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阿九瘦了一些,略顯憔悴,但并無大礙。見到他的一刻,葉莺幾乎忘了父王的死去、滿城的陌生軍人,或是城中的巨大動蕩……那些事情都已經發生了,而此刻他們能活生生地重逢,才最重要。
他們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喝酒的同時,将自分別以來發生的事情從頭梳理了一遍。這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發生的事情還真是不少。飛來橫禍的誣陷,骨肉至親的別離,各路諸侯的野望,漠北鐵騎的光臨,乃至現在,六歲皇帝的登基。
“似乎目前,算是最好的結局了,長樂保住了,繼位的事情過渡順利,而今天,你也回來了。”
“大概吧,項毅還算個靠譜的家夥,”葉莺道,“新皇登基第一天,就發了一堆诏令,給予老臣爵位不變的保證,大赦天下,減免一年的徭役,從宮中遣散一千宮女,準予回鄉婚嫁,聽說不管朝中,還是下面百姓反應都不錯。”
“是啊,怎麽也比太監或是王家的時候強,”阿九啜了口酒,道,他說這話時心中有些不好的感覺,但不想被葉莺看出來,不想讓他感到壓力,因為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誰。
“你呢?這些天你在哪?自從諸侯進京那一晚,就沒有你的消息。”
“說來話長,那天我從掖庭跑出去,一片兵荒馬亂中跌傷了,好在遇到一戶好心民家,在他家養了這幾天的傷,到今天才能來找你。”說着,阿九撩起長袍,給葉莺看腿上的未痊愈的疤痕。
葉莺咋舌,“這個傷勢,如果真沒人管會失血而死吧。明兒我就叫人備足禮品,登門致謝。”
“他家啊,謝禮不是吃穿或金銀那麽簡單的,”阿九苦笑,“我回來的一路上還想着呢。”
“為什麽?你不是說是一戶普通百姓嗎?”
“那一家姓盧,有個女兒,被惡霸看中,糾纏幾次都不肯賣,惡霸性發,找來三五十人行兇,将一家五口打死了兩口,搶了女兒揚長而去,玩弄之後,又行休棄,致使女子羞憤自盡。盧家告到衙門,因對方勢大,衙門也不受理,如今老爹氣的一病在床,全靠小兒子是個行腳郎中,一點微薄診費度日,我在那裏住了幾日,每天光景真是叫人心酸。”
“哪裏的惡霸如此嚣張?”葉莺瞪大眼睛,問。
“想必你也猜到幾分。”
“太監的人?”
“沒錯,劉福喜的侄子。”
葉莺啞然,這戶人家想要的謝禮叫做正義,可在這個時代,昂貴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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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了,莫說是衙門,就是你我,也不大願意為此事得罪太監啊,”阿九嘆口氣。
“這事上我還就犯渾了,怎麽說也是對你的救命之恩啊,”葉莺挑起眉毛來,“剛才跟你提過,打漠北的時候我幫過項毅,我去找他們試試。”
“這又是個可遇不可求的機會啊,将軍!”
“怎麽講,秦先生?”
……
蘇龍膽坐在角落裏,用手捂住左眼,視線裏被項傑擋住的是秦隐珠,捂住右眼,被擋住的則變成了項毅。輪流捂住兩只眼睛,屋子那端的項毅和隐珠就像在演皮影戲。
“第一,可以賣人情;第二,可以拉攏皇族;第三,有絕佳的口實做我們想做的事……”
那白衣女人還在絮絮說着,但蘇龍膽沒有聽完,從角落了溜出去。
她伸個懶腰,還是外頭的空氣清爽。沒想到有一天,也能在傳說中的禦花園漫步,不過似乎不覺得有什麽好,宮殿的屋檐下都挂有燈籠,天上星鬥的光芒反而看不清楚,用石頭建起的假山流水,還要炫耀它們多麽逼真,這群奇怪的皇室、貴族,如果真的那麽愛自然景色,到山裏去住不就好了。
“蘇哈,”有人在後面喊她。
龍膽愣了一下,反應了幾秒,才分辨出那聲音不是項毅的。
“別那麽喊我,夏無殇,”她轉過身,問,“你幾時到的?”
“我帶兵剛進京,路上聽說漠北的事,吓得一身汗,拼命往這邊趕,還好你們沒什麽事,”多日不見,無殇黑了些,披着青灰色的皮袍,一臉風塵仆仆。
“漠北的事回頭跟你細講,當時我也差點以為挂了呢,”龍膽道,“那你這是來見項毅的?”
