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你是誰?”柴熙筠立馬警惕起來,上下掃了一眼,猜測道:“梓淩衛?”
那人卻不予理會,雙手抱拳,朝着京城所在的方位:“傳陛下口谕,望公主信守承諾,擇日返京。”
該來的還是來了,她瞬間興致全無,口中餘香未盡,卻突然寡然無味。
“知道了。”
話音剛落,黑衣男子一個閃身,從另一側的窗戶口跳了下去,不多時,樓梯上便傳來一陣腳步聲。
“怎麽,不好吃嗎?”見她一臉恹恹地坐着,與方才他離開時截然不同,齊景之心裏不免有些奇怪,嘗了一塊楊梅,試探着問:“是不是太冰了?”
柴熙筠斂去不安的情緒,搖了搖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都安頓好了?”
“暑氣難消,他們一路跟着很是辛苦,吩咐了領頭的帶他們在樓下吃茶。”
天氣明明很熱,她心頭卻湧上一絲暖意。
“這樣看我做什麽?”見她的目光一直停在自己臉上,他笑着,一點一點湊過去,話裏帶有幾分戲谑:“難道公主……”
“齊景之,你一定會是個很好的家主。”她別開臉,低下頭抿了一口茶。
他怔了一下,自知無趣,又坐了下來,悄悄把涼冰移開,把豌豆黃推到她面前,過嘴的東西最忌諱乍冷乍熱。
柴熙筠撐着頭,靜靜地看着窗外,齊景之則看着她,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回到府裏,柴熙筠早早就躺下了,卻怎麽也睡不着。
齊景之仍是睡在地上,背對着她,聽到她在床上翻來覆去,便轉過身來,朝向她所在的方向:“公主在想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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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回應他的是長長的沉默。
因為她怎麽也說不出口,自己在想怎樣跟他告別。
“你知道梓淩衛嗎?”就在他以為她不會再開口時,柴熙筠卻突然問。
“陛下身邊有四衛,梓淩衛是其中之一,能入梓淩衛的都是勳貴子弟。”這些都是世人皆知的事,更多的,他便不知道了。
“公主怎麽忽然問起這個?”
“四衛裏面,其餘三衛都是明衛,只有梓淩衛是暗衛,你可知什麽樣的人會被梓淩衛盯上?”
“既是暗衛,自然是見不得光,被梓淩衛盯上的人,想必都是……”齊景之剛想說明面上不好動的人,卻猛然心思一動。
“公主是說,洛南有梓淩衛出沒?”
柴熙筠緘口不言,他卻恍然明白了她的意思,苦笑道:“我齊家,何德何能啊。”
”還有沈修遠,父皇在洛南不止一雙眼睛,你要當心。”
沈修遠?聽到這個名字,齊景之本能地厭惡。無論是前世刺殺發生時他眼中的漠然,還是今生為數不多的幾面,他都對這個人沒有半分好感。
可她這個時候提到他,先前發生的許多事瞬間在他腦中連了起來。
比如沈修遠以奉皇命為由,三番五次來府裏找她,又比如燕宕山上的破廟前,她支開自己,特意對沈修遠囑咐的那些話。
齊景之心中的酸澀一點點消散,她果然還是惦着他的。
所以她明裏暗裏提醒他,只是從未像今日這樣明白。不過相比這些耳目,他更想知道,到底是什麽促使她下定決心把陛下在洛南的底牌全抖出來。
“我會當心的,只是……”
他話說到一半便被她打斷:“別只是了,早些睡吧。”
翌日,一大早齊昱之便大步走進來,整個人容光煥發,幾日不見,倒像是變了一個人。
“公主找我何事?”
柴熙筠指了指下首的凳子,示意他坐下,笑着說:“四公子最近心情不錯啊。”
“托公主的福,鋪子經營的不錯。”
“你說你娘若是泉下有知,會覺得她這條命是值,還是不值?”
齊昱之臉色大變,眉頭一擰,方才的高興勁兒立時一掃而空,壓低了聲音:“公主這是什麽意思?”
柴熙筠從袖間掏出一個信封,輕輕按在炕桌上,冷眼瞧着他:“你是個明白人,自然知道我說的是什麽意思。”
齊昱之心凜了一下,桌上的信,正是那天他求上門時,手裏拿的母親的遺書。
“頌雨其實,不識字吧。”她凝視着他,眼中的審問不言自明。
“怎麽會?”他扯出一絲笑,嘴角明顯不太自然:“母親常年吃齋念佛,若是不識字,大段大段的經書怎麽背得下來?”
