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有關夏天的電影
第15章 有關夏天的電影
我沒有報警。
沒有丢東西,只是壞了兩把鎖。
這地方甚至連個監控攝像頭都沒有,怎麽證明?就算警察相信我,知道是我爸又怎麽樣?不會有結果的。不是每件事都可以有結果。有些事情只是這麽發生了,然後留下一地玻璃渣。
楊舟那天晚上陪着我在那張小沙發上坐了很久,直到我倆的肚子同時傳來虛弱的抗議聲。
“餓嗎?”我猛地驚醒過來,覺得自己之前的幾個小時仿佛是在做夢。
“餓了。”楊舟點點頭說。
我站了起來,他卻還沒松開我的手。他牽我的手方式有些像小朋友,只是握着,彼此手心出了汗,黏黏膩膩的卻還是不想松開。
“非得抓點什麽?”我晃了晃手。
楊舟一愣,轉而笑道:“是啊,不抓點什麽沒安全感。”
我不知道說什麽,只是用了點力氣把手抽了出來,然後去水池洗手。冰箱裏有一些菜和雞蛋,我下了三包方便面,打了兩個蛋,往裏面加了青菜、肉絲和火腿。沒煮多久便有香氣飄出來,楊舟走過來看了一眼,然後又去看那壞掉的門鎖。
我語氣平淡地說:“你別管那個了。”
“明天找人修吧。”他說,“不對……應該是今天了。等天亮去找人修。”
夜裏是靜的,但仍能聽到草叢裏的蟲鳴。這附近肯定不知道哪裏積了小水塘,因為我聽見有斷斷續續的蛙聲,它們一叫就是一片,失眠的人肯定覺得心裏煩死了。
我和楊舟一起吃了那鍋亂炖的面。面湯升起白霧,在白熾燈下又很快消散。我和他都吃得很快,因為不想再多洗碗,便一起圍着我的小鍋吃。
楊舟的臉隐在了白霧的另一側,我聽見他說:“我留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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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猶豫地說:“我沒事。”
他笑道:“你那門鎖不是壞了嗎?不害怕?”
我說:“沒人會來的,除了我爸。”
過了一會兒,他還是說:“我留下來吧。”
我說:“好吧。”
我用椅子抵住了門,吃完面後楊舟去洗澡,再熟練地在沙發上擺好塑料凳拼他的“床”。我給他拿了之前的毛毯,已經洗幹淨了一遍。我說晚安了,然後我關了一樓的燈。黑暗裏我正要摸索着上到二樓,卻聽見楊舟說:“謝然。”
“什麽?”
“如果你想聊聊,我随時可以陪你。”
我聞言笑了一聲,我說算了吧,以你的入睡速度,沒等我走到二樓你就睡着了。他說不可能,但語氣沒那麽堅定。我說睡吧你,別說話。他說,我真的可以陪你,你想說話就來把我搖醒。
我不再跟他瞎扯。二樓仍舊沒有收拾,看起來亂的有些可笑。每一件散落的衣服大概都藏着我爸的無能憤怒。沒有,沒有,沒有。兒子到底把錢和證藏在了哪裏。
我把東西大概收拾了一下,便倒頭躺在了床上。我以為我會失眠睡不着,但其實我閉上眼就失去了意識。第二天我睡到了自然醒,繼續把那堆東西複原。走下樓,楊舟已經不在了。桌子上壓了一張他寫的字條——“你等我回來,陪你去換鎖。”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楊舟的筆跡。是很有力量很漂亮的楷書。反正,我是寫不出來,我寫字只要超過三行就沒了耐心,只會越寫越亂。
我打了個電話讓師傅上門換鎖,又去看了看魏爺。我問魏爺昨天晚上有沒有見到什麽人,魏爺說沒有。我又給舒悅打了電話,舒悅說肯定是你爸,昨天你怎麽不打電話給我呢。
“昨天給我氣得頭昏。我忘了。”我說。
“你爸還會來的,你東西放哪兒了,實在不行換個地住吧。”舒悅說。
“我放在我熟人那裏了,放心吧。你說……我要是學習好點兒,考個北京的大學,是不是現在我爸就找不着我了?”我不太确定地問她。
“別北京,就隔壁城市他也不一定敢去。”舒悅不屑地說,“謝然你別慌,再等等,過兩年畢業了你可以去新的地方。你想去哪裏都可以。”
“我想去火星。”
“再見。”
舒悅飛快地挂了我的電話,我一個人坐電腦前傻笑了一會兒,然後忽然有一瞬間,我非常地想抽煙。這念頭我都不知道從哪兒來的,我根本不會抽煙,難不成是我電影看多了。
我家裏一根煙也沒有,打火機倒是有一些,還有火柴,還有蠟燭。小時候有段時候總停電,我姥爺備了很多蠟燭,都是那種長條的、乳白色的,看着十分結實耐用。
要不要去買包煙?我想。
廢錢。還是算了。有這錢吃點什麽不好。
那天下午不到四點鐘,我就聽見了楊舟的腳步聲。他隔着紗門喊我,推了兩下沒推開,他有些驚訝地說:“你鎖都修好了?”
