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心動
淅淅瀝瀝的秋雨整整下了一夜,沒想到這小小的木屋卻別有洞天,屋子裏間是一個小小的卧室。卧室和外屋僅一門之隔,而外間也擺放了一張床,李傾城對這樣的設計頗為滿意。這麽一來,她就不用擔心和宇文邕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了,而她也有床可睡了。
第二日,雨漸漸停了,天空烏雲盡數散去,碧空如洗。她早早地就被宇文邕那厮拖起來了,此時正哈欠連天地跟着他走在昨晚走過的青石板路上。
還別說,這雨後的景物還真是別有一番感覺,看着很是清新,他們走過的地方,兩邊是密集的竹林,竹葉青翠,偶有秋風掃過,密密匝匝的竹葉不斷地發出唰唰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悅耳。原來竹林深處有人家,這句話真不假。
一路上兩人并未說話,似乎自從昨夜後,宇文邕那厮又回歸了高冷,不過也好,以她現在的狀态根本無法應對他。
兩人共乘一騎,依舊保持着昨日的姿态。李傾城今日未能睡足,實在沒有精神跟他争論,也難得管兩人的姿勢是否妥當。她一路睡得昏昏沉沉,也不知宇文邕是有意還是無心,她感覺馬的速度格外地緩慢,隐約間,她感覺腰間的手攬着她的力度也加大了幾分,不過她睡蟲爬滿了全身,也自動忽略了這些。
馬兒一路走得極穩當,她睡得很滿足。待她自動醒轉時,發現自己正睡躺在自己的床上。檀香看見她睡醒,忙跑到她跟前,一臉欣喜狀。
“小姐你醒了,奴婢這就去給小姐端水梳洗。”
檀香說着轉身就走出了房門。李傾城撥了撥額前的碎發。起身穿衣,心中不免疑惑,難道是宇文邕那厮将她送進怡紅院的?
“錦兒,我一晚未歸,姐姐可有擔心?”
她看着正在挂帳子的錦兒出聲問道。
“回小姐,昨夜公子的護衛世風來過,說小姐你和公子在一起,夫人也就沒有多問了。”
李傾城聞言,剛剛吊起來的心總算落地,這宇文邕還挺細心的嘛。
待她收拾妥當來到李娥姿的屋裏時,看見李娥姿正在認真地繡着手帕。
“姐姐,”
她在她身邊找了個位子坐下,一臉愧疚的樣子,她一夜未歸,還和她的老公鬼混在一起,要是換做她,早就開始興師問罪了。李娥姿看見她,忙放下手中的東西,握住她的雙手,淡淡地笑道:“你來了,”
之後她便開始講着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絲毫不過問昨夜的事,李傾城倍感欣慰,同時內心感覺到一陣陣暖意襲來,她不問,說明她相信她。她這個白得來的姐姐,真是善解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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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以後出府你可要多加小心,再怎麽說你一個姑娘家,要是遇上什麽歹人,那可怎麽辦?”
李娥姿握着她的手,滿是擔心,李傾城忙笑着安慰她道:“姐姐你放心吧,這可是天子腳下,誰那麽膽大包天敢冒犯我,再說你妹妹我這麽冰雪聰明,要是真遇見什麽歹人,我絕對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你啊,诶……”
李娥姿看着她一臉自信的樣子,忍不住輕聲嘆息,這個妹妹,性子實在活潑得緊,她也不期望她真的會聽她的話不再出府,只是她實在是擔心她會出事,她如今就她這麽一位親人了。
“姐姐,這幾個月以來,我始終想不明白,宇文護如今也算得上是一手遮天了,為何他還要扶持宇文泰的兒子登基?這不是多此一舉嗎?要是換做我,早就取而代之了。”
“妹妹,你想的太簡單了,朝堂上的事遠非我們這些普通人可掌握的,宇文護雖說位極人臣,但朝中擁護宇文泰的人肯定也不少,他遲遲不動手,無非是因為動不了。如今的形勢,雙方相互牽制,宇文護雖未登基自立為帝,但他的勢力早已經滲透到各個地方。這樣的局勢,對他肯定有利無害,如今他缺的,大概也只是時機罷了。”
李娥姿說完,一臉憤恨,如今的她,太渺小,根本動不了他。她的仇,何時才能報?
