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
明月朗朗,微風徐徐,一派祥和的興慶宮,一抹小小的身影弓着身子,四處查探
“逃?還是不逃?老巢都被發現了,只能什麽都不要,先出了長安再說”小黑影自言自語着“逃了大不了被抓回來就說我……我要去臨安給人說媒”她決定還是鑽狗洞出去再說
“沒想到,你跟我都有月下賞花的雅興”沒有足音、沒有征兆,一抹修長的黑影悄無聲息地籠罩上小黑影
甭霜下意識地轉身,小巧的鼻尖頂住青玉色前襟,擋不住的男人氣息擾亂她的心情
是他!他把她留在興慶宮裏就再未露面,如今現身是無意的?還是如同獵人,正在等候最好的狩獵的時機?而獵物就是她?
此時,俊美的儀王将她堵在自己與石牆之間,一只袖子橫在她的頭頂,擋住她所有的退路深邃幽黯的眼靜靜地瞧着他
“……王爺”她滑溜如泥鳅,根本不給他靠近的機會,咻地跪在他的腳邊
“王爺萬安,您怎麽有空出來走走,哎喲,這興慶宮真是人間仙境……”一大串令淳于千海額上冒青筋的奉承
嫌惡地退後一步,他擺了擺手,“起來吧”
“謝王爺”孤霜笑呵呵的從地上爬起來
“既然你在此,就陪本王月下漫步吧”冷不防,他扣住她的玉腕,轉身就往龍湖的方向走
“王……王爺,夜深了,民婦要去睡了,請恕民婦不能相陪”她的心怦怦作響,既是害怕露出馬腳,也是因他而起的悸動
曾經,有那麽一段時間,他們朝夕相處,夜間一同賞花、閑庭信步,在彼此的耳邊說着動聽的情話,再相擁入懷,同塌而眠眼下,他還是他,她改了名,變成另一個人,早已失去共度白首的緣份
擁有過的,依然在閃着光,放棄過的,在折磨着她的心房,好痛
“此處是興慶宮最美的地方,你不留下來看看嗎?”說話的工夫,兩人穿過一條小徑,龍湖的東岸霍然入目,有種柳暗花明的感覺
此處有張長長的石凳,石凳後面及周圍被纏纏繞繞正怒放着薔薇所包圍
“此處有花、有湖、有水中月影,坐下來吧”放開她的手,他風雅地往長凳上一坐,溶溶月光,正照在他神只般的側臉
面對如此誘人的男色,她只能急急地別開眼剛一躲開,那張俊臉又如影随形湊上來,這次他離得很近,根本不給她逃避的空間
月空澄靜,龍湖水波微瀾
兩人又四目相接,溶進月光的水影,搖蕩着
這雙慧點、黑白分明的眼睛,正射入他的心,與一些塵封的光影重疊有些東西,似無還有,似有還無
他挑眉,帶着戲谵的口吻道:“沒有想到孤霜這麽愛美,夜裏也不褪妝”錦衣雙袖覆上小臉,要擦掉她臉上厚厚的脂粉
“王爺,民婦沒幾分姿色,只好靠點香粉為自己争彩”她躲!想擦掉她臉上的粉,想都別想
“這可不行,即使再醜的人,也需要面對自己”他莞爾,左手穩住她搖來晃去的身子,右掌已拿起帕子,接近她的面頰
“這等小事,怎能勞煩王爺”她往後仰,他也跟進
在他的手心裏,她真的很難遁逃幾個回合下來,她臉上的粉已被掃去大半
眼見躲是沒有用了,她索性坐直身子,任他把其餘的粉抹幹淨即使見到她的臉,他也不會記起她是誰,何必心虛的遮遮掩掩孤霜悶悶地自我安慰着
“嗯?這不是香粉?這是膳房用來吃食的面粉”嗅了嗅帕上的味道,他啼笑皆非地說
“王爺,你都不知道,這偌大的興慶宮竟然沒有供給民婦用的胭脂水粉”要不是香粉用得差不多,她也不會去廚房偷面粉來濫竽充數,還很不幸的,在偷面粉的途中撞見尹顯和他的随從
瞧她嘟起紅唇,他心頭一熱,生起想吻她的念頭
“本王倒覺得孤霜天生麗質,根本不用胭脂水粉”緊攥着朱紅紗羅衫的右掌已貪戀起薄紗下的玉膚
“王爺真會開民婦玩笑”她試圖利用花架下的樹影遮掩自己說到底,她仍是心虛得要命
“留下來,本王喜愛你乖乖地留在我身邊”他幽幽地看着她
天色清朗,為何有被好幾道驚雷劈中的感覺?孤霜兩眼暈眩,不敢直視這個男人
“王……爺”
“留下來”眼神定住她,他嗓音低沉地再說了遍,“本王喜愛孤霜”四年來,他未招惹過一個女人,而今,卻在短短幾天,被孤霜占滿心房
他說他喜愛她?
那一年,他在一個清晨,将沾着露水的花送給她時,第一次說:“我愛你,雨兒”從那一刻,她陷落在他的深情裏,從此不可自拔
一顆心正咚咚地猛撞她的胸口有激動和驚喜,但更多的仍是痛意
張大櫻口,她瞪圓秀眸,擺月兌淳于千海的右掌,咚地雙膝跪下,整個人伏在地面上
“王……爺,民婦是有夫之婦,我生是我夫君的人,死是夫君的鬼,我對他絕無二心”
“起來說話”夫君?他從不認為她的夫君是個障礙,況且真有這個人的存在嗎?
