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試探
随着年關将近,這漫長的冬天也快接近尾聲了。
是夜,北風呼嘯,大雪紛飛。男子一身暗黑色的狐裘大氈,靜默地站在這座可俯瞰整座長安城的閣樓,它有着一個很好聽的名字——摘星閣,盡管閣樓的主人已是可一手遮天的大人物,府中為了顯示出主人的尊貴地位,也進行了翻天覆地的改造,唯有它依舊保留着原來的大小,原來的名字。男子一如往昔般,一動不動地用手撫着木質護欄,面容肅靜,任着寒風恣意在臉上刮割。
在他身後不遠處,一家丞模樣的男子,一身青衣,大概二十幾歲左右,正一臉恭敬地站在男子身後,同樣是一言不發。
“你說,這雪究竟要下到何時?這樣嚴寒的天氣下,又真的有幾人能夠熬過這般酷冷,看到來年的春天?”
男子語氣森冷,卻夾帶着一絲莫名的感傷,他緩緩伸出右手,看着那棉絮般大小的雪花飄落在他手心,再看着它們漸漸消融,最後在狂風的怒卷下,消失不見。
他似乎真的只是在擔心這刻骨的寒冷下,人們能不能熬的過去。
家丞模樣的男子擡頭看着男子的背影,緩緩開口道:“丞相,現如今已是年底,只要年一過,便是新春的到來,嚴寒雖殘酷,只要人心堅定,又哪有什麽熬得過熬不過之說?紀羽雖愚鈍,卻也懂得一點,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丞相這般胸懷大志,心系天下的人,相信一定能夠心想事成。”
他說完,靜靜地看着自己的主人的背影,許久複又低下了頭,一如既往的沉默着。
男子一言不發,深邃的眼睛經過歲月的沉澱,越發的暗沉,在黑夜的掩飾下卻發出幽幽的寒光,他原本攤開在風雪之中的手掌,突然緊緊地握成拳,半張臉在身後燈火的照耀下,竟露出一絲狠絕。朝中的幾個老頑固,他一定會一個一個地将他們連根拔起,叔叔,您給侄兒留下的後患還真是讓侄兒驚喜。他如此想着,不禁在心中冷笑。
他自小跟随他南征北戰,為他苦心經營,風裏來雨裏去這麽多年,他對他一直那麽忠心耿耿,可他這個他喊了幾十年的叔叔,卻将他這個侄兒看得連狗都不如。表面上他沾着他的光,享受到了無上尊榮,可內地裏,他的地位可謂是卑微至極,他不服,憑什麽他跟着他打下來的江山,他卻一點都分不到。
憑什麽他送走了他這個叔叔,還要伏身做牛做馬來扶持他那些胸無大志的堂弟?他就是不服,他就是要向天下人證明,他宇文護,才是這個天下的主人,也只有他宇文護,才配做這周朝的主人。好在他及時醒悟,在最恰當的時機,培養了屬于自己的勢力,他那個看不起他的叔叔,恐怕至今都不知道他是如何暴病而死的吧。
凡成大事者,必将忍常人所不能忍,才能成常人所不能成。他還有的是時間,他不怕解決不了那幾個半只腳都快踏進棺材的人,如今也就差一個封號而已,再說,他的堂弟這麽多,不聽話,換掉就好了,也不麻煩。
這漫長的冬天就快過去了啊。
“柱國府中近日可有什麽動靜?”
“回丞相,探子來信,說四公子近日倒是一如既往地在院子裏品茶賞梅。也沒出過府,倒是李姑娘托人來信說,四公子好像察覺到了她們的身份,問丞相,她們該如何自處?”