李傾城愣愣地看着李娥姿,心中不禁暗暗佩服,李娥姿對如今的局勢看得很是透徹,眼光獨到,讓她自愧不如。她是不是太過于玩物喪志了,以至于一直在作困獸之鬥。她若想好好把握自己的命運,就應該仔細地研究一番她所在的時代了。
時間流逝得極快,一轉眼又到了冬天,李傾城很久以前覺得這裏的時間過得很慢,現如今,她突然有些害怕時間的流逝了。明明才一眨眼的功夫,長安城就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她內心的不安與惶恐,也在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中,越發清晰可見。宇文護對她的各種技藝的訓練,也在她一天天的努力中,慢慢的熟練。宇文護對她的表現很滿意,至少自從那次懲罰以後,他再也沒有找過她們的茬兒。她不知道該是慶幸還是擔憂。她離去北齊的日子也将近了,雖然她并不知道大概的時間,但她一旦出師,恐怕就得起身了。一想到這兒,她就忍不住渾身顫抖,她經過這幾年的了解,也大概知道一些關于北齊的歷史,據說那裏的皇帝個個荒淫無道,濫殺無辜,手段之殘忍讓人望塵莫及。不過他們都有同樣的愛好,那就是十分好色。宇文護投其所好,培養了她,不,她絕不能任人宰割,她一定要在去北齊之前,找到逃離的辦法。
墨色的天空變得很是陰沉,那漫天紛飛的大雪就好像被撕破的棉絮,一片片在狂風的撕扯下,恣意紛飛。
雪下得很緊,宇文邕披着一襲黑色的袍子,靜靜地站在院子裏,在他頭頂上方,是無數剛長好花苞的寒梅,此時寒風呼嘯,一個個嫣紅色的小點,密密匝匝地點綴在倉遒的枝幹上,大雪紛飛,很快枝幹上就覆蓋了厚厚一層白毯,宇文邕一臉平靜,神情淡然,一雙黑寶石般的眼睛,不帶一絲溫度地仰望着蒼穹。漫天飛舞的雪花一片片飄落在他肩頭,很快,黑色的外衣上便覆蓋滿了白雪,他絲毫未察覺,依舊如絕岩孤松般挺立在梅樹下,一動不動。
與此同時,瑤光居外,女子一襲曳地紅裙,外披血紅色的大狐裘,手裏撐着一把十二骨節的油紙傘,身量修長窈窕,她靜靜地站在漫天風雪之中。精致的容顏,膚色勝雪,一雙明亮的大眼,帶着淡淡的憂傷,望着瑤光居所在的地方,雪花飛揚,紅梅點綴的油紙傘在白雪的襯托下,越發鮮豔欲滴。
女子沒站多久,就緩步朝瑤光居走去。在推開門的瞬間,便看見男子身姿挺拔修長,靜立在梅樹下的場景,女子微微愣神,很快便恢複正常。她打着油紙傘,緩緩朝男子走近。
“公子…”
馮小憐走到宇文邕身邊,将傘舉到他的頭頂,宇文邕一言不發,連看也沒看她一眼,依舊維持着剛才的姿态。
她靜靜地看着眼前的男子,那張俊逸的側臉雖說酷冷至極,但此刻她的心卻從未有過的平靜和滿足,她和他并肩而立,誰也不說話,就這麽靜靜地聽着寒風,看着雪花飛舞,這種感覺,就好像回到了從前,那時候,她還是涉世未深的女孩子,而公子還是宇文府最受尊敬的四公子,是他救了她,是他将她帶到了宇文府,帶給了她從未有過的溫暖,她永遠記得那個陰沉寒冷的冬天,他就像一束溫暖的陽光,就那樣毫無預兆地照進了她慘淡的人生,點亮了她所有的記憶。她甘願為他所用,能陪在他身邊,是她一生的福氣。她發誓,她一定要好好陪着他,幫他達成心願。
大抵是這天太冷的緣故,李傾城自入冬以來就沒再上過課。宇文護也沒來找過她,她樂得清閑,她這幾日,一有空就會偷溜出府,去胡心玉那裏蹭吃蹭喝,這日,窗外依舊大雪紛飛,她披着一襲猩猩大紅氈,抱着湯婆子,頂着風雪,一路緩慢前行,自從和宇文邕撞衫過後,她就不再穿白色的衣服了。
今日因着下雪緣故,今夕何夕生意慘淡,胡心玉閑麻煩,幹脆關了門,在店裏燒着紅泥小火爐,溫着酒,她,心玉,心夜,三人圍着火爐,喝着酒,談天說地,好不快活。