“王爺,你……要是真的喜愛民婦,請放民婦一馬民婦心裏只有我的夫君,只想等着與他死後同穴你就是得了民婦的人,也得不到民婦的心”她哭得很誇張,淚水浸濕臉上餘下的面粉,一眼看去,滿臉都髒髒的
直立起來的男人仰頭望昔月色,又好氣又好笑
“王爺!”她拉過他的袍角,擦擦臉上的淚痕,又覺得不夠,把鼻涕通通蹭到袍上後說:“王爺,放過民婦吧”
“好醜”淳于千海額角一陣抽緊她又在跟他玩把戲
他咬牙退後,重新坐回長凳上
“民婦很髒嗎?”擡起哭花的臉,她無辜的問
“來,坐上來,跟本王說說你的夫君吧”
“我夫君哦!”拍拍身上的草屑,她一又坐在石凳的邊緣,臉上一下就綻出俗氣的笑,“我夫君,在我眼裏,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他叫什麽?”他不動聲色,繼續問
“張大友”從這裏放眼望去,能看見一裏外張飛廟的屋頂,她就順便借來一用
“成婚幾年了?”
“有十年了,我家夫君,為人老實忠厚,對民婦全心全意、體貼照顧,我們從小就定了親,情比金堅”她笑呵呵地低頭,嬌嬌羞羞
“那他人呢?”
“夫君是腳夫,跟着他的主子走南闖北,已去了關外四年民婦夜盼日想的,唉!”她這樣說,他該信了吧
“哦,張大友”好像是信了她的說詞,他連連點頭
“我夫君會為我做飯洗衣,還為我種菜摘瓜!”她不好意思地別頭
“嗯,的确是個好夫君那你告訴我,張大友祖籍何處?”說謊之人常會忽略細節,他突然發問,給她一個措手不及
啊!怎麽突然問這個?孤霜愣了下那個張飛到底是哪裏人?快想,說書先生有說過,對對對,想起來了
“是幽州涿郡人”還好有張飛!
不再作聲,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頑長身影與她拉近距離
深邃的眼睛微斂,俊雅的面龐在月色下逐漸生起妖異的風情只要是女人,都無法招架他的勾引
她也同樣嬌弱的身子像是被定住,兩眼緊緊地瞅着他
他的唇瓣挨在她嘴巴前停留一會,好似就要吻上她孤霜不敢用力呼吸,只能瞪大雙眼
他越靠越近,在柔和月光下,帶着光澤的唇就這樣一寸一寸地移過來
快跑!頭腦裏劈過不知多少道驚雷,但她就是動不了
猛地閉上眼,她無法看着這個吻發生
“花美嗎?”結果,他根本沒有吻她,而是繞過她,摘下她身後一朵豔紅的薔薇逗逗她,除了想看她千變萬化的表情外,他還想借此來判斷,他們以前是不是如他所想的那樣親密她忽而僵硬忽而又充滿期待,真是給了他不少提示呢
被耍了!她方才是不是很蠢?她咬牙切齒,又不能露出來
“嗯,好香啊,色彩豔麗,氣味芳甜,豐姿動人”他得逞地瞄了她一眼,把薔薇湊到鼻前輕嗅
“呵呵”她幹笑
“花真是比人好,美麗,而且不會說謊”他別有意味地贊道
她裝聽不懂,胸口還為剛才的事躁動着
“唉”他幽幽嘆息,垂下兩手,陰影如黑紗罩住他的臉“你會為了本王而留下的不知道為什麽,你說了再多,我始終有這個念頭,所以,你一定會為我留下”浮動的香氣中,他低聲呢喃,卻如同震耳欲聾的驚雷
不知該如何勸他放棄,孤霜恍惚起來,大好的月景不停地搖晃在命運捉弄之下,她再次回到起點,他們又必須面對那些相遇、争執、愛慕與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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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好奇怪!甭霜一直埋頭着,死死盯着袖角處那一只大掌為什麽她要跟他來曲江池這邊賞花?她在興慶宮左躲右躲,還是被他抓出來逛,真是好悶啊!
曲江池的牡丹花會是長安春季最誘人的盛事,每當春暖花開,牡丹吐蕊,此地就聚集了京中文人墨客、世族公子、王公大臣和平民百姓,共享盛世風華
“孤霜,你住在長安,理應知道,這曲江池的牡丹會是不容錯過的為什麽不肯來呢?”拽着她的袖子,他雙手負後地走在前,神清氣爽地說
曲江池畔,游客如織,許多與他們擦肩而過的女子,無不含羞帶怯地偷瞄着豐神俊秀的儀王
身着紅襦裙的孤霜縮着肩,無可奈何地跟着他此地人多,也不知道會不會碰到相熟的人,她不敢做什麽誇張的舉動,小心地閃躲着四周的目光
“春困秋乏,王爺,孤霜只想留在宮裏午睡”她水眸半斂,懶懶地說
“這麽好的天氣,這麽多嬌女敕的花兒,你怎麽忍心辜負它們”他停步,回頭瞥了眼她的臉,脂粉未施的臉上仍是一片蒼白
“你看起來很虛弱,更需要多出來走走”這朵荊棘裏努力綻放的花,到底承受着什麽樣的痛,才會這樣揉和了嬌弱和剛毅的矛盾特質?凝視着她,他不覺地癡了
“王爺,民婦體壯如牛,好得很呢”她垂頭輕輕笑道,躲避他灼熱的眼神
他收走了她所有的胭脂水粉,令她不得不頂着素顏出門沒有濃妝的幫助,她根本沒有勇氣與他面對面她心虛極了,就怕他突然想起什麽
遠處一片叫好聲,喚回淳于千海的神智他眨眨眼,又繼續拖她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