家丞小心翼翼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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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護微眯着眼,神色如常,只是握着的手又緊了幾分。
“通知她們,靜觀其變,切莫自亂陣腳。本相自有辦法。”
“是,奴才這就去。”
家丞躬身離去,宇文護突然撐開手掌,半張臉在昏黃的火光下,居然隐隐有些笑意。這盤棋似乎越來越有意思了。
李傾城近日的心情用熱鍋上的螞蟻來形容最是貼切不過,自從那日無意間聽到馮小憐那驚悚的話後,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回怡紅院的,她一進門就直往李娥姿的房間,趕緊将自己所聞詳細告之,兩人商讨了許久,結果還是不盡如人意,眼下她們要麽等宇文邕将她們生吞活剝,要麽自己偷逃出府,這個似乎不大可能,且不說這柱國府守衛森嚴,就算她們逃出了柱國府,這個銅牆鐵壁似的長安城她們也逃不出去啊。再說李娥姿大仇未報,也不會跟她逃離這個地方的。
“妹妹,你快走吧,別管姐姐了。”
這是李娥姿最後實在沒有辦法,跟她說的話。她是想過一個人逃走,可是,這人心都是肉長的,李娥姿這麽多年來,對她關懷備至。事無巨細。簡直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她怎麽忍心丢下她一個人逃走?
她最後想了想,幹脆也不走了,大不了魚死網破。她将她們的處境托人告知了宇文護,誰知那個喪盡天良的,居然叫她們靜觀其變。她聽後差點斷氣。感情這命不是他的,她早該知道,像他那種人,根本就不該寄于什麽希望。她們也就是他手下的棋子而已,丢了這兩枚,還有成千上萬枚,她們,何足挂惜。
她就這麽茶不思飯不想,行屍走肉地過了幾天,一直在靜靜地等待,然而,就像一粒石子掉進水裏一樣,水面除了剛開始的時候蕩起過一圈圈波紋後,就一直平靜如鏡。她這幾天等得就差自投羅網了,然而人家依舊毫無動靜。這種坐立不安的滋味,當真不好受,明知道難逃一死,又不知道該什麽時候死,如何死。這就好比脖子上架着一把寒光凜凜的大刀,卻又不知它何時會落下,她每日過得膽戰心驚,看得檀香錦兒兩人還以為她患了什麽病,氣色差得不得了,兩人整日越發盡心伺候,唯恐她不舒服。
不過李娥姿相對于她來說,倒是坦然了許多。自從她說過自己要跟她同生共死絕不一個人走後,她就像吃了定心丸似的。她看着她每日依舊在恰當的時辰吃飯睡覺,該看書就看書,該刺繡就刺繡,好像絲毫不擔心似的。
就這樣如坐針氈地待了五天後,敵人終于出手了,不過卻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這日,天空看起來很是陰霾,雪紛紛揚揚地下着,寒風如割。
她一襲紅色的狐裘大衣,靜靜地站在海棠樹下,看着漫天的雪花恣意在風中翻飛,她如一棵樹般,一動不動地站着,檀香憂心忡忡地站在她身邊,不斷勸慰她,試圖讓她回屋,免得受了風寒。
秋婵來怡紅院時,已是正午時刻,不過天空的陰霾卻又勝了幾分。
她看着秋婵那張冷漠如常的臉,心突然平靜下來了,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死,又有何懼?
她一如往昔般,披着鬥篷,在雪地裏朝着宇文邕的住所走去。
這條路,她這麽多年來,也走了好多次,不過這次,她可能是最後一次了。她唯一遺憾的是沒能好好在這個時代游玩一番。
在踏進瑤光居的那一刻,她習慣性地擡頭看了眼那用隸書寫下的三個字,一如既往地在心底嘲諷了一番。庸俗。
她站直了身子,收回視線,看着自己前方的幾十株寒梅怒放,那種鮮紅如血的顏色,還有鼻間不斷湧現的清香,她定了定心神。朝着梅樹下,那抹修長的身影走去。
她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擡頭靜靜地看着他。
紛紛揚揚的雪很快落滿了她的肩頭,那種雪白的顏色和她鮮豔的紅色鬥篷相襯,居然很是切合。她看着潔白的雪花一片片飄落在他穿着白衣的肩頭,然後神奇般地消失不見,居然看得出神。
宇文邕靜默地看着枝頭的寒梅,如玉般俊逸的臉在漫天雪花中,越發清冷。
兩人就這麽靜靜地站在,誰也不說話,李傾城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她只是感覺天色變得越發陰沉,頭頂的雪花也下得大了,她渾身上下都鋪滿了白雪。她的雙腿隐隐有些發麻。手也凍得通紅。她突然後悔方才出門時,居然忘記将湯婆子帶上了。
她微皺眉頭,悄悄地搓着雙手,這宇文邕難道是特地邀她來陪他看雪?
