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谶語
李傾城感覺自己快要溺死在這股濃厚的溫柔幸福裏時,宇文邕突然放開了她。
他将自己的頭顱埋在她肩膀上,她聽見他在她耳邊輕聲細語地說着什麽,她的腦袋本就好似一團粘稠的漿糊,盡管她已經很用心地去傾聽了,但也只抓住了別走,等他幾個字,然後就見他好似一陣清風般,倏忽間就不見了。
她靠在大樹周邊的一處石頭上,百無聊奈地撥弄着腰間的月牙形流紋玉佩,她很早以前就發現宇文邕老是戴着它,此刻他将它送給了她,态度不言而喻,一想到這兒,她的心就不受控制地跳動,臉上無意識地浮現出一絲微笑。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還不見他回來。她依舊維持着原來的姿态,只是心中再不似方才那般悠然,她隐隐有些擔心。四周越發靜谧,耳邊的風聲也越發響亮,遠處昏黃的燈光漸漸變得迷蒙,她突然站起身,感覺有些待不下去了。
不行,她不能就這麽幹等下去。她決定去找他。
她借着頭頂明亮的月光,沿着來時的小路往寺廟方向走去。
她倒不怕兩人失散,這座寺廟總共也就那麽大,她可以很快将之裏裏外外逛完。
她加快速度,比他們進去時足足縮短了一半的時間,随着眼前漸漸變得明亮起來,她很快便來到了寺廟前,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時不知該從哪兒開始找。這寺廟身後便是幾間小小的禪房,禪房緊靠着樹林的方向,如此幽靜之地,倒挺适合修身養性的,她想她以後要是有機會,她一定會選個地方用心參禪,只是眼下,她凡心未了。
她略略思索了一番,随即随便選了一條路,很快,便走進了寺廟,這寺廟雖小,該有的樣樣不缺。
她繞過了好幾間禪房,并未看見宇文邕,她心下雖有些擔心,腳下的步子卻放慢了,她不能着急,她要仔細找找。
在繞過一個種滿竹子的小小的院子時,她突然停了下來,這個地方和她方才所見的幾間禪房略有不同。
方才所見好幾間禪房都是緊挨在一處,同處于一個大院子裏。
而這個院子看起來不大,顯然是自成一家,她擡頭觀察間,發現這院門并未關上,好奇心驅使下,她蹑手蹑腳地走了進去。
寺廟裏感覺就是不一樣,這院子裏除了栽種了一些紫竹外,便再無其他的花草,整個院子看起來很是整潔,在竹子掩映下,是一間小小的禪房。
她行走間隐隐約約聽見有人在念經。她越發放慢了腳步,在靠近禪房禁閉的木門時,她及時收住了腳。
這個地方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住的地方,她記得以前看那些古裝片,知道這種地方一般會有得道高僧,她突然有些罪惡感,這麽貿然前來,要是打擾人家修行了,可如何是好?她決定轉身離去,就在她擡腳的瞬間,禪房內的聲音不知何時居然停了下來,緊接着,便聽見一個深沉而淡然的聲音自禪房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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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主既然遠道而來,不妨進來坐坐。”
聞言,李傾城一時如見了鬼般,呆愣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過禪房裏的人說的話讓她的神經立刻緊繃起來,那人難道知道她的身份?不然,如何會說她遠道而來,這遠道指的又是什麽?
她突然覺得這個場景有些熟悉而又狗血,老天爺,你确定這不是在拍戲?
她無語的翻了翻白眼,算了,既來之,則見之。
她伸手輕輕拍了拍胸口,随即推開禪房的門。
這間禪房并不大,而房內陳設除了一張簡易的床鋪和桌子外便再無其他,禪房正對門處的牆上用毛筆大大地寫了一個“靜”,在字的下方正盤坐這一位身着半舊□□的和尚,此人背對着她,她無法看見其相貌,更無從判斷其年齡。
不過借着其身旁昏黃的油燈的光線,她能夠看出這和尚背影顯得有些佝偻。
她在門前進退兩難。又不知該不該開口,開口了又該問些什麽?嗨,大師,你知道我從哪裏來?
說實在的,她根本不相信這個真的和尚知道她的來歷,畢竟這種怪異的事連她自己都還未完全信服。不過她剛才明明已經很小心了,為何還是被發現了?難道這和尚真有什麽過人的本領?