“傾城,幾日不見,我瞧着你似乎是越發的圓潤了,看來這柱國府中的油水還不錯啊。不過,你可要懂得節制,不然有一天你若是圓潤過度了,這長安城中的公子對你可就望而卻步了。”
胡心夜眯着眼,那雙綠寶石般的眼睛,發着光,像雷達般,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後一臉嘆息狀。李傾城幾乎每次來都會和他大戰三百回合,最後以他的慘敗而告終,而這胡心夜也是屢敗屢戰,幾乎每次都要來和她切磋一下,每次不被她說個狗血淋頭,心裏就難受。
好在她有君子成人之美的風度,最喜歡助人為樂,對于胡心夜這種渴求,她自然是使出渾身解數來滿足他的。
“心夜今日早晨似乎忘了一件頂頂重要的大事呢。也不是我說你,這般重要的事,你怎麽能老是忘記,要是将來讨了婆姨,被嫌棄了,可別怪我們沒有提醒你。”
她說得一本正經,胡心夜聽得很上心,胡心玉安靜地坐在一旁,看着他們兩人每次見面的必要情節,滿臉笑意。這兩人,怎麽看都覺得像個小孩子。
“什麽大事啊?我怎麽不知道?”
李傾城方才一說完,便再也沒說話,故意吊着他的胃口,等着他主動發問。這不,這麽快就上鈎了。
“漱口啊,你不知道你嘴有多臭嗎?我剛進門就聞到了,差點熏死我了。”
說着,她故意捂着鼻子,一臉嫌棄地看着滿臉通紅的胡心夜,心道,跟我鬥,你還太嫩了點。
“噗嗤…”
胡心玉聞言,一時沒忍住,放聲大笑了出來。
“你,你簡直不可理喻。”
胡心夜氣得站起身,十分惱怒,指着她半天沒說出話來。
“我,我怎麽不可理喻了?誰叫你先招惹我的?活該。”
李傾城一臉好笑地看着他,慢悠悠地喝着杯中的酒,态度十分悠閑,胡心夜看着她,半天說不出話來,幹脆氣憤地轉身走人。
“哈哈哈哈”
這小孩實在太好玩了,這麽好捉弄。她笑得十分張狂。
“我說你們怎麽像個小孩子似的?每次見面都要鬥嘴,也不閑無聊。”
胡心玉好笑地看着她。這兩人也真是太會鬧騰了。
“心玉,你也太不解風情了,我們雖說每次都在鬥嘴,實則在增進友誼。再說,有我們這麽吵鬧,店裏才不失活氣,你說是與不是?”
“是是是,大小姐,你說是什麽就是什麽,我可鬥不過你的三寸不爛之舌。”
胡心玉看着李傾城,連忙附和道。
李傾城就這樣在這裏厮混了一天,天色将晚,窗外的雪漸漸停了下來,她披上猩猩大紅氈,與兩人告別後。便往柱國府走去,行至半路,也不知是天色太暗,還是她喝多了眼神不濟,總之她未看見在她前方不遠處不知何時多了一塊石頭,她緊了緊鬥篷,在寒風中眯着眼前行。
“啊……”
幾乎是下意識地喊了出來,她被石頭絆倒在地,摔了個狗啃泥。腳上大概是被石頭尖利的邊緣所劃到了,一陣陣火辣辣的疼痛。她的紅泥小火爐摔得不見蹤影,而她整個人也好像是鑲嵌在了雪地上,她掙紮了半晌也沒能爬起來,早知道就不穿那麽多衣服出門了。也不知是哪個挨千刀的,将這麽大的一塊石頭放在大街上,真是用心險惡啊!她就這麽趴着,腳上疼得厲害,而她整個人渾身沒勁,酒喝多了,使不上勁兒,她決定就這麽趴着,緩一緩,等有力氣了再爬起來。
她就這麽趴着,也不知過了多久,當她感覺臉漸漸的麻木,渾身變的有些冰冷時,酒也醒了大半。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好像隐約聽見有人朝她走近,最後停在了身後,而且就那麽靜靜地看了她許久。
她感到十分郁悶,想不到這古代的吃瓜群衆也這麽多。她忍着疼痛,緩緩地爬起身,在回頭的瞬間,突然看到了一張她最不想見到的臉,她的劇情怎麽越發的狗血了?不過正常情況下,這男主角不都應該小心翼翼地将女主角扶起來,然後噓寒問暖一番嗎?為何,她的劇情不照着劇本走,她的命怎麽這麽苦。她突然有些惱怒。
“公子看了這麽久,就不曉得憐香惜玉,扶小女子一把?”