我懶洋洋地回了一句:“是的。”
“不用我陪啊?”楊舟笑着說。
“誰要你陪啊。”我陰陽怪氣地說。
楊舟還是沒走,只是傻笑了一會兒。我過去給他開了門,他手裏有個塑料袋,他把袋子遞給我,我拿出來一看是一堆水果糖。花花綠綠的包裝,裝在橢圓形的玻璃罐子裏。
“送你的。”楊舟說。
“你真是個天才。”我說,“我不吃糖。”
“那我吃吧。”楊舟笑了笑,“把罐子留給你。你可以每天扔幾顆糖給我,免得我吃多了得蛀牙。”
“你有蛀牙嗎?”我問。
楊舟說:“沒有。”
我說:“你直接拿走吃吧,玻璃罐子我也不想要。”
他說:“罐子多好啊,多漂亮,我特地選了一個沒有瑕疵的。”
神人。
神人又不知道在琢磨什麽了。
我懶得再跟他說,于是把那罐糖放在了桌子上,楊舟拆開後從裏面拿了幾顆走。他說,一切都好嗎?我說,是的。他說,我們能不能一起把《霸王別姬》看完,昨天沒看完有點兒難受。我說行。
我們一起坐在我的電腦面前看電影,看完電影,天又忽然下起雨來。這次的雨不大,是淅淅瀝瀝的小雨。我做了飯,我們繼續看下一部電影,邊吃邊看。楊舟說想選一部有關夏天的電影,于是我們一起看《菊次郎的夏天》,看到最後發現,原來那個大叔才是菊次郎。
“我們的夏天也快過完了。”楊舟輕輕地說。
“還沒過完。”我說,“不要随便縮減時間。”
楊舟說:“你想去海邊玩兒嗎?吹吹風,吃西瓜。”
我說:“你有錢嗎?”
楊舟說:“沒有。”
我嘆了口氣,說:“那就看看電影吧,在電影裏面看看海得了,我把電風扇打開對着你吹效果也差不多。”
這個晚上楊舟也留了下來,臨睡前他又說了跟昨晚一樣的話。
“如果你想聊聊,我随時可以陪你。”
我還是沒什麽表情地關了燈。
“趕緊睡吧。”
我不想再說了。我說得已經夠多。何況楊舟總是讓我說,為什麽他不多說說他自己?如果下次這神人還來這麽煩我,我就拿這句話去堵他的嘴。
與此同時,我的神經仍然緊繃着,不知道我爸什麽時候會再來,也有可能明天來,也有可能不會來了。定時炸彈就是這樣折磨人的神經,跟生活差不多。
八月中旬的那幾天,天氣驟然熱了起來。我在家裏昏昏欲睡,什麽事情也不想做。太他媽熱了。睡了一會兒怎麽也不舒服,便又煩躁地把衣服全脫了去沖澡,出來後只穿一條短褲對着電風扇吹。
楊舟回來的時候看見我愣了一下,說:“有這麽熱?”
我說:“恨不得泡水裏。”
楊舟說:“我感覺還好啊!你穿穿衣服吧。”
我說:“不穿。”
我玩了會兒電腦然後去做飯,楊舟的聲音又在我身後響起,他說:“謝然,你背上怎麽……好多疤。”
“哦。”我想起來他可能一直只見過我的正面,倒是沒怎麽看我的背,“摔的。要不就是跟人打架打的。”
“肩膀上的那個呢?”
“哪只肩膀?”
“左邊的。”
“以前不小心被香煙燙的。”
楊舟沉默了下去。
我感覺他有些奇怪,仿佛情緒莫名地不怎麽高,平時最喜歡說話的人也不怎麽說話了。我說,你帳篷裏面是不是沒什麽東西了,好幾天不回去還在嗎?他說,你想讓我走的話我就回去。我說,我沒這個意思,你住吧。他朝我望過來,小聲問那你之前為什麽趕我走。
“因為那時候你還不算我的朋友。”我很冷靜地說。
“現在算嗎?”他像狗皮膏藥似的湊近了一點。
“勉強算。”我伸手把他推開,跟他保持了良好的距離。
我覺得,可能在舒悅的強烈“譴責”之下,我最終還是被道德綁架了。有張不合尺寸的沙發,有個能遮風擋雨的破房子,總也比那搖搖欲墜的帳篷好一些。我讓楊舟再次住進了我家,其實他已經住了好幾天。
隔天,他把外面的帳篷拆了,我發現他多了個黑色的背包,裏面裝着一些洗漱用品,多了幾件換洗的衣服,甚至還有一個筆記本和一支圓珠筆,他在裏面塗鴉寫字。
我感受到,屬于楊舟這個人的“存在”慢慢地增加起來。他睡在一樓的沙發上,開始不節制地吃糖。我問他這麽急着吃完幹什麽,他也不說。很快水果糖被他吃完了,只留下了玻璃罐子。
楊舟問我:“謝然,你有沒有寫過交換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