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柴熙筠腦子一震,随即跌坐在椅子裏。
從來大夫說話總會留有餘地,可方才孟玄清竟然用了“必死無疑”四個字。
平心而論,她并不想回京,更不想回宮,可是,她沒有選擇。
“齊管家,你差人回府囑咐巧兒,為我備些換洗的衣物和幹糧,另外,把李大柱找來,讓他帶幾個兄弟,随我進京。”
齊放聽完面露難色,略一思忖:“公主,李大柱畢竟不是府裏的人,行事怕是不妥帖,不如在下随公主前去。”
柴熙筠一口回絕:“你留在這兒,守好驸馬。”
知她行事一向果決,沒有商量的餘地,齊放也不再堅持,立即着手安排。
“等一下。”小厮得了命,還未下船,便被柴熙筠叫住。
“讓四公子也打點行裝,一同出發。”四公子便是齊昱之,景之、晏之、冕之之下,他排第四。
“孟太醫,驸馬這邊……”
“公主放心”,不等柴熙筠說完,孟玄清手指着天:“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守到公主回來。”
李大柱如今已不在礦上做工,而是跟着齊景之在外面辦事,一聽他受了傷,馬不停蹄地趕過來,一上船便喊着要見人。
“驸馬需要靜養,不必進去了。”柴熙筠攔在門前:“事态緊急,點齊你的人,即刻與我進京。”
“公主也要去?”李大柱一臉詫異,方才他話聽了一半就匆匆趕來,并不知道柴熙筠也要随行。
“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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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不會騎馬,不如寫封信,讓咱們帶着,快去快回……”李大柱快人快語,并未覺察出話裏的冒犯,齊放拼命朝他使眼色,他愣是看不見。
好在柴熙筠滿腦子都是齊景之的安危,并不計較這些:“所以咱們必須趕在太陽落山之前出城。”
說着,一眼瞄到船下齊昱之的身影:“人齊了,出發吧。”
齊昱之幾次都想開口,但柴熙筠一上了馬車就坐在角落裏閉上了眼,根本沒給他說話的機會。
除了實在必要,幾乎日夜不停,即使這樣,也沒能趕在日落西山前進了城,馬車駛到城牆下時,已是月上中天。
七天之期,如今已是第四天,眼前城牆高聳,城門緊閉,如一座綿延的山,橫亘在她面前。
月色朦胧,灑了一地的餘晖,一行人靜靜地望着她,誰也不敢開口。
“公主,不若在城外找個栖息處,明日天一亮便進城。”齊昱之大着膽子上前,小聲提議。
“誰在城下,速速離開!”巡行的将士聽到下面有動靜,朝下大聲喊。
“公主……”見她站在原地巋然不動,齊昱之忍不住出言提醒。
“我是安陽公主柴熙筠,有要事進城,請開城門。”
聲音一起,齊昱之恨不得捂住她的嘴。
她是天潢貴胄沒錯,但日出開城日暮閉城是規矩,這裏又是京畿重地,夜半在城下逗留都要治罪,她竟敢揚言要進城。
城牆上沒有人回應,許久之後才傳來一聲:“城門已關,請公主明日再進城。”
“我有緊急情況要進宮面聖,贻誤時機,諸位擔待不起。”
“大人,怎麽辦?”屬吏看着司門,盼着他趕緊拿個主意。
司門睨了他一眼:“什麽怎麽辦?守了這麽多年城,不知道規矩?”
“可城下是三公主。”
“她一個嫁出去的公主,能有什麽急情要半夜面聖?”說完清了清嗓子,喊道:“安陽公主,依我朝規矩,城門關了之後,除非有陛下诏令或是八百裏加急的軍情,否則,概不開門。”
“我有陛下诏令,速開城門!”
幾句話聽下來,齊昱之出了一身冷汗,可看到柴熙筠一臉坦蕩,他心裏不禁犯了疑,難道她手裏真有诏令?
吊橋緩緩放下,柴熙筠的心也跟着放下來一點,她環視了一圈,目光依次在随行的人身上一一掃過,最後停在齊昱之那裏。
“昱之跟我進城,其餘人在城外等着。”
齊昱之一陣膽寒,此前他想了一路,柴熙筠之所以點名要他跟來,是對他有所猜忌,擔心她走後,自己會對齊景之不利。
可眼下要他跟着進城,擺明不是好事,他有些後悔,那日稱病也好、躲起來也罷,實在不該跟着她來,如今騎虎難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然而還沒等他開口說什麽,李大柱先站了出來:“公主,我們陪公主一道去吧。”
“不必了。這是齊家的事,自然由齊家的人來擔。”說着,眼睛望向齊昱之:“昱之,你說是也不是?”
吊橋緩緩放下,一駕馬車從上面緩緩駛過,到了城門口,司門等在那裏,伸手要看诏令。
柴熙筠掀開車簾,拿着一個明黃色的東西朝他晃了晃:“事涉朝廷機密,你确定要看?”
