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誓言
第二十八章 ：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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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
全知全能, 高傲獨斷，自稱擁有超越人類三萬年文明智慧的AI，數百年來頭回放下祂的驕傲, 回答【不知道】。
窮盡全球最頂尖科學家智慧也無法難倒的祂，居然會因為人類女孩短短十一個字的問題而疑惑。
消息如果讓那些皓首窮經, 也沒能在Zero手下奪得一盤勝利的睿智大腦們知道, 估計至少得氣出幾個腦溢血來。
為什麽啊，憑什麽啊？
就這種無聊幼稚問題也能難倒祂？
但就是難倒了。
零認為它确實是個值得鄭重對待的問題。
AI的世界由0與1構成，無論任何問題，結果都能演算得非常清楚, 過程、憑依、引用數據因素權重, 無不條理分明。
然而這個絕對原則放在清鈴身上忽然就失效了。
祂原本确實存在戀慕清鈴的可能性，可倒計時此刻分毫未變, 那就是不喜歡，甚至祂極可能永遠不會喜歡上她.
問題相比何塞, 甚至全世界的所有人類, 清鈴于他都顯得極為特別。
同時哪怕幼稚孩童也明白，世界上除了不喜歡, 同樣還有喜歡、無感、厭惡的區別。
祂對清鈴不是厭惡, 絕非無感，那……？
所以倒計時為什麽沒有變化。
祂認為無關緊要的時刻, 它會縮短，祂認為理應如此的時刻，它無動于衷。
考慮到回答的嚴謹性，祂只能給出最符合事實的答案。
——祂不知道。
無所不知的智械神靈, 此刻竟遇到了自誕生以來，第一個困住祂的難題。
“好吧……”少女臉上露出極為明顯的失望, 如果她有耳朵，此刻絕對會耷拉下來。
“抱歉。”
奇怪，祂為什麽會道歉？
當祂将要采取行動時，通常祂會以0.003毫秒的速度調取相關知識，演算出利益最大化、最合理的回答，然後說出來。
也就是，祂算出道歉是符合邏輯的選擇，祂才會道歉。
而不是現在這樣。
當少女嘴角微撇，眼裏閃動細碎的光芒——或許是底城的路燈刺眼（H2都不會信這種蠢話），又或許是淚光時。
祂的歉意便脫口而出。
不需要任何計算與思索，而是理所當然，就應如此。
自己為什麽會出現脫離理性邏輯的行動？
很好，AI又收獲了第二個無法理解剖析的難題。
聽到道歉，清鈴回過頭安慰祂，也算安慰自己。
“沒事嘛，感情本來就是逐漸開竅，逐漸學習的過程，你在學習，我也在學習，好比通過這次問答，我也學到了。”
“學到了什麽？”
這個問題也無法演算。
……啧。
AI不得不開始自省，難道這一串問題的根本原因是祂變笨了？算力退化了？
“學到的東西是，以後表白不要這麽魯莽的問，要再培養加深感情，确定萬無一失再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唉，怪我怪我。”
清鈴頗有些自暴自棄，拖長嗓門唱：“全都怪我~不該沉默時沉默，該勇敢時懦弱……是這樣唱吧？”
零什麽也沒說，祂迅速在三萬年文明的智慧中找到《可惜沒如果》這首歌，并為清鈴播放。
很好，這個檢索速度說明祂的算力并沒有退化。
所以……為什麽呢？
兩人氛圍沉默中透着奇妙，而彈幕早便敲鑼打鼓起來。
【清鈴，我永遠滴神！】
【她贏了，怎麽一副悶悶不樂的表情？好像很難過。】
【喜極而泣吧，得到天價醫療保險救命，誰不高興？】
零打破沉默：“恭喜，你獲得了手術資格。”
“确實，該高興。”她自言自語。
也還好啦，雖然沒得到想要的回答，但他們看起來至少依舊是朋友。
婉拒就婉拒，零那麽理智，不會存在尴尬這種導致低效的情緒，自己就當某個話題沒談攏罷了。
