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頁情書

第24章 chapter 6

chapter 6

28

五十多年前，向神樹祈福仍是這個古老村落的習俗。

此時未來的大傀儡師明才剛出世，因為生命體征太弱而被父母狠心抛棄在村口，善良的村裏人讓他接受了神樹的“賜福”，明依靠神樹的庇佑才避免了早夭的命運。正因為這份守護生命的羁絆，明對神樹有着遠遠超越其他人的深厚情感。

明在傀儡術上的天賦很早就初露鋒芒，遠超同齡人的聰慧使他與其他孩子格格不入。他不喜歡跟随其他孩子一起玩鬧，總是獨來獨往，一個人捧着淘來的舊書籍，靜靜地坐在神樹下就能待上一整天。

最開始的時候，明在研究書中的傀儡術，別的孩子在不遠處悄悄地研究明。但明實在無趣，從來不給其他人分去一點注意力，久而久之，偷偷觀察的孩子越來越少，明也成了其他孩子口中的“怪人”。

作為話題中心人物的明，完全不在意別人對他的看法，比起交朋友，他對書中描述的機關傀儡術更感興趣。

“明，你又是一個人在這看書。”

聽見熟悉的聲音，明放下手裏的書，擡頭看去，樹上正坐着一個妙齡少女，穿着青色羅裙，身披輕紗，腰間系着一根繡了金線的細腰帶，周身環繞着點點螢光。

少女正是神樹的化身，明的救命恩人，他唯一的朋友。

“桑落，你不是早就看到我了？現在才現身。”

“這不是見你看書看得正入迷嗎？”少女縱身一躍，輕輕落在明的身旁，巧笑倩兮，“不忍心打擾你啊。”

桑落蹲下來，随意翻了翻明堆在一旁的書，問：“你今天看的是什麽？還是傀儡術嗎？”

明點點頭：“村裏關于傀儡術的記載不多，村長爺爺只給我找到這些。不過沒關系，等成年後我就可以到村外，去找真正的傀儡師學習傀儡術。”

“你放心，我一定會在離開之前，把不需要人驅使的傀儡做出來，讓它們替我照顧你。”

桑落盯着面前十歲出頭的小毛孩，有些一言難盡：“明……你知道你這樣很像什麽嗎？一個即将遠行，卻又放不下家中老母親的游子。”

“醒醒，你才十多歲，還是個孩子。”桑落看着小小年紀卻故作老成的明，忍不住揉揉他的腦袋，“我好歹是活了上千年的樹靈，還不需要你一個人類小孩照顧。”

明把頭偏了偏，躲開桑落的手：“我沒有把你當做母親，從來都沒有。她那樣的人……不配與你相提并論。”

桑落想起了明的父母抛棄他的事，自覺不小心提起了他的傷心事，連忙轉移話題：“這樣啊，那我只好當你的朋友了，作為你唯一的朋友，我就勉為其難地收下你的傀儡吧。”

“你別小看我，我一定會做出來的。”

“好，我等着。”

29

桑落沒等到明的傀儡，卻等來了神跡降臨的消息。

神跡降臨後，困擾村莊多年的疫病受到祝福之力的影響消失了，從此降生到村裏的孩子不會再因為這種疫病而夭折，所有人都能健康長大。

桑落如往常一般坐在神樹的枝幹上，戴着金鈴铛的雙腳卻不像幾日前那般晃得叮當響，嬌俏的臉上難得多了幾分惆悵：“明，你說，我的使命是不是已經結束了呢？”

“雖然你們常說我是神，但其實我不過是一只活了幾千年的樹靈而已，不能算是真正的神靈。等到真正的神靈降臨，我們這種‘僞神’是不是該自行離去呢？”

“僞神？自行離去？”已經出落成翩翩少年的明仰頭看着桑落，利落的眉眼微蹙，“你為什麽會這樣想？大家喜歡你并不是因為覺得你是無所不能的神靈，而是因為你一直在守護村裏的人，這裏就是你的家，你還想離開去哪裏？”

“去……需要我的地方。”桑落抿了抿唇，而後鄭重其事地對明說道：“明，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不在了，那就說明我已經離開，不必去找我。”

“……我不會讓你離開的。”

