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萬般皆是命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南方已是快進入暮春時節了,北方的春天卻乎才開始,萬物始複蘇,在春風溫柔地撫摸下,一切都是那麽地生機勃勃,那如綠色的染料一般的顏色,就好像是被人不小心打翻一般,在這片廣袤的大地上恣意地蔓延,那鋪天蓋地的綠色就像一層層厚厚的毯子,在大地的表面覆蓋了一層又一層。
這是一座四面環山的天然谷底,在谷底的最低端是一片廣大而幽深的綠潭,潭面終年霧氣氤氲,讓人始終無法看清這潭究竟有多深,在潭水的四周,種滿了桃花,此時正值桃花盛開的時節,那朵朵桃花開得極是豔麗,一片連着一片,點綴在碗口粗的枝幹上,遠遠望去,燦粉如霞,故此潭得名桃花潭。
在距離潭水的不遠處,是一個小小的土山丘,山丘上長滿了野生的果樹,此刻正争奇鬥豔地開滿了各色花骨朵。在山丘半山腰各種花朵層層掩映下,隐隐約約有一座寺廟,寺廟不大,年代卻久遠,由外望去,古樸陳舊,幾間簡簡單單的屋子就組成了它的全部,與其說是寺廟,倒不如說它是一座小小的尼姑庵,在它的正屋位子,是姑子們日常念經誦讀的地方,屋子不大,收拾的極整潔,在屋子四周房梁由上而下垂挂着泛黃的梵文幡布,幡布下方的主方向上蹲放着一尊觀音神像,神像的正前方的地板上安放着幾個蒲團,蒲團深凹塌陷,顯然是被人常年跪坐而成。
在其中一個上面,正跪着一個身穿深褐色姑子衣服的人,此人一手合十,一手敲着腳邊的木魚,口裏念念有詞,正無比虔誠地跪在菩薩像面前,這人雖說是尼姑,卻是帶發修行,幾縷烏黑的發絲未能被帽子束縛,而随風在玉頰上飄動,尼姑一臉平靜,眼睛輕輕地閉着,長長的睫毛掠過眼睑,留下一道暗淡的影子,最讓人震驚的是此人年齡雖不小,卻生就一張非凡的面孔,如玉般的肌膚,光滑潔白,精致的面容,只是臉上卻毫無表情,一臉寡淡。
“小姐,哦不,忘塵師傅,邺城來信,公子很好。”
不久,一個丫鬟模樣的人便恭敬地站在此人身後,躬身回道。
丫鬟緩緩站直身子,靜靜地看着跪着的人,耳邊久久無回音,只有木魚敲擊的聲音一聲連着一聲,嗒嗒地響着。丫鬟面色沉重,自己擅作主張去尋找公子,不知道小姐會不會生氣。她一臉擔憂,眼睛大大地睜着,裏面滿是不安。
“我知道了,素心,你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丫鬟聞言,欲言又止,最後只深深地望了眼她的背影,慢慢地退了出去。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似是感慨,似是輕嘆,木魚聲漸漸地變弱,最後終于停了下來,她雙手合十,緩緩地睜開雙眼,眼裏一片沉寂,靜靜地看着眼前的觀音,當年念塵師傅一語成谶,此生,她注定無法置身事外,師太賜她忘塵法號,不就是想讓她忘卻前塵,可是,她終究還是做不到,素心的舉動雖非她親自下達,但她的心思,素心又怎會不知道?
罷了,這一生也将盡,只是,她心裏依舊放不下,不知道沒有她陪伴的十多年來,他究竟是如何過來的,他還認得出她嗎?她真算不上是位好母親。
她無聲地嘆息,命運就是這般愛折磨人,她原本皈依佛門,可老天爺為何要讓他出現,他就像惡魔一般,生生地颠覆了她的人生?這麽多年來,那場惡夢非但未随着時間的推移而變淡,反而變本加厲,日日夜夜地折磨着她,那些痛徹心扉的日子,就像一個個蟲子般在啃食着她,讓她不得安生,老天爺,這就是你對我的懲罰嗎?她原本平靜的臉,突然變得憂傷起來,沉寂的雙眼彌漫着潮水般的不甘,死去的人也許早已解脫,可她們這些活着的人,該怎麽辦?
窗外突然刮起大風,吹得屋裏的梵文布料恣意翻飛,窗外不遠處潔白如雪的梨花簌簌而落,就像那複雜的思緒般,滿地皆是。
李傾城最近的日子過得很是充實,王嬷嬷對自己的折磨已經宣告結束,誰叫她那麽聰明呢,那些個宮廷禮儀雖說繁瑣累贅,但皇天不負苦心人,她近日可是将當年備戰高考的本事和毅力都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了,要是上天再不讓她好過,她就和王嬷嬷同歸于盡。
她如今對棋畫也算是略懂皮毛了,琴,就更不用說了,自從有了馮小憐這麽位彈琴高手手把手地教她後,她的琴藝上升的速度可以算的上是登峰造極了。不過,這書法,她能不學嗎?
