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天上的月亮
第21章 天上的月亮
別驚動我愛的人,等他自己情願。
——《聖經》
神他媽“你的墓”。
莊清河聽了這話,又驚又懵。他看了看墓碑,又看了看商珉弦,又看了看墓碑。
然後走過去,插着兜蹲下來看墓碑上的字,寫的是安安的名字,上面還有一張照片。
哦,不是照片。是一副畫得很傳神的肖像,赫然就是自己的臉。
莊清河背後爬上一股惡寒,他站起來想罵人,結果一看到商珉弦的表情他就愣住了。
商珉弦的眼神很悲,悲傷哀痛到讓人失語。他指着墓碑後面,說:“你的小恐龍就在下面。你想要的話,我找人給你挖出來。”
“不不不。”莊清河打了個冷顫,連聲拒絕。
自己看到自己的墓已經夠詭異的了,可不能再自己刨自己的墳。
可是很快他又覺得,他活的好好的,這個墓立在這算怎麽回事啊?
他對商珉弦說:“這個…”
商珉弦面色平靜,淡淡道:“我要留着。”
“……”莊清河抿了抿唇,又眨了眨眼,說:“你留它幹什麽?我活得好好的,你給我在這立個墓碑,還貼了我的像,你不覺得這很…”
很什麽?莊清河表示自己才疏學淺,想不到一個準确的詞來形容這詭異的情景。
商珉弦聲音哀傷,說:“跟你無關,這裏面埋葬的是我死去的愛情。”
“……”
好,很好,非常棒。
那要不要給你彈奏一首肖邦的夜曲,祭奠你死去的愛情啊?
莊清河沒說出口,他怕自己說着說着就忍不住唱起來。這場景已經夠詭異了,他不想再添笑料了。
秋夜凄涼的風在兩人周身環繞,月亮幽幽的銀光照着這片地方,四周墓碑鄰立,滿是密密匝匝的亡者之名。
莊清河看着自己的墓碑,突然生出一種很奇怪的情緒,他竟忽生一種死有所葬的歸屬感。
這時,他注意到自己墓碑前還放了供果,一碟新鮮的桃子,還有一碟……開心果。
他怔愣了一下,又想這不年不節又不是忌日的,怎麽會有人給他上墳呢?
很快他就想明白了,應該是商珉弦額外掏了錢,讓管理員每日換上的。
夜色中的墓園十分安靜,莊清河都覺得自己真的是一具游魂了,面前的墓碑上還有自己的照片,呃,畫像。
不過這畫像畫得真挺像的,莊清河沒忍住又湊上去看了兩眼。如果這畫像不是貼在墓碑上,而是在別的什麽地方看到,他還是很喜歡的。
“畫挺好…哈哈…”莊清河試圖說點什麽打破這份寂靜的詭異。
然後他就覺得更詭異了。
自己誇自己墓碑上的畫像畫得好,無異于鬼魂飄出來吃自己供品說味道還不錯。
“我自己畫的。”商珉弦用指尖摸了摸照片,又拿出手帕,把照片上細細的灰塵擦幹淨。
“喲,你還會畫畫?”莊清河有點驚訝,但還是誇獎肯定道:“真的畫得不錯,看着特別傳神,形神具備。”
“我以前不會畫,但是立碑的時候發現手上一張安安的照片都沒有,就去學了畫畫。”
商珉弦擦完站了起來,把手帕折起來放回口袋裏,仿佛落在安安臉上的灰塵都值得珍藏。
“我學了半年,又畫了半年,才畫出這麽一張滿意的。”
莊清河不知道說什麽了,只好打哈哈道:“真挺不容易的,哈哈。主要是都過了一年了,你還能記這麽清。”
商珉弦轉頭看着他,說:“因為我那一年幾乎每晚都夢到。”
“啊?”
商珉弦又扭頭去看墓碑,說:“我覺得是我怕自己忘了,所以每晚都夢到安安。直到我畫出來之後,夢到得就少了。”
“……”
商珉弦看着墓碑上的畫像,這畫面有種說不出的悲切,讓人忍不住想安慰安慰他。
于是莊清河張了張嘴,說了句:“節哀,人死不能複…”
他說到一半就打住了。
太滑稽了,莊清河想。如果連他這樣的人都覺得滑稽,那就是真的滑稽了。
這時莊清河的手機驟然響起,撕破了夜的寂靜。
“當初是你要分開,分開就分開。現在又要用真愛,把我哄回來…”
“……”商珉弦朝他看了過來。
莊清河一僵,肯定是鄧昆幹的好事,把他手機鈴聲給換了。電話正是鄧昆打來的,他接起來說:“你又亂改我的手機鈴聲,幼不幼稚?”
鄧昆在那邊狂笑了一會兒,然後問:“你在哪兒呢?”
莊清河張了張嘴。
我在哪?我他媽在我自己的墓地!
