃的那些藥,還有其他得了這些病的人有沒有後遺症,會不會複發之類的。”
“你……看了多久?”我的心瞬間被揪住。
“好像……能搜到的我都看了,幾乎每條。”楊舟不敢看我,只是望着其他地方。
過了一會兒,我才說:“你傻子嗎?只要問問醫生就行了吧,而且我這病也不是什麽治不了的絕症。”
“我不知道,我也覺得我有點傻,可我就是控制不住。”
最後我伸手摸了一下楊舟的臉,對他說:“去睡吧。”
他說:“好。”
他關了電腦,走過來整理了一下被我踢開的被子,然後低下頭吻了吻我的額頭,對我說晚安。
可他不知道,他走之後,我一個人又悄悄哭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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