“施主請”
在她暗自揣測的瞬間,那和尚已經轉過身面對她,并伸手朝她腳邊的蒲團指了指。
在她回神看到他面目的時候,瞬間了然。這和尚原來是個瞎子,只見他雙眼緊閉,眼角蒙了一層又一層褶子,蒼老的臉上卻是一副淡然從容的樣子,讓人心生敬仰。人們都說瞎子的感官格外靈敏,果然如此。
她順着他手指的方向在蒲團上跪坐下來,眼睛緊緊地盯着他,一副疑惑的樣子。
那和尚依舊泰然地盤坐在原地,一雙幹枯的手裏拿着一串檀香木珠子,在其身旁是一個半舊的木魚。
“大師方才為何說我是遠道而來,大師眼睛明明…”
她一時不知該如何措辭,她開口打破沉靜,不過是怕在此耽擱太多時間。
“施主,眼睛并不能看清楚世間所有的事情,很多時候,眼睛看不見的東西,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老和尚的話說得她越發雲裏霧裏,這人究竟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大師所言極是,不過聽大師這麽一說,小女子心中疑惑更勝,望大師明示。”
“施主并非這裏的人,天道運行,自有其規律,不過…”
李傾城的心突然一緊,這和尚真的知道她的來歷,她感覺有些駭然,心突突地跳着,這人怎麽話說一半就不說了。要是他真知道她的來歷,是不是表明他知道她所在的空間,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她就可以不用去北齊了。
她突然變得激動起來。對于老和尚的話原本半信半疑的她,此刻完全相信是老和尚的話了,她甚至懷疑老和尚和她一樣,都是穿越過來的。
“大師既知小女子的來歷,可否告知小女子,該如何回去?大師可聽說過二十一世紀麽?那就是小女子的家鄉。”
她滿心歡喜,滿懷期望,雙眼熱切而誠摯的看着眼前的大師。
誰知聽了她的話,那和尚一言不發,只淡淡地搖了搖頭。
“施主所言,貧僧并不知道。”
老和尚簡單的一句話卻好似冬日裏的一盆冷水,自她頭頂澆下,讓她原本燃起來的希望盡數殆滅。她呆愣在了原地。
她好似一個被針紮破的皮球,再也跳不起來了。她耷拉着腦袋,一臉頹唐,原來是她想多了,這可是古代啊,她真的永遠回不去了。她感覺有些悲傷,這種大喜大悲總會無端地牽動人內心的某些隐秘的思潮。
她原就不屬于這裏,卻被強行帶到了這裏,在她以為自己完全沒希望回去時,偏偏出現這麽個和尚,讓她重新以為一切不過是夢一場,她馬上就可以結束這場夢了,可誰知,這和尚并不知道她所說的世界,她徹底絕望了。
“怎麽可能,大師,你既知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為何不知道我來的地方?大師,你是不是在騙我?”
她仍不死心,擡頭,雙眼死死盯着老和尚,試圖從他那松弛卻無比泰然的臉上看出一絲絲破綻,然而這一次,和尚除了搖頭,真的一個字也沒說了。而她也沒能抓捕到他一絲情緒。
她收回視線,頹然地低下頭,喃喃道:“這麽多年過去了,我以為自己早就該習慣了,可是我依舊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依舊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大師,你說我在這裏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存在?很多時候,我都在告訴自己,既然來了,就安心地走下去,可無知的未來,總讓人無端恐懼。我怕走到最後,這歷史上根本就沒有我這個人的存在,我怕一切都是幻影。”
她絮絮叨叨地說着,老和尚如入定般,靜靜地端坐着,幹枯的雙手緩緩撥動着手上的檀香木珠子。蒼老的臉如一片波瀾不驚的古井,好像早已看盡了這滾滾紅塵。
“阿彌陀佛,心無挂礙,無挂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颠倒夢想,究竟涅槃。施主,凡世間之人,皆有其存在的意義,施主又何苦要自尋煩惱,何不坦然處之,順其自然。”
聽其言,李傾城擡頭望向老和尚,眼中迷茫更勝。
“不過,施主既然逆天命而來此,必得遵天命而行,否則…”
如果放在平時,李傾城若是聽見有人這般說她,她大概會破口大罵其妖言惑衆,但此時此刻,她竟無端信服。
這個老和尚看起來很是普通,可她能感受到,此人并非凡人。
“否則如何?”
她終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唉…”
老和尚頭轉向她的方向,眼睛明明看不見,她卻感覺他好像能透過那閃爍的燈光看見她茫然的表情直至她內心。
“貧僧并非危言聳聽,施主若能斷去六根,除去六塵,皈依我佛,必能平安了事。如若不然,輕則有情人陰陽相隔,重則殃及國家。施主本非我世之人,此生情路坎坷,累及帝王将相,注定不能安然度過。還望施主審慎思考,三思而後行。”
老和尚的話忒狗血了些,她本該認真思考的,卻不知怎的有些想笑。
“施主,你的命格不是很好,貧僧奉勸你還是皈依我佛,潛心修煉,如此才不會累己累人。”
“她命格如何還輪不到你來評定。”
李傾城剛想對老和尚衷心一番雲雲,卻被一句冰冷至極的話将口死死地封住了。
她一回頭便見宇文邕一襲白袍,玉樹臨風,高高的站立在禪房門前,一雙幽深的眸子緊盯着老和尚,酷冷至極,李傾城看着看着無端地打了個寒顫。他生氣了。
老和尚并未過多的言語,幹枯的雙手停下撥檀香木珠子的動作,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
宇文邕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将她自地上拉起,徑直走出了禪房,她甚至還沒來得及跟老和尚道歉便被他帶出了院子,在他們轉身離去之際,她分明聽到了老和尚無奈的嘆息聲。
“阿彌陀佛,佛告須菩提,所有一切衆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涅槃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而非無想,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無度之……”
老和尚的聲音漸漸遠去,再回首,身後的寺廟已消失在茫茫燈海中,她下意識地看着寺廟的方向,心中也不知在想什麽,而身旁的人餘怒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