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禍水東來
洶湧人潮,翹首以待,前幾日還在傳聞的的漠北國的公主,今天已經駕臨大烨國的京城,要從青石大路進宮。
“真的不怪麽,阿九?”
葉狄看了葉莺一眼,此時他借穿他的衣服,束着高冠,青衫折扇,但多年的儀态哪有那麽容易更改,看上去頗娘氣,不過他最終還是說個善意的謊言,“怎麽會呢?”
人群突然起了大的湧動,吓得兩人連忙互相抓緊,怕擠散了。
“車駕過來了,”葉狄拼命伸着脖子,道。
“最前面敲鑼打鼓的是什麽?狗?!”
“沒錯,是狗,因為那狗害思鄉病,我爹派了三十個人到驿館服侍它,”葉狄冷笑。
“喂,這樣說你爹好嗎?”
“當然不好,因為在街上說他壞話是會被抓起來的。”
葉莺笑着搖了搖頭,然而那笑容只到一半就凝結了。
層層華蓋之上,突然出現一條黑影,敏捷得像一只鷹隼,撲向車駕中最為華麗的一輛。只見寒光閃出一個圓月,半個轎頂瞬間飛了出去。
浮華喧嚣的氣氛瞬間凍結,所有人都愣在當場,半秒後才有人驚叫,閉上眼睛等待鮮血從天空揮灑。
可是又并沒有,滿天飛舞的都是棉絮和稻草。
刺客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在半空中罵出一句髒話,借着翻滾的勁力向後一縱,在抓住路邊柳枝的瞬時,将手中的刀狠狠投向後面一節車廂,由于失去重心的原因,刀鋒沒有中人,卻生生切過駕車白馬的馬耳。
人的尖叫和馬的嘶鳴一同響起,響徹富麗堂皇的京城大街。
“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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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莺只來得及喊一聲,葉狄已經沖出去了。
驚馬帶着失控的車輛,整個砸向人群,千鈞一發之際,只見一條白影嗖地過去,在激烈的奔跑中抓住馬鬃,飛身上馬,猛夾馬腹,緊勒缰繩,扳着馬脖子拼命往另一邊拐。就在這一減速間,七八名衛士趕上來,用手中的長戈死命勾住馬腿,強行讓馬停下。
然而,情急之下,必有疏失,白馬一聲長嘶,跪在地上,後面車輛卻因慣性作用還在激烈向前,“當”地一聲,車門大開,車中的人整個飛出來,向前撲去。
葉狄在馬上撈了一把,只掃到衣帶,大叫道:“莺子!”
葉莺本來還在那瞠目結舌,聽到這一聲,才猛地反應過來,一個鹞子鑽天縱起身,在空中滿滿接住來人,連折幾個筋鬥才卸掉猛烈的沖力,背撞在圍觀的人群上。
落地的一剎他往後掃視一眼,還有些心有餘悸的感覺,圍觀的都是些老弱婦孺,若他不出手,人飛的方向正是一顆大樹,非得撞得腦漿迸裂不可。
而當他轉過臉,突然感到一陣暈眩:
他的懷中,是一個女孩子,一般稱贊一個女子漂亮,多半是用什麽“柳眉杏眼”,可這個女孩子,無法也無需用語言去描述她的美麗,只覺得她的美是一把利刃,可以直接插到人的心底,身周看清她的人都保持了大約一秒的寂靜,這是出于美麗天然的震懾
女孩顯然吓壞了,芙蓉花瓣般的臉龐上帶着淚珠,緊緊抓着葉莺,伏在他并不算太寬闊的胸膛上,不停抽泣。
葉莺看着她,覺得頭暈暈的,也不知道怎麽辦,站在那裏不動,可是突然間,他瞟見自己指甲上的蔻丹,一陣火痛突然掠過心胸,趕忙将拳頭握起來了。
“你沒事吧?”葉狄跑過來,他本來是向葉莺說話的,但把女孩從葉莺身上拉起來的一剎,他也愣住了。
這時,各種随扈也都趕到了,擁上前來。
“喲,居然是九殿下和郡主,”一名騎馬的胖壯男子看見他們,發了話。葉莺認得,他是當今太子葉環的舅舅王滿堂,市井小販的出身,但自從妹妹得寵,便成了滿朝最炙手可熱的外戚,唯一能跟內務總管劉福喜抗衡的勢力。此時他騎着毛色雪白四蹄卻豔紅的一匹高大俊馬,這馬叫踏火,從火羅國一共只進貢了兩匹。
“多謝九殿下幫我們環兒保護了公主,”王滿堂在馬上微微欠身,滿面笑容地向葉狄道,語氣卻掩不住的傲慢。早有幾個随從內監上前,将公主從葉莺和葉狄身邊拉開,重新扶上轎子。
葉莺看見,公主頻頻回望,他分不清楚是在看他還是看葉狄。而葉狄,自始至終不發一語,低下了頭。
“怎麽樣,你賭輸了吧?”兩人往回走着,看葉狄半天不說話,葉莺開口去逗他。
沒想到,葉狄卻突然把頭擡起來,看着車馬絕塵的方向,道,“如果我當了皇帝,就沒人能把女人從我懷裏拉走了。”
“阿九!”葉莺吓得叫了一聲,連忙去捂他的嘴,“說什麽呢!”