“不知公子找我所謂何事?”
她終于有些忍不住發聲輕聲問道。
“今年的梅花确乎比去年開得更加豔麗些。”
答非所問?她低下頭,略微尋思了一番。好,很好。再來。
“公子找我來,可是有什麽要事要告知?”
“梅花是最能抵禦嚴寒的花,想這百花凋零,萬物死寂的時節,唯有它們一枝獨秀,傲立枝頭,這種不畏寒冬的品性,本就值得世人學習。這世上,萬花并存,争奇鬥豔,你知道本公子為何單單偏愛這梅花嗎?”
宇文邕收回視線,突然回頭看着她。
“啊?”
她顯然吃了一驚,猝不及防地擡頭,看着他漸漸靠過來的趨勢,她急忙後退了一步。神色略帶慌張。這宇文邕想幹嘛?
宇文邕靜靜地看着她的舉動,突然輕揚嘴角,笑了起來。
李傾城看着他嘴角的那抹笑意,微微愣神,她很少看見他笑,不過這人不笑則矣,一笑傾城。那本就俊逸的面容,在那抹淺單的笑意的陪襯下,越發顯得他整個人都飄逸出塵。就好像初雪中的太陽,溫暖,幹淨。一直以來,他都是淡淡的,對任何事,都是一樣的态度。
“梅花的可貴之處,就在于寒冬越是凜冽,它們開得就越是豔麗。這風雪在它面前又何足可懼?可是,這世上又有幾人能真正學的它們品性十之一二呢?”
他看着她,深邃而幽深的眸子好像一片幽深的潭水,讓人摸不清道不明。
他就那麽看着她,許久不說話。可是她卻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絲憐憫。他突然搖頭,輕輕地拍打着身上的積雪,那抹溫暖的笑容也漸漸變得苦澀,似在嘲諷,又似在告誡。她看得莫名其妙。不過心下卻徒然一緊。
“這個世界上,不自量力之人比比皆是。本就是一朵該盛開在溫暖季節的花,卻要學梅花,頂着嚴寒,以為能夠僥幸抵過風雪的摧殘,最終不過是自取死亡。李姑娘,你說呢?”
李傾城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內心的寒意卻一陣高過一陣。他是在說她以卵擊石,不自量力?
這招指桑罵槐,用得很好,好的讓她根本毫無還手之力。最後她只能默默地承受。宇文邕好像是在警告她。不過,她可不想當什麽溫室裏的花朵,她所作所為皆非自願,她是被逼的,她也很無奈啊。
“秋婵,送李姑娘回去。”
“什,什麽?”
她還沒反應過來,人家就已經轉身進屋了。她懵懵懂懂地看着他離去的身影,心中的疑惑非但未消,反而加重了。這是,不打算追究了?
她帶着滿心的疑惑,在秋婵的陪伴下,慢慢地朝怡紅院方向走去。行走間,她偶然擡頭,卻發現原本的大雪,不知何時停了下來。天空依舊是陰霾的,吹在臉上的風也依舊刻骨。可是她卻越發琢磨不透這層層陰霾覆蓋下的天空,究竟是何顏色了。她們,逃過一劫了?
作者有話要說: 近日似乎越發的懶散了。發文也是零零碎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