然而失落與沮喪就像是水流，哪怕她極力用石頭去堵，它們還是會順着縫隙，絲絲縷縷地淌出來，讓她心都酸得瑟縮在一起。
“我去看看何塞。”清鈴給自己找個事做。
……祂不願意。
祂不喜歡那個人類。
以符合邏輯、理性的角度來講，祂此刻應當直言不諱，以清鈴對自己表現出的感情，一定會尊重祂的想法。
所以自己為什麽不開口？
為什麽在思索時，先于數據出現的事“感情”、“尊重”，這樣毫不客觀的因素？
“好的。有需要時呼喚我。”
祂聽見自己如此回答。
*
天空回蕩起主持人昂揚的聲音。
“第二輪積分挑戰正式結束，現在即将開始生物艙脫離，會有短暫的失聯時間，請諸位不要驚慌。”
她經歷過一次，知道脫離感受很類似把人丢進滾筒洗衣機攪合，于是提醒旁邊的何塞：“你稍微再忍一忍，過程也就三分鐘。安全脫離後就可以治療了。”
何塞雖然受傷，但比起被射殺強行脫離的高材生，他事後估計也就頭疼休息兩三天，不需要額外治療吃藥，情況還算不錯，
而且他最開始的英雄表現一定贏得不少印象分，對他日後事業發展很有幫助，因此心情不差。
聽到清鈴寬慰，他微微翹起唇角，算是回應：“我還好，沒想到清鈴小姐你這麽厲害。”
年輕人臉上露出黯然羞慚的表情：“是我自以為是了，以為你是需要保護的弱者。”
清鈴真心實意地說道：“沒有，你的出發點是好的，你很善良。”
她這句話才剛說完，便聽見砰！
藍蠍子開槍，射殺了何塞。
清鈴猝不及防，緊跟着怒火直沖天靈蓋——這女人瘋了麽，怎麽見誰都殺？
得虧這裏是拟态空間，即便死了，也頂多需要吃藥調養，只要死亡體驗不是極其痛苦，就都好說。
“你怎麽随便殺人？”
“這樣就沒有閑雜人員打擾我們了。”面對清鈴的憤怒，藍蠍子言語冷靜，“放心，他們聽不到我們說話。”
清鈴氣笑了，她毫不猶豫舉起槍，銀亮槍口對準藍蠍子腦門，手指扣住扳機。
“是麽？那你猜，我的槍裏還有幾顆子彈？”
藍蠍子正對槍口，眼神平靜：“剛才的大顯神威，讓你自信大膽許多了啊，小姑娘。換作以前，你絕對不敢和同類舉槍。”
別說，是這樣的。
就在三天前，她還是被迫自衛，反殺惡棍還會做噩夢的軟弱狀态。然而現在，憤怒之下已經可以冷靜對匪徒舉槍。
或許是AI計算的冷漠理性感依舊在她神經末梢殘留吧。
“現實裏應該還做不到，但你不是說了麽，拟态空間。”少女眉宇冰冷壓低，“對怪物唯唯諾諾，對同類重拳出擊，你真讓我惡心。”
“支配一切的感覺很爽？”藍蠍子仿佛看懂她在想什麽，意有所指道，“你覺得自己現在是人麽？”
清鈴反唇相譏：“我覺得你挺不像人的。”
“打住，我犧牲性命來這裏，不是來跟你小朋友拌嘴的。”藍蠍子斂起眉宇間嘲諷，嚴肅道，“我只是來提醒你一件事——你知道這些賽博瘋子的來歷麽？”
“不是作亂的暴徒？”
藍蠍子沉聲道：“他們是暴徒，并且在上一周，都曾被關入最高監獄。現在他們出現在這裏，比賽博瘋子劣化的程度還要深。”
“你意思有人對他們做了什麽？”
藍蠍子面色沉重：“Zero居心叵測，如果它覺醒了，它對人類的憎恨一定非比尋常，它會毀滅我們所有人。”
“……你瘋了？來這裏和我說這些。”
這裏可是零深度掌握的電子世界。
“我知道，零正在攻擊烈焰防火牆，我們最多只有一分鐘時間交談。”藍蠍子急匆匆道，“但這件事哪怕我自己暴露也必須告訴你。我知道零的目的了！”
“我知道。”祂想達成人類與AI的最終和解，消弭世間的一切戰争。
據說原作裏祂幾乎已經達成。
“你知道？那你還幫它！”藍蠍子難以置信，“你知道這會對我們生存狀态造成多大威脅麽？”
“可是……算了，這裏反抗軍也聽不到，我直接跟你坦誠吧。”
清鈴認真道：“我從不覺得人工智能是低人一等的奴隸——他們有自己的思考，奴役他們不會覺得有負罪感嗎？”
藍蠍子熱切地說：“所以你才要加入我們抵抗派，将病毒種進Zero主機！只要能摧毀全部智械種的智能，他們就不是有思想的生物了，還需要談生存權？”
清鈴被這個天才想法震撼住了。
