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齊景之觑了一眼紙上完全陌生的字跡,臉上擠出一絲苦笑。
“臣不會簽。”
階下颀長的身姿立在大殿中央不卑不亢,柴珏批完手裏的奏章,随手放到一邊,擡眸睨了他一眼:“不簽,你今日走不出這泰和殿。”
“臣自問安分守己,并無逾矩之處,若是陛下公私不分,臣無話可說,但臣絕不會簽這和離書。”
“驸馬!”陳垣在一旁小聲制止,他對齊景之并沒有什麽好感,可是公主把他看得極重。若是他惹怒了陛下,吃了虧,公主必然不會善罷甘休,屆時父女之間免不了再生龃龉。
果不其然,柴珏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筠兒放肆也就罷了,他算什麽東西!
“你要是簽了,朕可以考慮,放齊家一條生路。”
齊景之想都沒想,斷然拒絕:“齊家是齊家,她是她,臣不會再用公主做任何交易。”
“天家無私事,齊景之,齊家如今這步田地,你就沒有想過,公主也參與其中?”
齊景之沒有絲毫遲疑:“她不會。”
“她怎麽不會!”柴珏坐直了身子,撐着桌案:“她是朕的女兒,是大周的公主!”
“在陛下的眼中,或許是,可在臣的眼中,她只是她。”
柴珏萬沒有想到一個沒落的世家子,無權貴相扶,無功名傍身,在他面前竟也這樣硬氣。
“你不怕死?”他的語氣銳利如刀,渾身散發出一種威脅和恐吓的氣息。
“臣當然想好好活着。”齊景之的聲音溫柔而堅定:“但是我不能讓她覺得,所謂世間情愛,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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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景之走後,柴珏枯坐在龍椅上,久久沒有說話。
“你說,當年若是朕……”提及往事,他的眼神中彌漫着一種難以言說的悲痛。
“陛下有陛下的難處。”陳垣勸慰道。
“是啊”,柴珏臉上流露出苦澀的表情,自言自語:“朕也有朕的難處。”
“阿姐。”看見柴熙筠從椒房殿裏出來,太子立馬迎了上去:“淑貴妃好些了嗎?”
“不太好。”她耷拉着臉,腦子有些亂,一時難以提起精神。
感知到了她的情緒,柴熙和馬上說:“淑貴妃這邊,我往後會多注意,阿姐舟車勞頓,我先送阿姐回鳳陽宮。”
“不了。”聽到鳳陽宮三個字,柴熙筠搖了搖頭:“我回宮外的公主府裏住。”
柴熙和本想着這次她回來,姐弟兩個同在宮中,終于能夠好好說說話,這段時間他經歷了太多,都沒來得及好好消化。
可看她這副樣子,最終還是應了一聲“好”。
“阿和。”
“嗯?”
出宮的馬車上,柴熙筠突然問:“這些時日,有二姐的消息嗎?”
“沒有。”他如實答。
柴沅兒出嫁時的情形再次在她眼前閃現,“自古遠嫁的公主,有幾個活着回到故土的”,她心裏忽然一陣絞痛。
“阿和,可否修書一封,問問二姐的近況。”
柴珏早已厭棄了淑貴妃母女,自是不會管柴沅兒的死活,沒有母家的支持,她的日子一定會很難過。前世的她早早殒命,怕是與之不無關系。
“好,我今晚就動筆。”柴熙和只當皇姐是看了淑貴妃心裏難受,爽快地應下。
從東華門出來,齊景之第一時間問李大柱:“可曾看見公主出來?”
