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發生了什麽?”柴熙筠懸着一顆心,從賀敏之身前繞過去,坐在了上首。
朱丞看了一眼跪在堂前的人,深深嘆了一口氣:“你自己跟公主說吧。”
賀敏之跪直了身子,并未擡頭看她:“臣學藝不精,在陣前誤殺了運糧官。”
她平靜異常,話裏沒有一絲情緒波動,似乎所說的事與自己并不相關,柴熙筠卻不敢輕易相信自己耳朵。
“誰?”她身體微微前傾,有意離得更近。
“運糧官沈修遠。”
柴熙筠瞬間瞳孔放大,滿臉的不可置信,第一時間看向了身後的齊景之,他緊抿着嘴唇,對上她的眼神後,默默把手放在了她的肩頭。
屋子裏一陣沉默,趙初觀望了一番,随之站了出來:“回公主,命令是臣下的,敏之是奉命行事……”
接着他便把當時的情形說了一遍:“臣本意是打算射殺赤狄的主将,沒想到日頭正盛,陽光晃眼,這才偏了幾分……”
朱丞聽着皺起了眉:“不管什麽由頭,運糧官死在了自己人的箭下,這是事實。”
“大帥說的是”,趙初朝着朱丞拱手道:“臣并非有意為下屬辯解,只是希望大帥和公主可以酌情考量,此次能夠從赤狄手中順利奪回糧草,敏之功不可沒。”
見柴熙筠尚在沉思,朱丞朝他擺擺手:“知道了,你二人先下去吧。”
待到屋裏只剩下他及柴熙筠、齊景之三個人時,他才出言請示:“賀敏之該如何處置,臣不敢擅自做主,還請公主示下。”
柴熙筠還處在一片驚駭當中,方才發生的一切恍若夢境,沈修遠就這麽……沒了?
“公主?”朱丞又提醒了一聲:“請問賀敏之,臣該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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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才回過神來,無意識地清了清嗓子:“軍有軍規,作為一軍主帥,理應秉公持正,你自己作主就好。”
朱丞面上有些犯難,正是因為這事不好辦,他才想着向柴熙筠讨個主意,可眼下……
此事她本不想插手,事關沈修遠,賀敏之又是她舉薦的,如今出了這事,若是有心之人刻意編排,她也要惹一身騷。
可如今大敵當前,她又不能看着他為此事勞心勞神,于是沉吟片刻後忍不住開口:“聖上天資聰慧,若是拿不定主意,大帥不妨差人問問陛下,不必急着這一兩日做決斷。”
得了主意,朱丞臉上的烏雲一掃而散,連忙朝她作了一揖:“謝公主提點。”
“還有一件事,沈修遠的遺體是運回京城還是……”
他這樣一問,柴熙筠驀地想起她那前世只見過一面的公婆,沈家子嗣凋零,他們也只有沈修遠這一個兒子。
“運回陳州吧,他本就不屬于京城。”
從正堂出來,齊景之穿過衣袖緊緊握住她的手,兩個人一路都沒有說話。
回到自己的院子,剛踏進門,就遠遠地看到檐下站着一個人,燈光昏暗,但看那人身形,柴熙筠心裏已經猜到了幾分。
待走近了,果然是賀敏之,她依然一臉沉靜,見到她,不慌不忙行了個禮:“公主,臣有些話,想和公主單獨聊聊。”
柴熙筠有些意外,朝齊景之點了點頭,對她說:“進來吧。”
“你想說什麽?”
“今日那一箭,我并沒有射偏。”
“什麽?”她“噌”地起身,桌上的紅燭随着衣袖的拂動而左右搖晃,她繞過桌案來到賀敏之面前,瞪大眼睛看着她。
“你為何要這麽做?”
“赤狄人把他作為籌碼來要挾,相持不下勢必亂了軍心,所以我只能當機立斷。”
若說沈修遠身死一事已經讓她頗為驚駭,賀敏之嘴裏的真相更令她心生震顫,雖未親眼所見,但此時她眼前卻已浮現出當時的畫面。
今生未能在神光閣相遇,今日恐怕是沈修遠見賀敏之的第一面,親眼看着她手中的利箭朝自己飛來時,不知他會作何感想。
是慶幸遇到了她,還是驚詫、不解,最後凄然一笑,嘆自己自作多情。
“方才在正堂,為什麽不說實話?”
賀敏之擡起頭,對上她的視線,沒有絲毫躲閃:“為了保命。”
“那你為何要告訴我?”
“當日在神光閣,公主問我的那個人,是他嗎?沈修遠。”
柴熙筠全然沒有料到她會突然問這個,随即怔在原處。
“我想知道,明明是風馬牛不相及,公主為何會将他與我牽扯在一起。”
“不過是認錯了人。”她輕描淡寫地說。
“那公主将我認成了誰?”