“在郊外,辦點事。”
“辦什麽事?怎麽不叫上我?”鄧昆語氣有些擔心。
叫你幹啥?給我上墳嗎?
莊清河沒忍住又偷偷看了商珉弦一眼,然後對電話那頭的鄧昆說:“來祭奠某人死去的愛情。”
“什麽玩意?”鄧昆懵了。
“沒什麽,差不多準備回去了。有什麽事?”
“吃宵夜。”
“嗯。”莊清河摸摸肚子,确實餓了,他眼睛溜到墓碑前的桃子上,然後又趕緊收回視線。
莊清河,你不能更沒下限了。
他問鄧昆:“吃什麽?我大概一個小時左右到市區。”
跟鄧昆商定好了宵夜地點,他挂了電話回頭看商珉弦,說:“走吧,你還打算在這過夜啊?”
商珉弦幽幽道:“我有時候想他了,晚上會過來。”
“……”
兩人走在森寂冷清的墓園,空氣幹冷。效區的光污染沒那麽嚴重,仰頭可見月亮。
莊清河在前,步子邁得輕快,腳下發出噠噠的輕響。
商珉弦轉頭看看安安的墓,又看着眼前人的背影,心裏生出一種詭異難言的感覺。
安安跳江的情形歷歷在目,是不定期造訪的噩夢。而這個人時隔兩年,換了個身份又出現在他面前。
盡管過了好幾天,他仍然覺得這件事太飄渺。哪怕在醫院那天,他都把人扒光了驗證了,可還是覺得不真實。
“莊清河。”
莊清河聞聲停下腳步,轉身面對他,問:“怎麽了?”
商珉弦看着他,沉默了許久,莊清河也不催,耐心地等着。
在微弱的月光下,商珉弦終于開口:“莊清河,你是不是有病啊?”
“………………”
莊清河不樂意了,癟癟嘴:“好端端的,你罵人幹嘛?”
商珉弦:“精神病之類的。”
莊清河嘴角抽了抽,說:“你認真點,好好看看,咱倆到底誰像精神病?”
商珉弦:“我聽趙言卿說你小時候,和人一起掉下游泳池的事。”
莊清河聞言神色一暗,看着他沒說話。
“真的是想拉着他一起死?”商珉弦又問,他莫名覺得莊清河不像是一個如此輕視自己生命的人。可是他清楚地記得,趙言卿說莊清河不會游泳。
可是安安會游泳,江水那麽湍急。
難道他那麽小的時候就在裝?
莊清河又看了他一會兒,笑了笑說:“所有人都這麽覺得。”
然後他斂了笑,挑眉說:“其實,我是想拉着他一起活。”
商珉弦不明白。
莊清河心有餘悸地吐了口氣,抱怨似的:“你知道熊孩子有多可怕嗎?那個游泳池水很深的,我不會游泳,掉下去肯定就沒命了。”
“但是如果能拉上韓司令的孫子就不一樣了。”莊清河眨了眨眼,語氣輕快道:“他的命金貴啊,我得讓他陪着我一起下去,我才最有可能獲救。”
商珉弦不知道哪個說法更可怕,不管是哪個,都很能說明莊清河這個人的本質,狡猾、兇殘、瘋狂、孤注一擲。
按趙言卿所說,莊清河那年才九歲或十歲,居然就能想到這種手段。
“商珉弦,對我很失望嗎?”莊清河盯着他的眼睛,朝他走近兩步,問:“沒想到你的安安是這種人吧?”
話裏有點探究的意思。
商珉弦沒回答他,而是又問:“你什麽時候學的游泳?”
莊清河撇撇嘴:“那件事之後我就去學了,我是覺得弱點越少越好,你說是吧?”
商珉弦問清疑惑,就沒再說話。兩人又往前走去,快到墓園門口時。莊清河轉頭審視地看了他兩眼,突然問:“你這個發燒造成的失憶,沒辦法治嗎?”
商珉弦神色淡淡:“沒問過,不過也無所謂了,十二歲之前的記憶也沒那麽重要。”
莊清河半晌不語,過了一會兒輕笑,喃喃自語般道:“是嗎?”
回去的路上,還是莊清河開車,他一路上都沒怎麽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麽。
上車的時候,商珉弦本來習慣性地想上後排,被莊清河扯了回來,他啧了一聲說:“坐前面,我又不是你司機。”
車廂寂靜,莊清河專注地開車,真跟個專職司機似的。
過了一會兒,商珉弦覺得有點渴,轉身打開車載冰箱想拿瓶水,結果裏面是空的。司機每天都會補水進去,今天車被他們臨時開出來,應該還沒來得及補。
商珉弦關上冰箱門,重新坐正。
莊清河瞧見了,問:“渴了?”
“嗯。”
過了幾分鐘,路邊能看到店鋪。莊清河把車停在路邊,解開安全帶下去,走了兩步又折身回來,繞到副駕駛,彎腰敲了敲窗,問:“你喝什麽?”