說完,她一臉氣憤,緊緊地盯着不遠處的人。可人家久久未回答,那态度她怎麽看都不順眼。
眼看着天色漸漸暗沉,她看了那人許久,人家依舊雙臂環胸,一臉看戲的樣子,絲毫不打算扶她,她估摸着再這麽耗下去,天要完全黑了。靠人不如靠己,既然人家不幫忙,她只能指望着自己了。
她哈了口氣暖手,然後雙手撐地,用力起身,也不知是凍了太久還是她的右腿被撞得太嚴重了,她剛站起身就跌坐在了原地,如此循環幾次,她累得筋疲力盡。好在這雪地夠厚,不然她屁股肯定得開花。她有些後悔裹得像個粽子似得出來喝酒。她十分懊惱地坐在原地。
“喂,你還要看多久。”
那人看着她多次摔倒,笑得很是猖狂,她氣得沒好氣地朝他大喊。這老天爺也太不公平了吧,為什麽她每次出糗,他都會出現?
宇文邕大概是看夠了,終于在她的暴怒聲下,緩緩朝她走來,伸手将她扶了起來,她剛站穩,右腳就一陣陣刺痛。她疼得不斷發出呲呲的抽氣聲。
宇文邕蹲下身子,伸手探了探她被撞的地方,力道之大,疼得她差點叫出聲。她覺得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宇文邕擡頭一臉活該的樣子看着她,嘴角微揚,她看得滿腔悲憤,要不是她還得指望他回家,她早就一巴掌扇招呼上去了。
在她憤憤不平之際,宇文邕突然摟過她,她感覺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都不好了,宇文邕那厮居然抱着她,而且還是公主抱。她覺得老臉有些挂不住。臉上的溫度正在騰騰地上升。
“抓緊了,你這麽重,本公子可不敢保證能不能将你抱回去,要是本公子手上突然沒力氣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李傾城在他戲谑的話語下,吓得雙手忙搭上了他的脖子,而她整個人就好像挂在了他身上,不得不說,這姿勢要多暧昧有多暧昧,以前只在電視劇中出現的場景,她卻遇到了。她是不是很走運?
宇文邕抱着她,腳步走得很穩,她原本懸着的心也放了下來,她的頭埋在他胸口,她能夠很清楚地聽到他的心跳聲,他身上的清香好像一張細密的網,将她全身籠罩住,她感覺鼻間全都是他的氣味,而她只要一擡頭,就能無比清晰地看見他那張俊逸出塵的臉。她一路上悶悶不樂,心口卻似擂鼓,她也不知是為何,明明宇文邕剛剛的态度是那般惡劣,她對他卻沒有該有的讨厭和憤怒,在他懷裏,此刻反而倍感安心和溫暖,好像所有的困難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她對他很放心。
她突然感到有些慌亂,這種感覺不是好兆頭,她究竟是怎麽了?宇文邕見她一直不說話,突然停了下來。而她還沉浸在滿心的疑惑之中。
“怎麽不說話了?平時看你話不是挺多的?”
宇文邕依舊是淡淡的語氣,她聞言,臉突然火燒一般紅了起來,幸好這天将近晚上,要不然,她寧願找個地洞鑽進去。
宇文邕見她沒回答,以為她還在為剛才的事生氣。
“方才是我不好,我…”
道歉的話他突然有些說不出來,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跟人道過謙,更別說是跟女生道歉了。
李傾城聽着他的話,依舊沒說話,因為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她根本不是因為剛才的事啊。
“對不起”
仿佛只是一瞬間的事,她卻呆愣住了,一向高高在上的他,居然會向她道歉?她疑心是自己幻聽了。
“好吧,我大人有大量,原諒你了。”既然人家誠心道歉,她也該大度一些才是,雖然她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宇文邕“……”
之後宇文邕抱着她繼續朝柱國府走去,李傾城看着他那淡淡的神情,心裏第一次有了小鹿亂撞般的心跳。宇文邕其實還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