柴熙筠面色一凜,眼神突然變得淩厲起來,冷冷道:“此事與你無關。”
賀敏之這才覺得自己方才有些咄咄逼人,連忙拱手道歉:“公主見諒,我只是突然想起來,白天騎着馬從他身邊經過時,他看我的眼神,倒像是認識我。”
“那你認識他嗎?”
“不曾見過。”
不知怎的,聽到這個答案,柴熙筠竟松了一口氣,語氣也和緩了許多:“大戰在即,莫要多想了。”
“公主覺得,這件事,我做的對嗎?”
“你心中既已有了答案,又何必問我?”
回到自己的房間後,賀敏之拿出紙筆,依着記憶,畫出了在沈修遠身上見到的那個圖案,又寫了一封信,将圖案和信一并裝到信封裏,用火漆封好口。
看來關于沈修遠,公主也是一知半解,這件事,她務必要查個明白。
夜深了,柴沅兒正在帳裏睡得迷迷糊糊,忽然一個東西徑直落在了身側。她遽然驚醒,猛地睜開了雙眼,卻不敢亂動,更不敢聲張。
“誰?”她小聲問,然而周遭沒有一點動靜。
在一片黑暗中幹瞪着眼睛,提心吊膽地過了半晌,确認帳內确實沒人,她才摸索着起身,點燃了蠟燭。
舉着蠟燭走到床前,顫抖着手将那東西拿過來,小心翼翼地拆開,一大包全是白色粉末,湊到鼻子跟前嗅了嗅,隐隐有一股子藥味。
她心裏疑惑,一時卻也想不通這東西的來處。
正在這時,外面一陣腳步聲傳來,她頓時心慌,三兩下将手裏的東西重新包好,随手扔到床下,還未來得及吹滅蠟燭,赫連炎便掀簾進來。
“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睡?”
一陣涼風順着縫隙進來,柴沅兒瞬間清醒了幾分,張口回道:“已經睡了,口渴得緊,又起來喝了杯水。”
赫連炎一臉狐疑走到近前,左右看看,卻并未發現什麽異樣,從她手中接過蠟燭,一口氣吹滅:“夜深了,睡吧。”
帳裏頓時陷入了黑暗,随後身側便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柴沅兒心裏緊張,卻也不敢多問,不多時床上便多了一個人。
她心中暗叫不好,自出征之後,赫連炎從未在她這裏留宿過,怎麽今日忽然前來,越想心裏越虛,莫不是這幾日他發現了什麽?
她又想起丢在床下的那包藥,難道是他仍進來的,可又是為什麽呢?
興許是心中有事,她竟一夜沒有合眼。
翌日一早,赫連炎也不急着離開,鮮見地在她這裏用膳。
“王妃心裏在想什麽,昨夜裏翻來覆去,睡得很不安穩。”
柴沅兒本就心不在焉,又一夜未睡,正是精神虛弱的時候,經他這樣一問,手心開始出汗,手指頭也變得冰冷起來。
“抱歉”,她強壓下心裏的緊張情緒,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驚擾到大王了。”
赫連炎埋頭喝着碗裏的粥,倒也沒繼續追問,快要見底時,突然有人闖了進來。
“不好了大王!”那人不由分說,“噗通”一聲跪下,嘴裏喘着粗氣,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不知吃了什麽……營中不少士兵開始腹瀉、嘔吐……”
赫連炎聽得模模糊糊,手上的湯匙往碗裏一甩:“急匆匆地做什麽!”
這時又有一名副将闖進來,滿頭大汗:“大王快去看看吧,出大事了!”
赫連炎這才意識到不對勁,一時也顧不上其他,站起來就往外走,衣袖将碗帶到了地上,碎片灑了一地也渾然不知。
柴沅兒從始至終安靜地在一旁坐着,直到人都走了,才緩緩蹲下将地上的碗片一一撿起,然而起身之際,卻猛地看到了床下包裹着的藥粉。
她趕緊朝門口的方向看了看,确認沒有人會突然進來,利落地走到床邊,半跪着伸直了手臂将它夠出來。
腹瀉、嘔吐……她回憶起方才士兵禀報的內容,心頭的疑慮一點點加深,她再次拆開包裹,撚了一點白色粉末放到嘴邊抿了抿,微苦,好像确實有一點藥味。
這是什麽藥?誰又會在這個關頭,給她送藥呢?
将包裹重新包好,放到一個隐秘的地方,柴沅兒邁出營帳,剛走了幾步,便看到了路上巡邏的士兵。
“大王呢?”士兵見是她,立馬行了個禮,然後随手一指。
她點了點頭,順着士兵指的方向,走到一處營帳門口,還未走近,便聽得裏面傳來一句:
“會不會是……時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