生怕桑落沒聽到清，明沙啞着嗓子又将話重複了一遍：“我不會讓你離開的。你別想哄騙我，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你說的離開并不是去別的地方。”

樹靈是依靠人們願力的存在，向神樹祈願的人越多，神力越強大。而一旦不被需要，逐漸被人遺忘，那麽從樹中誕生出來的樹靈也會逐漸虛弱，最後完全消散。

桑落回應明的只有長久的沉默。

她以為明不知道這些事，但實際上明卻了解得清清楚楚；她原本想在消散的那天到來之前，為少年編織一個美麗的謊言，但少年卻完全不領情，并且還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證不會讓她消失。

桑落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一直以來都是她在庇護着別人，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要保護她——盡管對方只是一個看起來很弱的人類少年。

30

桑落還是不夠了解明，她以為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少年聰慧又乖巧，沒想到他卻做出如此離經叛道的事。

——明逃了成年儀式的“洗禮”，用仿照自己樣貌制作的人形傀儡。

明的小伎倆騙過了所有人，卻瞞不過桑落，因為她沒有收到來自明的樹種。想起先前的種種，桑落忽然明白過來，明是想通過這種方式，讓桑落無法完成對祈願者最後的庇護——樹種無法回收，她始終仍有一個信徒，自然不會消散。

但明不知道，這樣違背約定帶來的反噬到底有多嚴重。不，也許他知道，像他這樣聰慧的人怎麽可能會不清楚？只是他仍然選擇了這麽做。

桑落臉上露出了比哭還苦澀的笑容，心底有一股強烈的悔意在瘋長：為什麽相處了這麽久卻沒能察覺到明的異樣？為什麽當初要和明說離開的事？為什麽明明有那麽多的機會，卻沒能和他好好地談一談……

一場神跡降臨徹底改變了兩人原本的命運：桑落從神力強大的守護之靈，變為如今堪堪能凝結出靈體的虛弱樹靈；明從一個前途無量的天才少年，變為常年戴着古怪面具，并飽受反噬之苦的古怪傀儡師。

明拒絕了桑落見面的請求，一是不願桑落見到自己如今的這副模樣，二是謹防桑落趁機取回樹種。至于照顧神樹的工作，已從明的親力親為，變成了由明自己制作的人形傀儡代勞。

眼看反噬之力反複折磨着明，且不斷消耗他的壽命，那顆被明藏起來的樹種在桑落看來已然變成了一顆散發着不祥氣息的毒藥。

不能再等下去了。

桑落想，我與明之間，是該盡快做出決斷了。

“我活了數千年，看遍了人間興衰，已經足夠了；可他的人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少年的時間不該停止在此時。”

“親愛的旅人，你願意為我尋回遺落的種子嗎？”

——《神樹》

31

看完副本劇情，兩人默契地看了對方一眼，随後皆沉默不語，系統彈出提示：

【系統】副本《神樹》劇情已查看完畢，請盡快前往神樹交還樹種

躺在地上的傀儡師臉上的面具已經在戰鬥中掉落，露出了臉上觸目驚心的疤痕。傀儡師不在意被外人看見自己這副狼狽的模樣，顧不上去摸起手邊的面具，啞着嗓子低聲懇求道：“求你們了，不要……”

與光同塵自認為自己是個面冷心硬的人，雖然他很清楚這只是一個游戲，可看到如此逼真的場景，還是産生一種恍然身處現實世界的感覺，情不自禁地與故事的主人公共情。

明明清楚，只要到神樹交還樹種就可以通關，與光同塵卻難得地猶豫了：“段非墨……我們還要去神樹那嗎？”

段非墨沒有馬上回應與光同塵，而是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傀儡師。良久，他緩緩開口：“與光……我不喜歡這個故事……”

“……我也不喜歡，但這不是我們現在應該關注的事，我們得盡快決定要不要去交還樹種。”

“他們兩個都是很好的人，為什麽非要犧牲其中一人而成全另一人呢？就不能給他們一個完美的結局嗎？”