“景之的母親未出閣時,你娘親不過是個粗使丫鬟,是跟着到了齊家後,才進了內院,景之的母親時常誦讀經書,你娘親耳濡目染,自然也就會了。”
“可是不識字終歸是不識字,不然你怎麽解釋,她吃齋念佛,房間裏卻連一本經書都沒有?”
“這全是公主的臆測,她只是不常動筆,并不是不會。”
“是嗎?”柴熙筠睨了他一眼,又從榻上拿出一本冊子,朝他晃了晃:“這是城東鋪子裏的掌櫃送來的賬冊,上面有你的筆跡,要不要我教教你,字跡該怎樣比對?”
齊昱之此時後背汗涔涔的,透着股陰涼,從齊晏之到齊思安,他早已窺清她的秉性,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絕對不會和自己攤牌。
此時他只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既然單獨見了他,說明并不想将此事捅出去。
“遺書确實是我僞造的”,他黑着一張臉,理直氣壯地說:“但我的确是齊思禮的血脈無疑。”
見他梗着脖子承認,柴熙筠暗暗松了一口氣:“沒人懷疑你的身份,只是昱之啊,動心思的時候不要寫在臉上,做壞事的時候不要留下把柄。”
“安姨母會因為銀子應了你,也會因為銀子賣了你。”柴熙筠從賬本裏抽出一張紙,正是安姨母的供狀。
從齊昱之夜跪松風亭,逼着齊景之承認他的身份,她就覺察出不對,當下便差人尋到安姨母,軟硬兼施,得了這份供狀回來。
“齊昱之,你怎麽忍心?她的一生,過的還不夠苦嗎?”起初只是想驗證齊昱之的狼子野心,可是沒想到在查這些事的過程中,慢慢拼湊出了頌雨的一生。
幼時父母雙亡,流落街頭行乞被齊景之的外祖家買走,因為不識字,只能做粗使丫鬟,在人人都能念幾句詩的府裏擡不起頭來。
來到齊家,得了主母的賞識,卻被齊思禮強迫,意外懷上了他的孩子,懷着對主母的愧疚施計嫁給齊思安,本想青燈黃卷中了此殘生,卻架不住親生兒子要将真相撕開在衆人面前。
為了臉面,她只能死,為了齊昱之,她也只能死。
“公主說的好輕巧啊,可憑什麽,同為他的兒子,齊景之在外十年都有人惦念,而我,窩在齊家的一個角落裏,發臭腐爛也無人問津!”
“他天生便是少主,就算不在洛南,齊思禮的家主之位藏着捂着也要等他回來,可我呢!我不為自己籌謀,誰又會管我!”
齊昱之說着,情緒越來越激動,漲紅了臉,眼中布滿血絲,騰地撲向柴熙筠,雙手掐住她的脖子:“還有你!”
“你清高什麽!我對你的示好你看不見嗎?你看看我這張臉,同他有什麽分別,他能做驸馬,為什麽我不能!”
柴熙筠瞬間感覺脖頸有撕裂般的疼痛,四肢掙紮着,死命地抓着齊昱之的手,想要掰開他的手指,可憑她的力氣,根本無濟于事。
她特意支開阿母和巧兒,就是不想讓太多人知道。她本想用這件事拿捏齊昱之,告訴他,他頭上會始終懸着一柄利劍,只要他敢對齊景之不利,這些事足以讓他竹籃打水一場空。
可她沒想到,他竟然是一個瘋子!
齊昱之此時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随時都會突然發力扭斷她的脖子,她的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甚至有一瞬,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再次體驗到利劍穿過身體時,那種不甘和絕望。
她幾乎認命了,眼角劃過一滴意味不明的眼淚,她這一生太過短暫,短暫到瀕臨死亡時都來不及細想應該回憶什麽。
柴熙筠緩緩閉上了眼,感受着自己的生命一點一點慢慢流逝,然而平靜下來,卻能更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兩下……她猛地睜開了眼!
她不能死!害死母後的人還沒有得到應有的報應,春兒還沒有昭雪,她欠齊景之的,還沒有還清……
這輩子,她還沒有過過一天想要的日子!
她的意志瞬間清明,右手悄悄摸向頭頂的發簪,蓄足了精神,用盡全力朝齊昱之頸間刺去,不料他一個回頭,将她的動作看了個真真切切,立即松開脖子上的手,奪下了她的發簪。
他臉上的怒意更甚,惡狠狠地瞪着她,将發簪舉過頭頂,不帶絲毫猶豫刺向她,然而在離她的臉還有一寸時,卻忽然停下了動作,整個人轟然倒地,發簪掉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柴熙筠這才看見一個黑影站在自己面前,面無表情瞥了地上的人一眼,然後看向她,嘴裏擠出三個字。
“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