她從來沒有這麽地讨厭過學書法,學認字,她在現代時,好歹也算是寒窗苦讀了十六年,如今,在這裏,學着那些個蚯蚓般的文字,她覺得人生完全無望了,再加上,這教習老師還是宇文邕那厮,那厮表面上一副高嶺之花的樣子,內心實則暗藏陰險狡詐,占盡了她的便宜。她每次在他淫威下,只能忍氣吞聲,她實在氣憤得很吶,這上天待人也忒不公平了些,憑什麽她在他面前就得低聲下氣,憑什麽她就得仰仗他的鼻息而活?她每次想到這裏,就想得牙口有些癢,恨不得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皮,然後将他做成千年木乃伊,看他還怎麽裝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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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些不切實際的幻想,想想也就罷了,這現實中的生活還得繼續,好在她的課程安排的還算合理,能與宇文邕面面相觑的日子也屈指可數,這樣也好,省的她每天想的不是清蒸他就是油炸。這種傷腦殼的問題,真真不是她這種準文科生可幹的。
這日,日色見好,她難得忙裏偷閑一次,于是趁着春光燦爛,她拉着馮小憐,二話不說便往今夕何夕跑,這馮小憐人看起來雖嚴肅,但經過這麽久的相處,她也明白其也乃性情中人,此等人物,若不推心置腹,以心結交,豈不辜負了上天的一番好意。
胡心玉兄妹倆難得看見她一次,自然高興得不得了,胡心玉幹脆玉臂一揮,直接關門大吉,李傾城高興之餘,不免擔心,要是想她這樣随心所欲,這酒店不虧才怪,不過心玉也是為了與她好好敘舊暢飲,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勸阻。
胡心夜大概是第一次看見馮小憐這種美女,居然害羞地藏了起來,思及此,她就忍不住想笑,于是她,胡心玉,馮小憐,三人一桌,便開始胡天海底地喝了起來。
“馮姐姐,這忘川酒可是心玉這兒的招牌貨,你可要多喝點。”
她說着,便往馮小憐的酒杯裏滿滿地斟了一杯,胡心玉眯着眼,看着她笑了笑,自顧自的喝着。
“忘川…”
馮小憐端着酒杯,嘴裏輕聲地琢磨着酒的名字,一雙憂愁的眸子微微一笑,潔白無暇的臉一片淡然。
“這名字取的好”
說着,她便輕輕地呷了一口,微笑着看着胡心玉道:“這酒也好。”
胡心玉看了看她,嘴角微微上揚,一雙碧綠的眸子仿若綠寶石般熠熠生輝。
“看來馮姑娘也是同道中人,既然如此,今日我三人可要不醉不歸。”
她笑着舉起酒杯,李傾城看着她忙斟滿了酒,将酒杯舉起,馮小憐淡淡地看着她們,也舉起酒杯,三人相互一碰,随即仰頭飲下,李傾城今日可真是開心,她在現代時,人生座右銘就是,頭可斷,血可流,就是美酒不可無,如今與好友開懷暢飲,談天說地,這種感覺,真的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啊!
三人一喝起來,就沒完沒了,一直到太陽落山,要不是馮小憐還有那麽一絲清醒,恐怕三人就得就地而卧了。
李傾城喝的有點多,她只覺得腦袋迷迷糊糊的,好像是馮小憐摻扶着她,兩人一步一步地往柱國府走去,她一路走的跌跌撞撞,幾乎不曾摔倒,要不是馮小憐緊緊地架着她,恐怕她得爬回去了。
這一路,兩人走了很久,當進去怡紅院後,天已經完全黑了,馮小憐将她安全地送到李娥姿身邊後,就匆匆離去了,李娥姿扶着自己的妹妹,一臉無奈,趕緊吩咐檀香錦兒兩人将李傾城扶上床,自己則忙着給她擦臉,這個妹妹,還真不讓人省心,她一邊細細地擦着,一邊在心裏默默地嘆氣。
夜很靜,馮小憐慢慢地在柱國府中走着,她似乎毫無目的,卻又無比堅定地朝着一個方向走去,今日,恐怕是她這十多年來最放縱的一日了,什麽也不想,只是和萍水相逢的知己朋友,開心地飲酒,人生能有幾回暢飲的機會,真的很難得,她似乎是醉了,腦子卻很是清明,她借着月色,一步一步地走着,眼睛裏一片清亮,如玉般的臉上,微微地笑着,腳下的步子卻加快了。
這條路,她明着暗着走了好多年,就算是閉着眼,她也能準确無誤地走到目的地。她漸漸地慢了下來,最後在一座院子前停了下來,此處正是宇文邕所在的瑤光居,院門緊閉,她朝緊挨着院子的書房方向走去,在門口停了下來,書房內燈光如豆,宇文邕此刻正靜坐在燈光下,看着書,俊逸出塵的臉一臉認真狀,白玉般修長的右手拿着一本書,左手端着茶杯,書房在油燈的照耀下,一片昏黃。窗外一片寧靜,偶爾傳來幾聲夏蟲的叫聲,月光如紗,輕輕地灑進窗裏,漂覆在地面上,照得地面光滑如鏡。
馮小憐癡癡地看着書房的方向,眼睛似透過那厚厚的一扇門,看到了書房裏的人,她就這麽靜靜地站着,一襲紅色敞領裙,紅裙曳地,十分耀眼,寬大的袖子在晚風吹動下,輕輕地舞動着,她卻不為所動,那雙原本憂傷的眸子,此刻滿是迷茫與留念,她的心更是從未有過的慌亂,今晚,她似乎有些不對勁。她的潛意識告訴她,她應該走了,可是,她的身體卻動不了,也不想動,那些艱難的歲月,那些朝夕相處的畫面,那些生死與共的瞬間,此刻間,突然變得無比清晰,她的記憶就好像潮水般,源源不斷地湧現出那些畫面,那是只有他們兩人的記憶。
她就這麽傻傻地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當月上中天,她人突然清醒了許多,她深深地望了眼前方,下意識地輕抿嘴唇,最後轉身離去。
與此同時,宇文邕突然放下了手中的書,緩緩地擡頭,透過镂空的木窗,看着天空那輪皎潔的月亮,幽深的眸子,一片漆黑,只是俊逸的臉上突然湧現出一絲悵惘,但也只是轉瞬即逝,只短短一瞬,他又恢複了清明。神色如常。有些事情,他不願去深想,但願她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