與光同塵懂了，段非墨這是又在鑽牛角尖了，他這人有些不合年齡的小天真，總是對美好的事物抱有幻想，看見這樣的劇情，想必此刻心裏已經被虐到滴血了吧？

與光同塵兩手搭在段非墨的雙肩，使勁地搖他，試圖将他從這種emo的狀态中搖醒：“別糾結了，這只是一個游戲副本而已！”

“但對我來說，這就是我的現實世界。你不是清楚嗎？我的真實身份。”

段非墨如此擰巴，與光同塵拿他沒轍，無奈地抓了抓頭發，問道：“那你想怎麽辦？我們又能做什麽？就這麽把進度卡在這裏，然後永遠出不了副本？”

段非墨搖頭：“不是什麽都做不了。”他一邊說着，一邊快速地調出自己的系統面板，手上飛快地進行操作。

與光同塵聽到系統提示有隊友退出隊伍，點開自己的系統面板，發現隊伍中果然只剩下他一個人。

瞥見與光同塵的動作，段非墨連忙解釋：“造物主權限和玩家權限不能同時開啓，所以只能先退出我們隊伍。”

段非墨這麽一說，與光同塵這才想起來他還有造物主這項權限——據說可以無限制地更改游戲設定的能力。

無視游戲官方，直接修改游戲設定的能力太過逆天，與光同塵雖然聽段非墨說過很多次，但一直都對此半信半疑，這還是段非墨第一次當着他的面展示這項能力。

平時的段非墨有些天真和孩子氣，沒想到認真工作起來的他卻像完全換了一個人一般。他對自己的操作顯然十分自信，指尖飛快地在面板上跳動，沒有半分猶豫的停滞。

與光同塵看得眼花缭亂，小聲嘟囔道：“都說工作中的男人最有魅力，我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32

約莫半個鐘後，段非墨收起系統面板，活動了一下有些發僵的手指，朝與光同塵揚了揚下巴：“可以了，你重新查看一下系統任務。”

與光同塵打開系統面板，上面的副本任務描述已經完全更替：

【系統】劇情已查看完畢，請盡快将樹種交還傀儡師明，幫助他完成祈願儀式

“你做了什麽？”與光同塵好奇道，“把樹種給傀儡師的話，傀儡師不是就活不久了嗎？”

段非墨：“我修改了原本的劇情，新增了一個設定——傀儡師體質特殊，完成祈願儀式後，就能永遠保持少年的狀态。”

“按照約定，樹靈守護未成年人，永遠無法成年的明，不必參與成人儀式，不必接受‘洗禮’，不必歸還樹種。他會是桑落唯一的信徒。”

“這是我能想到的，在不對原本設定進行大改動的前提下，讓兩人都不必犧牲的最好結局。”

與光同塵按照任務描述，将樹種歸還傀儡師，完成祈願儀式後，眼前頭發夾雜着些許銀絲的中年傀儡師身體開始縮小，直到退回十六七歲的少年模樣，而他臉上斑駁的傷痕也全部褪去，露出原本幹淨淩厲的眉眼。

兩人被傀儡師前後的樣貌反差稍稍驚了一下，而系統此時正好彈出提示：

【系統】恭喜玩家通關副本《神樹》，通關獎勵風靈草x100、鎏金砂x100、祈願石x5……以上獎勵已全部發至郵箱

兩人傳送出副本時，與光同塵果然在副本出口處的成就碑上見到了自己的ID，不過沒有段非墨的，也許是因為他退出了隊伍？

與光同塵沒來得及細想，系統又給他發送了一條紅色警告：

【系統】警告！玩家“與光同塵”涉嫌以違規方式通關，情節嚴重，現對玩家賬號做封號處理，玩家将于30s後強制下線。如有異議，請于三天內提出申訴。

與光同塵：……

玩了這麽久的游戲，第一次收到來自游戲監測系統發出的紅色警告，與光同塵腦袋頓時一片空白，有些怔愣和不可置信地看着段非墨：“我……被封號了？”

随後，他忽然想到了什麽，急忙調出自己的系統面板，将好友列表以及近期所有的游戲記錄全部清空，所有的操作剛好卡在倒計時結束的那一刻完成。

段非墨還未從與光同塵被封號這件事的沖擊中緩過來，只見藍光一閃，剛剛還在對自己說笑的人瞬間散成了一片光粒，随後消失在眼前，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