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二公主柴沅兒的婚禮,辦的倉促而盛大。
柴熙筠從阿和口中聽說,北齊皇帝赫連鴻的身體狀況不太好,赫連炎着急回去,婚事便加快了進程。
可她總覺得,父皇滿口答應,極力促成這樁婚事,不乏有遲則生變的擔憂。
“柴熙筠,我今天的妝好看嗎?”柴沅兒穿着紅彤彤的嫁衣,滿頭珠翠,眼睛瞥到獨自枯坐的柴熙筠,開口問。
柴熙筠走上前,側過身子,從她額上梅花狀的花钿,柳葉彎眉,一路掃到嫣紅的雙唇……
“好看。”她真心誇贊。柴沅兒本就生得珠圓玉潤,濃妝之下,更是顯得雍容華貴。
柴沅兒嘴角泛起一絲微笑,眉眼都柔和了幾分,她從梳妝臺上取下一只木箧,翻來翻去,最後取出一對珍珠耳環塞到了柴熙筠的手裏。
“我知道你是什麽都不缺的,只是這一去,怕是再沒有相見之日,這個你收下,權當作個念想。”
看着掌心的一對珍珠,圓潤飽滿,泛着淡淡的光澤,聽到她說那些話,柴熙筠心裏愈發不是滋味。
耳環音同“兒還”,今日柴沅兒出嫁,該是她得這個才對,以示無論嫁到哪裏,終歸有家人在遠方挂念。
自己拿了又算什麽呢?
“怎麽,嫌品相不好?”見柴熙筠低頭看着掌心的耳環,思緒早已不知飛到什麽地方,柴沅兒作勢要拿回來。
柴熙筠一聽,右手立馬握緊,旋即藏在身後,這一套動作看在眼裏,柴沅兒險些笑出聲來。
眼前人的笑靥,瞬間把她拉回了前世,一副金絲楠木棺材停放在椒房殿的正中央,淑妃趴在棺材上,還沒哭出聲就當場暈了過去。
她不敢相信,好好的人嫁出去才幾個月沒見便化作了一具冰冷的屍體,于是走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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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木中的那張臉未施粉黛,白生生的,毫無血色,下一秒,卻變成了眼前柴沅兒的樣子,兩張臉在她面前不住地分離、交疊……
柴熙筠重重地閉上了眼,又猛地睜開,努力讓自己清醒過來,竭力不讓別人察覺自己的異樣,然而棺材裏的那張臉卻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她的心跳突然加速,猶如一只驚弓的鳥,忽地抓住柴沅兒的手:“你千萬要珍重,只要好好活着,總有回到大周的一日。”
“打住”,柴沅兒一向見不得別人哭,見她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下一刻立馬就要掉下來,抽出手來,睨了她一眼:“別在我面前演,你我何時感情這麽好了。”
“再說……”外面的鼓樂聲越來越近,柴沅兒的聲音也越來越小:“自古遠嫁的公主,有幾個活着回到故土的。”
吉時已到,迎親隊伍歡天喜地地将人接走,唯有淑妃倚在門口,靜靜地看着女兒在嬷嬷的攙扶下,一步一步,離自己越來越遠。
柴熙筠沒有去送,自己偷偷跑到城牆上,看着外面十裏紅妝,果然如柴沅兒所說,盛大而隆重。
只是,在這一片紅海裏面,柴沅兒的馬車顯得格外渺小,馬車裏的她,更是微不足道。
柴熙筠保持着同一個姿勢,就那樣遠遠地望着,直到馬車越來越小,最後完全沒了蹤影。
宮裏又恢複了寧靜,仿佛方才的喧鬧嘈雜只是一場夢,一陣風吹來,她抱緊了雙臂,忽然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了她身前。
“你怎麽在這裏?”擡眸看清來人,她有些意外。
“城樓上風大,公主還是早些回去。”齊景之說着,又離她近了些,将她整個人護在身前,極力擋住身後西北向的風。
“就要回了。”柴熙筠随口應道。
然而她剛一轉身,便見他立即向右挪動了半步,剛邁出步子,他就馬上跟上來,不論她朝哪個方向走,他始終在她右後方。
“齊景之,你有沒有聽過一個詞。”她驀地回頭,齊景之沒收住,身子一個前傾,雙唇離她的額間只有半寸。
“嗯?”齊景之站穩後摸了摸鼻頭,假裝無事發生,随後微微低下頭,一雙清澈的眸子望向她。
“八面來風“,柴熙筠一字一頓:“風,是擋不住的。”
齊景之有一瞬間的錯愕,這話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直到發覺她嘴角那絲似有若無的微笑,才反應過來自己險些被帶到溝裏。
“公主莫要诓我,這詞可不是這樣用的。”
此時一陣風吹過,他的幾縷碎發飄動起來,眼裏的一泓清水泛起了漣漪。看慣了他病弱的模樣,此時竟添了幾分倜傥。
“還不算太笨。”柴熙筠丢下一句,自顧自地往回走。
齊景之也不惱,仍舊像方才一樣,緊跟在她身後。
風能不能擋得住,那要看擋風的人是誠心實意還是逢場作戲了。
四月十三,春闱過後第一個黃道吉日,三公主柴熙筠下嫁洛南齊家嫡子,齊景之。
若說柴沅兒嫁的倉促是事出有因,到她頭上,就不免惹來一些議論了。
皇帝嫁女兒,尤其是嫡公主,一套流程走下來,少說也得大半年,如今卻說嫁就嫁,場面相比柴沅兒,更是差了一大截。
一時間各種傳聞鋪天蓋地而來。
皇帝站在廊檐上,看向宮門的方向,眼神空空,不知道在想什麽。
“陛下,公主的車駕已經出了皇城。”陳垣在一旁忍不住提醒道。
“六皇子,公主請你過去一趟。”送親隊伍正勻速行進着,韓仁一路小跑着過來傳話。
柴熙和聞言,調轉馬頭,到了馬車邊上,翻身下來,立在車窗前:“阿姐找我?”