“沒有。”李大柱搓了搓手,怕錯過公主,不好向公子交代,近兩個時辰以來,他一直緊緊盯着進出的人,确實沒有看到柴熙筠的身影。
她不會住在宮中,齊景之冷靜下來,仔細盤算着她可能前往的去處,想來想去,便只有城西的公主府了。
那是她大婚時,皇帝賜下的府邸,之後他們便到了洛南,說起來,她還從未在那裏住過。
“走,去西直門。”
李大柱面露難色:“公子,我不認識路啊。”
“怕什麽,有我呢。”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兩人各牽着一匹馬,并肩走在京中的暗巷裏。不少人家早早關了門,巷子裏沒有燭火照着,到處黑黢黢一片。
“公子。”李大柱本來想問還有多久能到,剛一開口,卻聽到一片沙沙的聲音。
那聲音甚是奇怪,似乎是腳步聲,但與常人比起來,又輕了許多,他身上有些粗笨功夫,耳朵自然也要靈敏些,竟漸漸判斷出由遠及近,直奔他們而來。
“公子小心!”李大柱猛地将人推開,自己卻躲閃不及,右臂上挨了一刀,登時冒出血來。
幾道黑影一閃而過,立即連人帶馬圍了起來,李大柱有些懊悔,若不是自己沉不住氣暴露了方位,絕不至于這樣被動。
“是洛南的齊景之嗎?”一個冷峻的聲音響起,約莫三四十歲,粗曠渾厚,中氣十足,一聽便是常年習武之人。
“你們是什麽人?”齊景之說着,暗暗從腰間抽出了劍。
只是這些人都是練家子,一丁點的聲響都逃不過他們的耳朵。
“刀劍無眼”,為首的人說:“公子還是不要輕舉妄動。我們主人只是想同公子敘敘舊,無意傷及公子的性命。”
敘舊?齊景之揶揄一笑,他在京中,根本沒有什麽故交,何況,天底下哪有這樣請人的方式。
見他并未答話,那人漸漸失去了耐心:“公子還是自己過來吧,莫要帶累他人。”
齊景之正思忖着怎樣脫身,忽然一陣風起,一道明晃晃的劍影閃過,随即與那些人纏鬥起來。
“前面巷子口等我!”掠過他身邊時,來人壓低聲音說了一句。
齊景之立即會意,拽着李大柱,在來人的掩護下,沿着牆邊慢慢退了出去。
“公子,我想上去幫忙。”依言到了巷口,聽到巷子裏不斷傳來的刀劍撞擊聲,李大柱心裏有些過意不去。
“莫要添亂。”齊景之連忙制止。京城裏卧虎藏龍,那人是什麽身份他雖然不得而知,但是就憑他一個人能牽制住一群人,絕不是等閑之輩。
果然,不到半盞茶的功夫,打鬥聲便漸漸消了下去,不知何時,方才的人一個閃身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多謝俠士相救。”齊景之拱手彎腰,行了個大禮。
聽得“俠士”二字,劉行俨嘴角微微上揚。
“你們住在哪?”
“還沒有住所,但準備去明福街上找一家客棧投宿。”
明福街?劉行俨略一思忖,那後面不就是公主府?瞬間明白了他的用意。
“好,我送你們過去。”
見他說話十分痛快,齊景之一陣感激:“不知俠士尊姓大名,日後也好……”
劉行俨擺擺手,似乎毫不在意:“只是受人之托,旁的不必問。”
“那便勞煩俠士謝過所托之人。”
他“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了。
“他有沒有受傷?”劉行俨剛回到公主府,說了所遇之事,柴熙筠立刻緊張起來,湊到他跟前,忙不疊地問。
許是距離過近,他不大自在,不着痕跡地往後退了一小步才回道:“天色太暗,沒注意。”
柴熙筠聽了,眉毛微蹙,立即轉身走開,然後翻箱倒櫃,找出幾個瓶子,挨個兒擺在桌子上:“勞煩你再去一趟,把這些帶給他。”
劉行俨瞄了一眼,臉上顯然不大樂意:“公主,我是你的暗衛,又不是別家的家臣。”
相處這些時日,柴熙筠自然知道他出身梓淩衛,身上有幾分傲氣,心裏也不惱,好聲好氣地說:“那這樣,你一個月多少俸銀,我給你出雙倍,你跑一趟好不好?“
然而他畢竟是世家子弟,從小也是見過世面的,哪裏會把零碎的銀子放在眼裏,一聽這話,眼中露出一絲鄙夷:“我做梓淩衛,又不是為了那幾兩俸銀。”
見他油鹽不進,實在難使喚,柴熙筠只得說:“那我只有親自去一趟了,反正就在前面街上,離得并不遠。”
說完,偷瞄了他一眼,不巧正與他四目對上,索性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等着回話。
“罷了”,劉行俨立即繳械投降,避開她的眼神:“我去一趟便是。”說完,便拿起桌上那些瓶瓶罐罐一一塞進懷裏。
看到他的樣子,柴熙筠啞然失笑,不知怎麽的,忽然想起相識這麽多天還不知道他叫什麽,于是開口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劉行俨身形一顫,随即轉過身來,眼中充滿了警惕:“公主問這做什麽?”
“你不要緊張”,見他反應那樣大,許是梓淩衛中有些她不知道的規矩,柴熙筠趕緊解釋道:“只是為了方便稱呼,沒有別的意思。”
他這才放松下來,思索了片刻:“公主叫我阿俨吧。”
“阿俨?”她自顧自地念叨。
這樣一聽,這兩個字沒姓沒名,似乎沒什麽誠意,他立即補充道:“家裏人都這麽叫我。”
劉行俨到了茂威客棧,齊景之剛沐浴完,換了身幹淨的衣服。
見他精神濟濟,不像有傷的樣子,劉行俨便沒有再問,從胸前掏出那些藥瓶:“還是那位,差我給你送來。”
齊景之随意拿起一個白瓷瓶,仔細端詳了一番,随後擡起頭,望向他的眼神有些複雜:“你是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