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白浴袍和吹風機
第21章 白浴袍和吹風機
“跟我睡”這三個字絕對是什麽了不起的開關。
我說完之後,楊舟的二郎腿都被吓得放了下來。
“你……不能用這麽有歧義的表達。”他斷斷續續地說。
“難道不是?”我很天真地問。
“是睡在同一張床上。”他很堅持。
“我是這個意思啊。”我裝出訝異的神色。
“嗯……好吧。”楊舟偏過頭,仿佛對遠處的風景産生了極大的興趣。
舒悅和茶館老板聊完了天,張塵涵對我和楊舟的這番話視而不見,也不知道他是聽到了,還是沒聽到。無所謂了。我閉了閉眼睛,感受到光線在我眼前慢慢流轉。
“我問了,還有最後一段路了,走吧?”舒悅過來說。
“好。”我們三個人都站了起來。
我和楊舟的試探像是一首探戈。
應該是從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開始的,接着是彼此危險又好奇的接近,最後樂曲響起的一刻,雙人舞的節奏讓我們都變成了提線木偶。
我已經有些過界了。
事情為什麽會發展成這樣?
最後一段路,我陷入了一種沉默之中,直到我們在島上找到了一大片人去樓空的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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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字赤裸裸地上了牆,但是卻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留下的。拆了一大半,可還有一大半留在原地,建築物被解剖開,露出了鋼筋,散落的磚塊沒有規律,荒草長了一堆。
“沒人了。”張塵涵看了看,說道。
舒悅問:“我們要去探險嗎?”
我說:“別去了吧,很危險,容易塌了。”
楊舟盯着這片廢墟看了好一會兒,我問他看見了什麽,他收回目光,對我說,還是痕跡。我想了想,問他是不是和陳列館裏的痕跡一樣。他說,不太一樣,這裏的消失得更快。
天色越來越暗,不用看手表也能感受到白晝正在緩緩離開我們。
我們的最後一站,是這個島上的一間小超市,有只白色的小貓團在超市門口睡覺,我們進去買了盒口香糖,然後四個人站在超市門前,看着海嚼口香糖。
“嚼太多了咬肌會發達。”舒悅突然來了這麽一句。
“吃飯的時候也要經常兩邊輪流。”楊舟接道。
張塵涵如遭雷擊,他說:“我一直喜歡用左邊吃飯,那我左邊臉會大嗎?”
“我喜歡用右邊。”我說。
口香糖很快沒了味道,我們把吃完的用包裝紙包好,投進垃圾桶裏。
傍晚六點鐘,我們終于完成了環島,在來時的地方,等到了最後一班回城的雙層巴士。一坐上車,我們才意識到其實今天的運動量有些超标,車剛開了沒多久,舒悅和張塵涵就昏睡了過去。
夏季天黑的晚,巴士沿着海返回,我昏昏欲睡地打開窗戶,看見很遠的地方有漁船。很小很小,只能看見一個黑點,我又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哈欠,眼角流了點生理性的眼淚。
“謝然。”
“嗯?”
“你睡會兒吧。”
楊舟坐在我的身邊,還裝帥似的戴着舒悅的墨鏡,夕陽照亮了他的半邊臉,他耳朵的邊緣幾近透明。他對我笑了起來,又說了一遍:“你睡會兒吧,看你困的。”
“不敢睡,怕等會我們都睡着了,不知道在哪兒下車。”我也笑了笑。
我指了指舒悅和張塵涵,那兩人睡得東倒西歪,我感覺指望他們到站就醒是不可能的。
“沒有關系。”楊舟說,“我來叫你起床,我不怕你的起床氣。”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你靠着我睡。”
怎麽又提起床氣!
我完全沒有優點,是嗎!
他這麽一說,反而激發了我心裏的一股莫名的叛逆,很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感覺。我賭氣似的把身體放松下來,然後把腦袋“咚”地一下靠在他的肩膀上。
“哎喲。”楊舟頓時笑了出聲,“你至于用那麽大勁兒嗎?嗯?”
我面無表情地擡起腦袋,然後又“咚”地一下靠了上去。
楊舟的肩膀很寬,但是總體還是有些瘦削,我放輕了力度,卻總是找不到一個最佳舒适的角度。他任由我在他身上胡鬧,最後嘆了口氣,手臂擡了起來,繞過我另一側的肩膀,半抱住了我。
我說:“這什麽姿勢。”
他說:“你別問,睡就好。”
我們身體的一部分重疊,緊密地相貼。我聞見了他用的洗發水的味道,衣服上殘留的檸檬味,海風的味道從窗外飄進來,這一切都沒有章法地混雜起來,鑽進了我的胸腔裏,擾亂了我的心跳。
“睡一會兒。”他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恍若帶着某種魔力。
我閉上眼睛,不再試圖離開楊舟的懷抱,沒過幾分鐘我便失去了意識。
在車上睡覺怎麽也談不上舒服。我以前在地鐵上有座位的時候也會睡一會兒,頭靠着某個地方睡着了無意識地便會垂着,到了某個極限的角度,就會醒了。
可這一次,我一覺睡到了到站,睡到舒悅和張塵涵都醒了,聽見他們的聲音。
“我靠,謝然怎麽睡得像豬。”舒悅壓着聲音吐槽道。
張塵涵說:“下車了,搖醒他嗎?”