熊熊燃燒的火把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響,将他半張臉熏得滾燙。
“昱之,走吧。”猶豫的功夫,柴熙筠已經下令。
馬車揚長而去,屬吏關好城門,重新落了鑰。看着司門心事重重,開口問道:“大人,那東西真是诏令?”
司門随即瞪了他一眼:“公主說是就是。”
此時正是夜半時分,皇城上下睡的正酣,就連守宮門的小太監都打起了盹兒。
陳垣剛服侍皇帝睡下,關好內殿的門走出來,今夜輪到他值守,照例是不能回去睡的,于是沏了杯濃茶,坐着等天明。
卻見一個小太監急急忙忙跑進來,神色慌張。
“噓,小聲些,陛下剛睡下。”怕他沒輕沒重吵醒陛下,陳垣率先囑咐。
“三公主在宮外叩門,說是有急事要見陛下。”
“你說誰?”陳垣懷疑自己聽岔了,忙又問了一遍。
“三公主,安陽公主。”
他仍是不信:“三公主這個時候怎麽會出現在皇城?”
小太監急得直跺腳:“公公,宮外除了三公主,哪還有別的公主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陳垣一顆心登時提到了嗓子眼兒,二公主遠嫁異邦,其餘公主年幼尚且養在宮中,此時宮外除了柴熙筠,哪還有旁人。
此前她在齊家受了那等委屈,當着他的面都不曾哭訴,這次寅夜前來,定是出了大事。
“你就在此處等着,我去喚醒陛下。”
聽到柴熙筠的名字,柴珏掀開被子就坐了起來,同陳垣反複确認:“阿筠回來了?”
“是啊陛下,三公主此刻正在宮門外候着,像是有要事要面聖,大家夥兒不敢擅開宮門,都在等陛下的指令。”
“快!讓她進來!”柴珏套上長靴,随手披了件衣服,三步并作兩步跑到門外,望着宮門的方向。
足足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許是夜深了燈光暗,又或許是他在外面站了太久,他竟從飛奔而來的人身上看到了先皇後的影子。
那人撲進他懷裏,一聲“父皇”,叫得他心頭百感交集。
“發生了什麽?”将人扶進了殿,見女兒鬓發散亂,淚眼汪汪,他的心一下揪了起來。
“求父皇賜生元丹,救驸馬的命!”
一聽與齊景之有關,柴珏的眸子瞬間暗了下來,扶着柴熙筠的手頓時松開,冷着臉坐下。
柴熙筠三言兩語将事情簡單交代清楚,然後雙膝跪在他面前:“請父皇賜藥。”
柴珏高高坐着,凝視着地上狼狽的身影,心裏越發惱火。
“朕讓沈修遠帶給你的口谕,你可收到了?”
“收到了。”
“既然收到了,你這又是做什麽?”他的目光深邃而銳利,怒意升騰而起:“這是第二次了!”當日俞林殿的情形還歷歷在目,如今又是為了這個人!
“你千裏奔襲,連叩城門、宮門兩道門,就是為了他?”
“是!”帝王盛怒之下,柴熙筠仍倔強地擡起頭,坦然承認。
柴珏眼中的怒意愈染愈烈,然而面對眼前這張與先皇後足有七分像的臉龐,又漸漸平息,他緩緩離開椅子,蹲在最寵愛的女兒面前,眼中滿是不解和悲怆:“我的兒啊,這個齊景之到底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
他抹去了帝王的威嚴,喪着一張臉,仿佛只是世間再普通不過的一個父親。柴熙筠的心明明已經足夠硬,此時仍免不了一陣酸楚梗上喉頭。
“你慌稱有我诏令,逼開城門,又夜闖皇城,五重宮門為你而開,此等行徑,大周上百年間也未曾有過。”
“你可知,興許明日一早,宮門一開,群臣彈劾你的奏章便會如雪片一般飛到朕的案頭。”
“你可知,連闖兩門,便是流徙十年抑或終身□□也不為過。”
柴珏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就為了一個男人?”
柴珏的話一字一句砸在柴熙筠心頭,自她認出齊景之便是前世擋在自己身前的人,她心中便生出一種巨大的虧欠。
這種虧欠如泰山壓頂一般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一路上她少言寡語,不敢有片刻停歇,一想到他躺在床上生死未蔔,等着她救命的丹藥,她心中的罪孽便肆意鋪展蔓延。
她曾以為自己先前一番頂撞,又遠走洛南,便能和皇宮、和父皇劃清界限,可是如今,她卻不得不再次求到他面前。
先前的強硬瞬間化為烏有,築牢的堤壩頃刻崩塌,她跪在地上,哭得淚雨滂沱。
“父皇,孩兒不能欠他兩條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