“嗯,聽說他在宮裏。你們還真能幹,呼的一下扶了一個皇帝上去,葛洪他們鼻子一定都氣歪了。”
“這都是那位‘秦先生’的主意,”龍膽幽幽道,想起當時的情景,當漠北的回信伴着太子和皇後的人頭出現的一刻,她覺得自己徹底潰散了,疲累從每一個骨節滲透出來,當時所有人的心情就是“誰不讓老子去睡覺,老子跟他拼命”,然而秦隐珠只說了一句話“将軍,各路諸侯都聽命于将軍的時間,還會有多少呢?”,項毅就跳了起來,并且不小心把腳踢在她的小腿上。
“他們現在在談事?你怎麽一個人出來了?”
“因為戰場之外我是個廢物,”龍膽找塊石頭坐下,“在那呆着也沒用。”
無殇笑一下,沒接話,轉道,“那我先過去跟将軍禀報,改天閑了來找你玩雙陸。”
“好啊。”
夏無殇走出去,沒幾步,卻又轉回來,把皮袍給龍膽圍上,這才真正離開,趕到殿裏見項毅去了。
宮城中,遠處有笛聲像是安靜的月光般灑下來,蘇龍膽圍着皮袍,不一會兒便覺得眼皮重得厲害,像有溫柔的白霧從周遭升起,或是全身浸泡在暖洋洋的水中。
一直到月亮下沉的時候她才醒來,身邊已經沒有人,輕覆了一層露水。
“該死,”龍膽爬起來,找出宮的路。
夜裏所有高高低低的宮殿看起來都一樣,走了許久,她擡起頭,看見殿門上的大字:永安宮。
哦,這是皇後的居所,龍膽想起來,先前的主人現在在城頭上挂着,不過聽說,已經下令讓那個漠北公主搬過來了——她将改嫁給那個六歲的孩子,成為下一任的皇後。那個漠北公主她見過一次,不得不承認,确實漂亮,但對于一個六歲孩子來說,還真是明珠投井啊。
她這樣想着,将皮裘搭在肩上,笑着走過,卻突然聽見後院有水聲。後院是個溫泉,聽說是先皇帝皇後鐘愛的洗浴場所,可是這會兒,誰會在那?
蘇龍膽帶着奇怪,緊走兩步,蹩在假山後面,看月亮下泉水蒸騰白汽,出乎意料又近乎意料地,朦胧的水汽裏果然有兩個人。
池子相當寬廣,兩個人現在靠近岸邊,半身露出水面,從她站立的高處看顯得很小,但她還是能清楚地分辨出項毅的身影,而另一個,當她認出來,不由把手指咬進嘴裏:那正是漠北的公主,當今的準皇後啊。
(接下來本來有兩段,大概因為有點肉導致章節被鎖,所以就不重貼了)
☆、各人物大結局
人老了,筆也荒了,本來設定三部,後面的大概是寫不動了,貼一下在最初開始寫故事時設定的走向與大結局:
第二部:
葉狄(阿九)被諸侯擁立成了皇帝,但自然也被視為傀儡。阿九運用心機與權術與各大諸侯纏鬥,但在糾纏過程中漸漸迷失本心,越來越冷酷狠戾,不擇手段,越來越像他自己所憎恨的父親。這也讓他跟葉莺開始産生矛盾。
對于阿九失去底線,葉莺起初不敢相信,後來力圖勸阻,再後來卻發現自己無能為力。兩人仍然非常在乎彼此,卻在一件件事情的累積上無可奈何地漸行漸遠。
蒼琴以為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了命運,她只不過想要一個真心愛她的人。然而她也漸漸發現,阿九對她的感情,不過像追求一個獎杯。她用盡方法,卻只讓阿九對她更嗤之以鼻。這讓她痛苦而失望。
另一邊,夏無殇,蘇龍膽和秦隐珠聚集殘兵南下。趁京城風雨飄搖之際,他們在南方積聚力量,東山再起。隐珠長于謀策,龍膽用兵果決,夏無殇則是在中間平衡她們的人。
夏無殇是一個随波逐流的王者。他并非一開始就對人生有很多規劃,但能非常快速地适應每個階段的人生角色。在炮灰級的小兵就做炮灰的事,是項毅的部将時對項毅非常忠誠,而此時,他逐漸意識到,他未必不能逐鹿天下。
同時,三人的感情也暗潮洶湧。隐珠被夏無殇溫和體貼的個性所吸引,夏無殇則從一開始就喜歡蘇龍膽。這些感情越積越深,卻無從出口,只能在各自心底萦繞徘徊。
第三部
阿九終于除掉所有試圖幹涉控制他的人,但同時也已經走火入魔,任用酷吏,嚴刑峻法,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導致民怨沸騰,烽煙四起。