商珉弦說了個某品牌的礦泉水,是他自己平常喝的,車裏備的也是這種。
“……”莊清河手搭在車框上,轉頭看了看郊區路邊樸素的便利店,說:“我買什麽你喝什麽吧。”
莊清河走進便利店,在冰箱前看了看,還是給商珉弦挑了瓶店裏最貴的水,然後走到收銀臺結賬。
收銀小姑娘掃了商品之後說:“一共十三塊。”
莊清河本來準備付錢的動作頓了頓,從一旁的架子裏随手抽了個東西放上去,說:“加上這個。”
“一共四十五塊。”
莊清河掃碼付了款,拎着袋子回到車上。
商珉弦從袋子裏拿水,看到裏面有個小盒子,拿出來看了一眼,然後擡頭看着莊清河,沒說話。
莊清河擰開瓶蓋,喝了口才問他:“怎麽了?”
商珉弦把水拿出來之後,把袋子放回去,說:“沒事。”
莊清河表情疑惑,扯過那個袋子一看。嚯!他随手拿的那個東西居然是一盒安.全.套,他還以為是口香糖什麽的。
不過他沒說什麽,放下安.全.套,系好安全帶,驅車往市區去。
莊清河和鄧昆要去吃宵夜的地方和商珉弦的住處是兩個方向,他讓鄧昆在某個路口等他。開到約定地點,一眼就看到鄧昆蹲在路燈底下,車停在不遠處。
莊清河在路邊緩緩停下,從車上下來,商珉弦也跟着下來了。
莊清河看了眼商珉弦,說:“再見,回去路上小心。”
一點都沒有邀請他一起吃宵夜的意思。
商珉弦抿唇不語,見他走出去了好幾步,突然叫住他:“你的車還在我那。”
莊清河擺擺手,頭也不回地說:“明天我讓小昆去取。”
然後就往鄧昆停車的位置去了。
鄧昆沒跟上莊清河,他先是看了看莊清河,然後又看向商珉弦,眉頭越皺越緊。
商珉弦也看向鄧昆。
鄧昆這人很怪,身上有很重的殺氣。可是在莊清河面前,他就像一只毛被捋得特別順的狗,整個人都柔和不少。
商珉弦毫不懷疑,莊清河如果讓鄧昆去殺人,他都不會問一句為什麽。
此時鄧昆很不禮貌地從頭到腳打量自己一番,他看得出來,鄧昆很讨厭他。
這人對自己有一種莫名的敵意,在不知道莊清河是安安的時候,商珉弦就能隐約感覺到。
他的這種敵意來得莫名又不掩飾,此時商珉弦也忍不住了,問:“怎麽了?”
鄧昆收回打量的視線,問:“你跟清河幹什麽去了?”
商珉弦:“你想知道,為什麽不直接問他?”
鄧昆又蹙眉,說:“事關你的事,他總不跟我說實話。”接着很認真地補了一句:“我能看出來。”
這還用看嗎?莊清河嘴裏出來的能有實話?就該一律當謊話處理。
商珉弦在心裏想,莊清河到底給鄧昆這樣的人灌了什麽迷魂湯?
這時莊清河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了,轉頭喊了鄧昆一聲。鄧昆聞聲,招呼都不和商珉弦打,就轉身快步朝莊清河去了。
商珉弦看着鄧昆,恍惚間像是看到一條很忠心的大型犬護着莊清河離開了。
商珉弦覺得自己似乎是惹莊清河不高興了,莊清河一直到上車離開,都沒回頭看他一眼。他看着鄧昆的車開遠,在原地站了許久,然後才打電話給司機,讓他過來接自己。
鄧昆開着車,忍不住一直瞟副駕駛上的莊清河。
莊清河手撐着臉看窗外,說:“好好開車,我知道我花容月貌,你也不用一直這麽盯着我。”
“……”
前面紅燈亮起,鄧昆緩緩停下,忍不住了,問:“姓商的怎麽對你還是沒個好臉?”
莊清河笑了笑,沒說話。
鄧昆有了猜測,問:“他現在還不知道兩年前的标底,是你故意找人洩露給他的嗎?”
莊清河反問:“為什麽要讓他知道?”
鄧昆又問:“那他也不知道你因為一開始丢了标,被莊杉抽了一頓鞭子?”
莊清河半窩着,整個人都懶散得很:“這種丢人的事有什麽好說的?”
鄧昆看着他,嘴角抽了抽,半晌後嘁了一聲。
“一個标而已,他想要就給他呗。”莊清河嘴上随口說着,還是望着車窗,路邊種了一排法國梧桐,路燈照着,墨影晃落一地,光影交錯。
莊清河眼神放空般看着樹影,陷入某種思緒中,喃喃自語般說:“他又不是想要天上的月亮。”
而另一邊,被司機接到的商珉弦,同樣坐在行駛中的車裏,看着莊清河落在自己車上的那盒安.全.套,也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