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柴熙筠從來不知道,齊景之走起路來竟然這樣快,她不過晚了一步,出來竟連他的背影都沒瞧見。
想着他該是回了松風亭,于是她也往回趕,一進門看見巧兒便問:“驸馬回來了嗎?”
巧兒朝裏努了努嘴,柴熙筠這才看見榻上躺着個身影。
“怎麽走的這樣快?”她一邊說着,一邊走過去,卻見他聞聲回過頭,眼眸暗淡而沉重,一臉茫然地望向她。
她心底生出一絲疑慮,快步繞到他身前,這才發現他手裏拿着一本書,正是她終日看的那本《吳園雜記》。
她心裏一沉,順手将印信放在炕桌上,立即把書從他手裏抽出來,掖到枕頭下面,全程都避着他的眼神。
“這印信我不想要,可公主還是給我拿回來了。”就像她一直做着離開的打算,嘴上卻不肯跟他透露分毫。
柴熙筠把印信朝他那邊一推,耐心解釋道:“你本就是齊家嫡子,這是你應得的,再加上齊思安一倒,整個齊家再沒有人能攔着你。”
任那印信在桌上放着,齊景之瞟都沒瞟一眼,視線直接越過去,直勾勾地望向她:“公主是想離開了嗎?”
話題的轉變讓她有些猝不及防,她狼狽地別開臉,暗自垂下眼眸,思量着該怎麽開口。
她也沒想到事态的發展會這麽迅速,原先以為要費一番功夫,可沒想到突然一夜之間,預想的那些問題居然迎刃而解。
見她沒有否認,他的心頓時沉到了谷底,一時間各種瘋狂的念頭如雜草一般在心中瘋長。
他從榻上下來,半跪在她面前,手撐着榻邊,仰起頭,眼睛通紅:“可不可以……”
他的聲音近乎哀求,像一頭受傷的困獸,可即使這樣,“不要走”三個字在嘴邊溜了一圈也說不出口。
他比她更清楚,她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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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上齊景之的眼神,柴熙筠恍然記起了長門宮那日,他抓着她的衣角,伏在她腳下,也是這樣看着她,霎時間,她的心上仿佛被什麽東西碾過。
她竟然對一個男人,生出了憐憫。
她心一橫,提起裙裾走開,只留給他一個背影:“鬥倒齊二夫婦,奪回齊家大權,我已經做到了。”
卻不防他一個閃身過來,從身後緊緊擁住她,頭靠在她的肩上,雙手環在她腰前。
時間在這一刻像是停了下來,他身上的溫度隔着衣衫傳過來,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每一次呼吸和心跳。
你我之間,究竟是什麽關系?他那日的話再一次閃現在她腦海裏。
交易,只是一場交易,答案如此明顯,可她卻容忍他,一次次的“逾矩”。在皇宮裏,在齊家,在燕宕山上,只要看見他,就莫名安心。
就像現在,孤男寡女,他們本不該如此親近,他只是環着她,什麽都沒說,風沿着門窗滲進來,她卻覺得,似乎就該這樣。
可怕的習慣。
“齊景之,謝謝你。”她強迫自己從虛幻的貪戀中抽離。
低沉的聲音從耳側傳來,直接撞進她的心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從來沒想過,要你一個謝字。”
她該感動的,可偏偏此時,腦子空空。
“那便祝你,長命百歲吧。”
離開齊家這件事,有人比她更急。
柴熙筠坐在椅子上,看着葉雪兒忙前忙後,嘴裏哼着小曲兒,心情不由也輕松了起來。
“你就這樣迫不及待嗎?”她呷了一口茶,頓時滿口生香。
葉雪兒偏愛各種香氣濃郁的東西,就連茶都與各處的不同,她的喜好簡單而統一,包括從始至終愛着濃豔的裝扮。
柴熙筠初時有些不習慣,她不愛濃烈,濃烈的人、濃烈的物,都不得她的喜歡,她一向一向認為,淡的東西才能長久。
可如今看着葉雪兒,卻覺得像她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現在不走,等着跟糟老頭子回那鳥不拉屎的祖陵嗎?”