葉莺勸谏,但此時的阿九已經完全聽不進去,反而認為葉莺也試圖來控制他,與他作對,激怒之下将葉莺打入大牢。
蒼琴對阿九徹底絕望,她知道葉莺是男兒身而且最初就喜歡她,于是為報複阿九,她來到天牢之中,灌醉葉莺并引誘了他。
阿九終于意識到,葉莺對他一直是最重要,無可取代的人,即使在他自己頒布的法令中規定豢養男寵之家滅族。他只是愛葉莺這個人而已,無關他是男是女。
可此時蒼琴抱出了初生的嬰兒,告訴阿九這是誰的孩子。看到阿九崩潰的神情,她發出瘋婦一樣的凄厲笑聲,她知道世界上沒有什麽會傷阿九更深了——這正是她所要的。
阿九覺得自己被世界上唯一不會背叛自己的人背叛了,判了葉莺斬刑。然後自己出城去迎戰打來的夏無殇方的軍隊。
并不意外地,他輸掉了。
回到城裏,兵荒馬亂,到處是逃難的人群。阿九知道大勢已去,抱着引火之物,踉跄走到摘星樓上。
沒想到的是,他身後竟然上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葉莺穿着女裝,蒼白而美麗。他本來今天該問斬的,但連獄卒都逃命去了。
阿九說你為什麽不走,葉莺不回答。
阿九說那你想做什麽,葉莺說月光下正好飲酒。
于是兩人開始飲酒,聊到期間的事情,葉莺說這一切大禍根源都由自己而起,好像每一步都是不得已,可不知為什麽就變成最後這樣。
阿九說不要想了,我們來舞劍。
于是兩人在月光下舞劍和詩,像他們最初回京城那天一樣,像中間這一切事情都是一場大夢一樣。
直到火光上來,卷過了他們的身影。
另外一邊,早在攻打長樂京之前,夏無殇方面經歷了一次叛亂。
秦隐珠深深喜歡着夏無殇,卻也是因為這種感情,出于野心,也出于高傲自矜,她與夏無殇決裂,率部出走。
她知道不可能贏,她要的只是像煙花一樣綻放。
夏無殇派了蘇龍膽來,開始龍膽還想勸降,可隐珠嘴角拉起一抹笑。完全避而不見。
于是沒有辦法,只有開打了。
攻城戰中,互有勝負。
對于隐珠來說,她才不要輸給蘇龍膽。
後來夏無殇也率主力趕來,圍城數月,圍而不攻,城裏糧食醫藥幾乎都盡絕了。夏無殇想用這方法逼隐珠投降,然而他錯了。
在對峙中,隐珠肩上中了一箭。
她甚至沒有拔出那支箭。
當夏無殇再次看見她的時候,她坐在軍帳桌前,身體筆直而僵硬,臉色比平時更加蒼白——由于
失血的原因。
她戰鬥到生命最後一刻。
夏無殇合上了她的眼睛,也關閉起一部分自己的心——他的心門本來敞開的就不多了。
這場叛亂給夏無殇軍方帶來的損失雖不算毀滅性的,但也相當嚴重。
由秦隐珠所執掌的左翼軍需要全面重整,夏無殇的直系部隊和蘇龍膽的部隊也遭到很大損傷,整個幾乎把進攻長樂京的時間推遲了一年。
蘇龍膽攻下長樂,一時聲名無兩。她卻忽視了在她身後,其實夏無殇也變了。
葉莺留下遺書告知龍膽,他跟阿九和蒼琴間曲折的故事,蒼琴的孩子并不是阿九的,并不是葉家皇族,求龍膽能網開一面。
龍膽與葉莺一直有惺惺相惜之感,她悄悄接受了,把孩子送走。
這件事被夏無殇知道,成為□□。
一天夜裏,親兵突然到龍膽面前讓她快跑。
她終于意識到,是誰能在後面做出這樣的決定。
終于她還是逃走了。
夏無殇終于坐上龍椅,君臨天下,史稱夏高祖。
只是他的身邊,沒有了項毅,沒有了隐珠,沒有了龍膽,甚至也沒有葉莺葉狄他們這樣的敵人。冷清得讓人發狂。
他繼續開疆拓土,建功立業。脾氣卻也變得越來越暴躁,常因小事發怒到無法自控。
到他臨終前,他留下一句話:“朕此生享盡一切的光華,亦遭受所有的報應。”同時宣布一道诏令:改京城“長樂”的名字為“龍膽”。史稱“龍膽京”。
消息傳到塞外,驅狼侯的舊地,蘇龍膽帶着一個極其漂亮的男孩子,坐在草原上放牧。聽到這個消息,先是嘴角上揚了一下,而後眼淚卻止不住流下來。孩子問:你在哭嗎?龍膽說:不,我在笑。
全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