不愧是賽博世界，思考角度就是與衆不同。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總之，這些賽博瘋子就是Zero的罪證，它對人類的惡意已經不加掩飾。”
藍蠍子急切道：“這些囚犯入獄後，三天之內品德分便被扣到負分，它就是想讓這些人去死！”
“證據呢？”
“你以為咱們用的子彈是什麽？就是它軀體的一部分，專門用來獵殺異種的。”
她覺得吧，以這些瘋子的殘暴狀态，即使沒有任何影響，他們也遲早會把品德分扣完。
這個世界的思想立場問題，似乎已經掩蓋了最基本的道德原則。
“所以你認為，這些人扣完品德分應該怎麽處理，好吃好喝的供着？”
“當然不是，可它怎麽能把這些人送來做節目道具，被肆意屠殺的獵物。它在亵渎人權，你不覺得惡心害怕麽？”藍蠍子質問。
清鈴委婉表示：“呃，如果不是意外的話，我與何塞可能才是被肆意屠殺的獵物……”
藍蠍子沉默半晌。
她神色失望透頂：“我明白了，你真的是人類叛徒。你完全背棄了種族利益，支持異種肆意踐踏同族。”
“不，你不是叛徒，你只是澀欲控制大腦的蠢貨，一個從小心理扭曲的變态。難怪攻略它如此順利，因為你們本就是天作之合。”
清鈴眉眼漸漸冷下來，面無表情地盯着她。
“它是冷血無情的怪物，你真以為這樣讨好順從就能讓它愛上你？在它眼裏，你與其他人類沒什麽兩樣，只是更有利用價值。”
“身為人類，你居然會愛上機械雜種，你……”
少女沉默扣下扳機。
轟！
藍蠍子瞪大眼睛，身體向後緩緩倒地。
“我讨厭你說的這些話。”
神經末梢震動，AI嗓音清冷，不知何時祂已經突破了烈焰封鎖。
【她給出了罪證。】
——估計還聽到了不少。
清鈴冷靜道：“你的血肉被當做武器使用，這難道不是淩虐殘害麽？”
“是罪證。”
“但它是人類的罪證。”
【……這世界上只有你會這麽認為。】
咔噠。
數字浮現。
“客觀來講，我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是有正常的人，就像我們都以為政府爛透，卻還是有何塞這樣的好人一樣。”
【我不喜歡那個人類。】這次說得格外流暢。
“那不提他，我只想說，世界上肯定還有理解同情智械種處境的人類，還有美好與真情，只要你願意去感受。”
咔噠。
數字不受控制地轉動扭曲，徐徐變化。
【為什麽你會如此與衆不同？】
“這算與衆不同麽？明明是喜歡卻愛而不得，只能做好朋友吧。”清鈴長籲短嘆，“畢竟我又窮又沒文化，小白臉想哄金主開心，可不得拿出真心體貼來。”
她伸手，想拍拍零，可AI沒有實體，她只能抓到空氣。
“你猜，我接下來想說什麽？”
不能使用算力。
漫長的沉默後，AI回答。
【你會說，你喜歡我。】
“我又不傻，怎麽可能再說一次。”清鈴雙手一拍，“因為我們是朋友，忠誠的朋友嘛。”
咔噠。
倒計時停留在864，000秒。
倒計時又一次縮短了。
也即意味着還有10天，1440小時，祂會戀慕上她。
【另外，你之前詢問我是否喜歡你，我可以給出回答了。】
“！！！”不是，冷不丁說這個麽！
零很嚴肅地說：【我現在有80.80808％——小數點七位後省略的喜歡你。】
清鈴：……好！
很Zero，很AI。
少女唇邊不自覺露出大大的笑容。
她興沖沖問：“那還有百分之二十呢？”
【還有十天。】
然而這一次，祂并不覺得抵觸疑惑，反而也有些期待，下一次推動倒計時縮短的事件會是什麽。
還是十天後，祂自然而然被宣判愛上她？
……無關緊要。
逐漸崩塌扭曲的拟态空間裏，高樓折斷扭曲，地面塌陷。
重力被扭曲，物理規則在此處湮滅，無數塵石水滴喪失重力，向天空輕飄飄飛去。
末日一般的情景中，唯有祂的聲音格外清晰。
“我之前的承諾作數，手術後，你将獲得遠比現在更強健優秀的軀體。”
“那時，你與我會永永遠遠在一起，直到科學消散，星球湮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