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鋼鐵森林（三）
鋼鐵森林（三）
枯枝與泥土混雜的柏油路上，十幾輛密閉的軍用汽車繞過那些自然的障礙物，往前方的目的地行駛着。已經被病毒侵占的青城地下城完全無法生存，它不僅僅是病毒，更像是一個龐大的怪物，那些被病毒殺死的人類，潰爛的皮膚上很快就長出了色彩詭異的枝莖，并向周圍擴展。
它們以可怕的速度分裂複制生長着，很快就吞噬了地下城，精神崩潰的人們，要麽拼了命地離開地下城，要麽成了它們無限滋長的養料。
那些色彩斑斓的枝莖，在黑暗中舞動着身軀，宛如活物。
最後，地下城向上的電梯被封死，裏面成了一個美麗的洞窟。僅剩的人們，在陸曉的帶領下，一場絕望的逃亡開始了。
在末世之前，陸曉是青城軍事基地的上校，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與利益沖突，在生存危機面前，基地開始分裂。即使聯系不到上層，甚至已經被組織放棄；即使基地只剩下為數不多的軍人，他們也沒有忘記保衛人民的使命。但在抵擋怪物攻擊中，他們節節敗退，最後基地也被怪物侵占。
後來，陸曉在無意中，發現了兩百年前的青城地下城。那是一個廢墟，但是從殘留的痕跡來看，裏面的科技發展水平，已經遠遠超出了這個時代，而且它防禦之嚴，似乎是專門為抵抗這些怪物而建的。
最後，那塊區域還活着的人類，陸續搬入了青城地下城。那本來就是人類的庇護所。當地下城的人們都以為生活要重新開始的時候，更深的噩夢來臨了。
汽車已經行駛了一天，在1860的指示下，他們将前往下一個隐蔽的地下城。據1860所示，200年前，人類在地球上建造了大量的地下城，只是，如今都不為人知。
200年前，人類居住在地下城的事情，無論是世界歷史還是國家歷史，都沒有提及過。似乎那段歷史根本就不存在。
然而青城地下城與1860的存在，以及即将要去的地下城，都證明了那段史實。在1860的系統地圖裏，地下城幾乎遍布全球陸地。
“星悠，不要害怕，我會保護你的。”密閉的昏暗車廂裏，阮均輕聲安慰沈星悠。這裏看不到外面，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麽，行到了哪裏，但車身的颠簸，射擊的聲音，無一不透露着這段路程的兇險，讓人感到心悸。
“我沒有害怕。”沈星悠看着拉着她的手臂睡着的夏烨，聲音很輕。她沒有想到還會再遇見夏烨，那個長得很像宋衍的小男孩，這段時間，夏烨非常依賴她，總會睜着淡綠的眼睛，認真地看着她，露出可愛的笑容，一直待在她的身邊。
沈星悠想将手臂抽出來，夏烨哼唧一聲，黏黏地叫了一聲“姐姐”，伸出手把她手臂抱得更緊。
好可愛，就像一只乖巧的小貓。
車廂內躁動不安，夾雜着各種聲音和味道。車廂颠簸，她好像成了夏烨唯一的依靠。沈星悠心裏柔軟起來，任他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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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中，她的手指撫摸着食指上的那枚戒指。
她知道，它已經永遠不會再亮起來了。
汽車停下了。
有人推着箱子走過來，給大家分發食物和水。這意味着時間又過去了8個小時。
另外有幾個人穿着防護服，依次檢測大家的身體狀況。從地下城逃出來，誰都不能保證自己沒有被感染，但是在病毒攻入心髒之前，血液裏的毒素是檢測不出來的，病毒的潛伏期暫時無法确定。
而病毒一旦侵入心髒，便會随着血液的流動，吞噬整個身體，12個小時後感染者身體會長出色彩詭異的枝莖。
根據研究得知，這些枝莖在生長出來後，它們的細胞，仍會分裂複制生長，與周圍氧氣進行物質交換，直到吞噬所有生命體。
抽完血後，沈星悠收回手臂，安慰了一下被針頭紮得大哭的夏烨。血液檢測速度很快，半個小時後，有人來收食物和水的包裝垃圾，同時宣告了這一輪的檢測結果。
有幾個人被帶走。
他們看起來很健康，在病毒侵入心髒的12個小時內，人們并不會相信自己真的感染了，可一旦過了12個小時，那些從他們身體裏瘋狂滋長的枝莖便再也不能控制。
為了這一車的生命，他們被放棄了。
他們掙紮着，不可置信地接受着對自己命運的審判，憤怒地罵起來。
“我沒有感染，你們不能讓我下車，你們這是在殺人！”
廣播聲響起，陸曉的聲音從前方的車輛傳過來，同時傳遞給後面的十三輛車。
“各位受難的同胞們，至此我們又挺過了8個小時，感謝大家為人類的延續所作出的犧牲……”
“陸曉，你這個自私自利的僞君子！你有什麽權力剝奪他人的生命！你怎麽不下車！你怎麽不去死！”一個被感染的人，忽然掙脫了周圍的束縛，沖到廣播前，對着陸曉喊道。那聲音被廣播放大，傳到了每一輛車中，而後，陸續有反對的聲音傳來。