車簾并未掀起,隔着馬車,裏面傳來一個聲音:“阿和,可以了,你回去吧。”
“阿姐”,柴熙和又靠近了幾分,側着身子朝裏說:“我想再送送你。”
“你已送出城外十裏,足夠了。”
聽了這話,柴熙和的聲音不禁低了幾分:“阿姐此去洛南,山高路遠,你我姐弟再見,不知何年何月,阿姐真的不想下來,看我一眼嗎?”
他伫立在一旁,仔細聽着車裏的動靜,然而始終寂靜無聲,良久,才得到回應:“你有你的路要走,阿姐也有自己的。”
“是不是春兒的事,阿姐還在生我的氣?”說着,便有些着急,掀起衣袍,就要往車上跳。
齊景之卻突然出現,攔在了他的身前:“六皇子,離別愁苦,人所不願,六皇子還是回宮吧。”
話一入耳,柴熙筠心裏一陣酥麻,害怕分離,這是她從未宣之于人的秘密,因為一旦說出口,就免不了要解釋,她厭惡解釋。
可似乎她不說,他卻懂了,就像她至今不知道那日他為何會出現在城樓上。
對齊景之的話,柴熙和不以為意,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你才認識我姐幾天?”卻聽話地沒有再上前。
“阿和,別送了。”細弱的聲音隔着馬車傳來:“你只需答應我,回京那日,無論多大風多大雨,一定要來接我。”
“我一定。”柴熙和搶着答應,心裏卻湧起一陣酸澀。
“公主,我可以上去嗎?”柴熙和走後,齊景之叩了叩車壁,小心詢問。
“上來吧。”
得到應允,他抑制不住上揚的嘴角,縱身一躍,輕巧地跳上了馬車。
柴熙筠已經取下頭上的喜帕,就這樣,她的模樣猝不及防撞進他心裏。齊景之身上的歡脫勁兒瞬間消散,坐在一旁不住地搓着手,時不時地還偷瞄她一眼。
“有什麽事?”見他呆坐在那裏不說話,柴熙筠好意問道。
他猛地擡起頭,迎上她姣好的面容,他喜歡她說話,這樣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盯着她看。她今天很美,是他從未見過的明豔。
“不是每次找別人,都一定有事的。”他習慣性望向她的眼眸,貪婪地想要獲取更多。
“所以你找我……”
看她油鹽不進,齊景之心裏有些無奈,只得一五一十解釋道:“沒別的事,此行路遠,只是想陪公主走一段。”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各自靜靜地坐着。
馬車還在繼續向前走,齊景之突然掀起車簾,此時正經過一個湖泊,湖邊楊柳随風飄搖,藍幽幽的湖水輕輕晃動着,水光潋滟。
隔着車窗往外看,柴熙筠不免有些驚詫,此處離京不過二十餘裏,竟有這樣的景色,而這些年她在京中,卻從未發覺。
她不由自主地挪過去,趴在車窗邊,托着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看出她眼裏的向往,齊景之問:“公主想下去走走嗎?”
“可以嗎?”她瞄了眼身上的喜服,臉上閃過一絲猶豫。
“既已出了宮,公主想做什麽便去做,不必在意別人的眼光。”
“好。”柴熙筠滿臉飛霞,眼睛都亮了起來。
兩個紅色的身影在湖邊并排走着,衆人都覺得這不合禮體,嘴上卻也不敢說什麽。
走到一處停下,柴熙筠蹲了下來,掬了一把水,湖水清澈晶瑩,讓人心頭也寬亮了幾分,她将手伸入水中,來回拂動,感受着水的輕柔和溫潤。
忽而眼睛瞥到蹲在一旁護着她的齊景之,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悄悄捧起一汪水,朝他潑了過去,他也不躲,只笑盈盈地看着她,任湖水從他頭上、臉上澆下。
他的臉上都是水,眼睛卻顯得更加透亮,看着他,她鬼使神差地說:“齊景之,這湖水好像你的眼睛。”
這突如其來的誇贊,令齊景之有些錯愕,然而很快,他面上飛起一陣酡紅,抿着嘴,垂下了眼眸。
“你為什麽不潑我?”看着他身上濕了大半,自己卻一身幹爽,柴熙筠有些不好意思。
“春寒猶在,婚服厚重,打濕了,公主會着涼。”他的話溫溫柔柔,像柳絲一樣拂過她的心頭。
“這樣好像我在欺負你。”說着,她從懷中掏出一方手帕,遞到他手裏。
“我甘願被公主欺負。”他雙手接過,慌忙解釋。
看着他殷切的眼神,柴熙筠驀地想起之後的事,臉上的愉悅瞬間消失:“齊景之,到了洛南,齊家的事,我不會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