把最後一個包袱捆好,葉雪兒笑嘻嘻地坐到柴熙筠面前,朝她眨了眨眼:“拿來。”
“什麽?”柴熙筠一臉疑惑。
“別裝了。”葉雪兒眼波如水,一颦一笑都透着股妩媚:“公主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來我這兒不會空着手吧。”
柴熙筠笑了笑,從袖口掏出一個荷包塞到她手裏:“房契、地契、銀票,都在裏面了。”
“謝過公主。”葉雪兒起身福了一福,臉上從未如此明媚過。
“齊昱之那兒……”柴熙筠故意頓了一下,偷偷觀察着她的反應:“你當真舍得下。”
若不是這些時日傳出些風言風語,依她的眼力,還真未必能察覺到。
“這也是我得盡快離開的原因。”葉雪兒随後答着,眼睛卻沒從荷包上移開過:“這種事,要浸豬籠的。”
柴熙筠一臉錯愕,自己只是旁敲側擊,沒想到她卻這樣坦然。
點齊荷包裏的東西,葉雪兒滿意地重新裝好,緊緊攥在手裏,朝她飛了個媚眼:“況且,男人而已。”
“是啊,男人而已。”柴熙筠下意識地重複道。
這幾天,齊景之似乎對她要離開的事似乎已經淡然了,只聲聲囑咐,讓她無論如何過了端午。
端午這日,他早早就穿戴好,然後倚在一旁,耐心地看着她上妝。
“左邊的眉毛有些淡了。”說着,他拿起妝臺上的螺子黛,湊到她面前,一只手擡起她的下巴,一只手細細地描摹。
他離的過于近,彼此間呼吸可聞,她的視線從他的眼一點一點移向他的唇,一時不知該定在哪裏。
“好了。”直到她臉頰開始發燙,他才放開了她,牽起她的手:“游船已經備好了,我們走吧。”
柴熙筠點點頭,剛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了什麽,又折了回去,片刻後回來,手裏拿着一截兒五色絲線纏成的索。
“伸出手來。”
齊景之什麽都沒問,乖乖照做,随後便見她拿着五色絲線在他手腕間繞了兩圈,最後打了個死結。
她似乎還不放心,又用力扯了扯,确認拉不開了,才揚起頭:“這是長命縷,齊景之,祝你長命百歲。”
看着她的笑靥,他眼眶一熱,這是小兒才佩戴的,他幼時興許也戴過,可自他記事以來,這物什便與他無關了。
看他一臉感動,柴熙筠有些不自在,趕緊解釋道:“這是阿母做給巧兒的,我一時興起,要了一截兒過來,我說要祝你長命百歲嘛,就……”
話還沒說完,齊景之傾身過來,措不及防間,一個吻輕輕落在了她額頭,溫溫潤潤的,直讓她“借花獻佛”四個字生生噎在了嗓子眼兒。
“快走,遲了就看不到賽龍舟了。”齊景之抿着嘴,拽着人就往外跑。
到了江邊,柴熙筠才知道他為什麽非要讓自己過了端午再走。
洛南的百姓大概都擠到了這裏,沿江兩岸圍得水洩不通,江面上,十幾艘龍舟一字排開,蓄勢待發。
他一路護着她,穿過人群,到了江邊停着的一艘畫船上。畫船四周皆懸着燈籠,上書一個“齊”字。
“你看好哪艘?”齊景之擡手一指,示意她往遠處看:“今年加了彩頭,頭名足足有五百兩賞金。”
見他伸直了五指,一臉興奮地在她面前晃,一副邀功的模樣,她便順着他說道:“這個彩頭,不會是你加的吧。”
“正是!”
他此刻滿臉得意,尾巴恨不得搖到天上去,她這才把他和京中那些纨绔子弟對上了臉。
畫船動了起來,劃了約摸幾百米,選了個最佳的位置停住,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十幾艘龍舟盡收眼底。
“齊景之,你看好哪艘?”
聞言,他興致勃勃地看向她:“莫非我賭贏了,也有彩頭?”
柴熙筠一時語塞,恰巧這時齊放過來問:“公主,驸馬,可以開始了嗎?”
“開始吧。”
齊放得了令,随即岸上、江上鼓聲雷動,十幾艘龍舟猶如十幾條巨龍,一道道槳随着鼓點插入水裏,紛飛翻騰,激起層層波浪。
龍舟迎着浪前進,打破了素日裏江面的平靜,頗有幾分激流勇進的味道。
岸上的百姓似乎比劃槳的人更為激動,一聲聲呼號叫喊,聲浪滔天,像要把舟都掀翻了去。
柴熙筠終日悶在深宮,日常所見無非是藏鈎、投壺這些游戲,看個蹴鞠,就算是激烈的了,何曾見過這樣的場面。
甫一開賽,便被熱烈的氣氛所感染,看着一條條龍舟翻濤越浪,心也跟着懸了起來。
“那艘,我看那艘能贏。”她指着江面正中的位置,回過頭,一臉雀躍地朝齊景之喊。卻在回頭的剎那,笑容凝在了臉上。
倏忽之間,一道寒光閃過,陽光照耀下,正射向她的雙眼,明擺着是沖她而來。
劍光晃得她睜不開眼,劍速快得她來不及躲避,她慌忙喊了聲:“有刺客!”然而“客”字還未落地,那人已經飛身到她面前。
手起,劍落,只在轉瞬之間。
劍尖觸及她的衣裙,連最外面的一層都未刺破,然而劍上卻滴着血。
她滿眼驚恐,順着劍身往上看,齊景之不知何時擋在了她身前,一柄長劍足足将他右胸刺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