葉狄轉回來,看着他,許久眼睛裏的紅熾的光芒才慢慢消退下去,而終于擠出一個笑容,“沒什麽,說說而已的。”
“那你說話也得小心點,城裏到處不是王家的人就是劉太監的人。”
“我已經小心得夠久了,我想要一個不用一輩子小心的地方。”
葉莺站住了,正色道,“阿九,你是說真的?你從來沒說過這種話,是因為……你真的很喜歡那位公主麽?”
“像你說的,漠北第一的美人,男人不都該喜歡一下麽?”葉狄突然一轉,狡黠笑起,“怎麽,難道你不?”
“我……”葉莺被猛地反将一軍,一愣然後臉上大紅,順着話的意思,好像說不喜歡就等于承認自己不是男人,但說喜歡似乎也不太合适。
葉狄大笑起來,“你要也喜歡她,我就讓給你。”
“說什麽呢!你也就會捉弄我,”葉莺在身後捶他一拳。
“不提這個,你覺得這刺客是哪來的?”
“我不知道,但太監一定會說是皇後的人,皇後一定會說是太監幹的。”
“哈,我同意。”
“算了,讓他們鬧騰去吧,橫豎跟我們沒關系——太子成婚之前,我打算抽空要去天寧關看我爹,”葉莺轉了話題。
“這一走又得少說半月吧?”
“是啊。”
“那我們今晚去摘星樓,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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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宮,一地的玉石瑪瑙碎片。
“這群太監,好大的膽!想不到他們還真敢動手!”葉環在宮裏走來走去,手臂不停揮舞,說到氣處,又從桌上狠狠掼下一個白玉雙耳花瓶。周圍宮女侍兒跪了一地,都大氣也不敢出。
“妹子!只要你開口,我馬上帶上幾百人,去把那劉太監抓出來!”王滿堂在旁,口氣滿滿地道。
“三姑!你說話啊!我也跟去,殺他們個屁滾尿流!”連他十二歲的小兒子都跟着附和。
“胡鬧!”
王皇後本來安靜地坐着,但聽到這裏終于一拍桌子,喊了出來。這一聲卻像大熱天的一場雪,本來群情激憤的底下頓時沒了聲音。
“你們帶幾百人,也就是那幾百奴仆家丁,”皇後用褐色的眼睛盯着這群人,“永遠別忘了,太監們在皇帝周圍,只要你殺不幹淨他們,到皇帝那裏去告一狀,也許太子的名分就要易位了。”
“可今天的事,九成九是太監幹的!他們一直在撺掇皇帝改立葉少陵,就怕我們跟漠北聯姻!”王滿堂力争道。
皇後站起身,長長的百蝶穿花裙服拖下來,迤逦到地上,深深嘆了口氣,“哀家當然知道是他們幹的,但那又能怎樣?沒憑沒據,也見不到皇帝,現在已經不是我盛寵的時候了……”
“母後!這可不像你!!難道就看着太監一點點爬到我們頭上去,拉屎撒尿?”
皇後把白皙的手搭在額上,每一根手指上都有巨大的碧綠寶石,閉目片刻,半晌,才又睜開眼睛:“我們一時動不了太監,就幹脆別去撓他們癢癢了,吵吵鬧鬧的,有多大意思?”
底下的人都沒言語,靜靜聽着她說下去。
“哀家擔心的其實是另一個人,寧親王葉希。”
“六叔?”葉環咧嘴笑了,“六叔有什麽可擔心的,六叔不是那樣的人……”
皇後斜眼看着自己的兒子,心裏又想打他一巴掌了,但她今天精神不佳,最終只是提高了幾分聲調。
“他不止是你六叔,還是天寧關的總兵,皇上的親弟弟,手握重兵,威望又高,萬一哪天皇上殡天,誰能保證他不帶兵進京?就算他自己不是那樣的人,他的部下将黃袍披在他身上,他還會脫下來不成?”
“退一萬步講,就算他是一等一的孝悌楷模,正人君子,不會對你的位置動半分私心,”皇後接着道,“那也等于說,我們能開出的價碼,更絕對拉攏不了他,他永遠不會成為我們的人。那麽天寧總兵這麽重要的位置,何不我們自己拿着呢?”
“皇,皇後娘娘,”王滿堂不知不覺改了稱呼,聲音有點顫顫地問,“娘娘的意思是,把事情栽贓給寧親王?”
“別說的那麽難聽,”皇後白他一眼,“哀家只是想讓他把地方騰給環兒。我們現在所有的被動,都在沒有兵權,等環兒掌握了天寧,還怕那些太監不成?”
“但是,但是六叔跟這事一點關系也沒有啊……”
葉環這句話說到後來,聲音漸漸暗弱下去,因為他看見母後的臉沉了下來,眼裏泛出冷光。
“很好,那你們想要怎樣對付太監,便怎樣去吧,”皇後推翻了茶盞,站起來向後走去。
她身後所有人都跪下了,噤若寒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