“我沒感染，我不下車！”那些被選中的人聲嘶力竭地喊着。
“國家都沒了，陸曉，你沒有權力這麽做！”人們躁動起來，扭打在一起。車廂裏分為了四撥人，一撥人拿着武器自保，一撥人瘋狂争奪武器，一撥人推另一撥搶奪武器的人下車，一撥人在角落裏沉默。
沈星悠護着夏烨，在生存面前，所有人都無可厚非。夏烨睜着淡綠的眼睛，看着沈星悠，“姐姐，你不開心嗎？”
為什麽會這麽問？為什麽會開心？沈星悠疑惑地看着夏烨，卻見他打開了遮蔽外面的鐵板，頓時，外面的光線透過厚厚的玻璃照了進來。
原來，這是可以打開的。
窗外，異常明媚的陽光照在發黃的行道樹上，風吹起落葉，飄到沈星悠面前。
然後她聽到了兩聲槍響。
震耳欲聾，她吓了一跳，人群也瞬間安靜下來。忽然，廣播裏傳來陸曉的聲音，只有兩個字。
“開槍。”
而後每個車廂陸續有槍聲響起。
那些死亡的感染者被抛出了車外。
“陸曉，你真是瘋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有聲音從廣播中傳來。車廂內的交流是雙向的，每一輛車的對話，所有車都可以聽到。
“不贊同我的做法，你可以下車。”陸曉冷淡的聲音傳過來。
“各位人類同胞，這裏是青城軍事基地的陸曉在對你們說話。面對地球突如其來的災難，生存是第一需要，現在，到大家做出選擇的時候了。青城地下城是一個松散的避難組織，我們聚在一起，暫時生存下來，是偶然也是僥幸。”
“這裏所有生存資源，屬于我們所有人。現在，願意與我一起尋找新家園的，請穿上你座位前的防輻射服下車，來到一號車，我們将清點人數，分配物資。”
“其餘的資源，請大家自行分配。”
“二十分鐘後，一號車将關閉車門，再次啓程。”
“陸曉，你以為你是誰，我們憑什麽聽你的！”有人憤怒道。這輛車的司機穿着防輻射服下車，馬上就有人坐到了司機的位置上。畢竟，一輛軍用汽車，是這裏最有價值的生存資源。
沈星悠給夏烨穿好防輻射服，帶着他下車。阮均也跟着她出來。
“其實最可怕的不是災難，而是現在這樣，我想陸曉已經經歷過一次了。”阮均護着沈星悠，注意着周圍躁動的人群，以防被他們的争鬥傷害到。
“萬物生而平等，所有人都想生存下來。”沈星悠心裏平靜，“陸曉沒有錯，他們也沒有錯。”
“是的。”阮均笑了笑，“這也是人類的矛盾性，即使建立了文明社會，可骨子裏還是弱肉強食那一套。”
“這樣看來，人類和萬物也沒有任何分別。”
沈星悠沒有說話，只是突然想到了生态園。如果是生态園，在這樣的情況下，也會理性地放棄感染的人，但是，沒有人會質疑和反抗。
陸曉穿着防輻射服，站在一號車前，登記人數，然後從另一輛車領取物資。每來一個人，一號車的物資便會增加一份，等一號車坐滿了，便開始清點二號車。
在武器面前，那些反抗陸曉的人們，也只能默默看着陸曉拿走應得的物資。
最後，跟随陸曉的車輛，變成了6輛，在秋葉紛飛的陸地上行駛着，駛向下一個目的地。
而餘下的人、車、物，已經與他無關了。
後面的路程和諧很多，8個小時後，再次發放食物檢測血液。那些測出被感染的人，絕望地下車，卻也沒有多餘的怨言。
金黃的落日下，沈星悠看到他們穿着白色的防輻射服站在金黃的樹林中，像一個個蓬勃生長的蘑菇。
又過了8個小時，下一輪檢測開始了。
沈星悠開始明白，陸曉并不是徑直前往下一個地下城，而是在路上繞圈子。在經過廢棄城市的時候，他甚至停下車，帶着一隊人去搜尋物資。
他在一輪輪地篩選所有可能感染的人。
半個月之後，車上的人已經不足百人。
汽車駛過荒無人煙的城市和高速，駛過樹木飄零的鄉村和國道，龐大的怪物踩踏着那些狀如沙丘的房屋，在地表上橫行着。
汽車在怪物腳下艱難爬行，最終駛向了一個地下城。
已經在車上生活了這麽久，一切都變得麻木起來，生存的意志在茍且的生活面前，也不再堅定。一直以來，人們沒有抱怨、沒有言語，但直到穿着防輻射服走在地表的時候，很多人開始不可控制地哭出來。
沈星悠和他們一起排着隊，經過三重檢測後，他們關在封閉的隔離室，等待進入地下城。
這裏規模很大，光是在地表工作的人員，大概就有幾百人，看起來已經建立了嚴密的組織，有兩列穿着制服的人，拿着武器，維護秩序，保衛人們的安全。
陽光異常強烈，在地表上難以生存，所有人都穿着防輻射服，戴着面罩。
沈星悠已經忘記，上一次在陽光下自由呼吸，是什麽感覺了。
在隔離室內，沈星悠和大家一樣摘下了面罩，在空地上席地而坐，等待着結果。
等待着生死的審判。
陸曉和他的隊友交出了武器，也站在旁邊等待着。
很久之後，那扇門開了，有一個穿着制服的人走進來，聲音冷靜，但是語氣很和善：“歡迎大家來到中心基地，現在我們是同志了。”
人們先是茫然地看着彼此，看着那個年輕人，而後開始聲嘶力竭地哭出來，他們排着隊出門，領取生活資料，被帶往地下城。
沈星悠跟在隊伍的後面，忽然，那個年輕人走過來，攔住了沈星悠。
“沈小姐，請跟我來。”他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