“嗯。”楊舟的聲音倒是很模糊,“我來吧……”
“醒了,到站了。”他在我耳邊說。
我努力地睜開眼睛,頭痛欲裂,巴士帶我們回到了城裏,停靠站點的四周已經從空無一人的小島變成了鋼鐵叢林。路燈都亮起來了,霓虹閃爍着,街頭的噪音一下子把我拉回了現實。
楊舟大概是看我臉色不太好,便問我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我冷着臉搖了搖頭。
我反問他:“我真的睡得像豬嗎?”
楊舟頓時愣在原地。
完蛋了,我可能真的有起床氣。
“沒有,哪有啊,不像。”楊舟笑得快岔氣了。
我深呼吸了幾下,覺得世界清晰了一些,說道:“嗯。”
他跟在我的後面,小聲說:“我沒騙你,謝然,我不是每天都跟你睡嗎?我還能騙你?”
舒悅回過頭,神色複雜地看了我倆一眼,說:“打住啊,打住,再說下去小張要有點兒受不了了。”
“小張是誰?”楊舟憋笑道。
張塵涵在黑暗中舉起手,說:“我。”
“……”
顯然,張塵涵雖然是個渣男,但他的思想還挺保守。
我們四個人在附近的商場裏找了家吃蒸汽海鮮的店。店裏這種鍋我覺得特神奇,上面一層蒸各種東西,下面的鍋煮粥,海鮮的鮮味從有孔洞的盤子裏完美融入進粥裏,發明這個的人絕對是個天才。
吃完飯我們回了酒店,誰也不提再去哪兒玩,還要喝什麽酒。徒步環游小島這件事即使是二十歲出頭的我們來做,也還是需要回複一下體力。
我和楊舟猜拳,誰贏了誰先去洗澡,結果是我贏了。
我盡量洗的很快,熱水從頭到腳把我沖了一遍,緩解了我此時此刻的肌肉酸痛,出去的時候我往床上一趴,對在看電視的楊舟說:“你去吧。”
“這裏有浴袍嗎?”他問。
“有吧,在衣櫃裏挂着。”我說,“怎麽了?”
他笑道:“沒事我湊合一下,感覺我的衣服得洗了,先拿酒店裏的浴袍穿穿。”
流浪在外的小羊同學沒幾件衣服,每件衣服都要好好利用。
我看見他穿上了白色浴袍,束帶在腰間打上了結,然後他把自己的T恤洗了,擰幹了挂着,又用吹風機吹了吹。
浴袍很襯他。我睡在床上打量楊舟的背影,他個子高,肩寬腿長,底子很好。再過幾年,當他變得更加成熟一點,他會比現在還耀眼。
他和我是兩個世界的人。
楊舟收拾好了他的衣服,看着我四仰八叉地躺着,笑着說:“你頭發我順便給你吹吹?”
“也行。”我沒考慮很久。
我在床上挪動了一下,把頭懸了出來,倒着看他,說:“你吹吧。”
楊舟說:“我找插座。”
床邊就有一個插座,楊舟把吹風機拿在手上,坐在酒店房間的地毯上,然後給我吹頭發。理發店裏都必須坐着吹,我現在能躺着吹,看來還是我更舒服一點。
“燙嗎?”
“還好。”
吹風機的聲音很大,兩人之間要靠吼着說話,即使是這樣,有時候我也聽不見楊舟在說什麽。
他給我仔仔細細地吹着頭發,手指代替了梳子,輕柔地插進我的發裏。熱風吹得我鼻子癢癢的,我伸手一下子推開楊舟湊近的臉,然後猛烈地打了個噴嚏。
他把吹風機關掉了一瞬,我又接着打了個噴嚏。
“感冒了?”楊舟笑着抽了張紙巾給我。
我接過去擦了擦鼻子,說:“沒。”
“差不多了,不吹了吧。”楊舟從地上站了起來,“剛剛謝謝你反應迅速啊,不然那個噴嚏就打我臉上了。”
“還不是你離我太近。”
“哎,我在給你吹頭發嘛。”他的解釋一點兒也不像是解釋。
我忽然有很多問題想問他,但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只要一旦我主動開口,也許我和楊舟之間這種奇妙的平衡便被打破了。
那之後呢?又會發生什麽?
楊舟關掉了燈,他也坐到了床上,我還橫躺着,霸占了很大一塊地方。然後,他學着我的樣子躺了下來,我倆的腳都懸在外面一大截。今晚誰也沒提“三八線”的事。
他安靜了好一陣子,蹭到了我的身邊,才有些不确定地說:“我會讓你覺得讨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