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武陵村（八）
武陵村（八）
“別沖動，只是需要一點信息素。”他笑了笑，松開沈星悠的手，沈星悠走到宋衍旁邊，像林中下了一場潮濕的春雨，封閉的空間中充滿信息素的甜香。
宋衍憤怒地看着他，向來高傲的眼神中竟有一絲挫敗，渾身都警惕起來。
王玄走到地上躺着的生物旁邊，呼喚他：“靈生，醒來。”
沈星悠站在一旁，對于王玄的身份，從之前到現在的相處來看，她已經猜到七八分了。寅清稱他為“大人”，說他是光塵的朋友；王玄在生态園來去自如，叫青祖師叔；而光塵對王玄也很信任，對他曾經在湖底救自己毫不意外。
即使王玄是一個奇怪的人，做事奇怪，目的不明，但從他多次救沈星悠來看，他總不會是來害沈星悠的。
沈星悠相信這一點，但這些事情宋衍大概不知道。沈星悠看向宋衍，他拿着抑制器，情緒有些低落。沈星悠想起來，抑制器上有宋衍的力量禁制，一般人解不開，金恩就無法解開。但是王玄能輕易解開，是不是意味着王玄的力量更加強大。
沈星悠悄悄握住了宋衍的手，希望他不要難過了。
王玄喚了幾聲，但是地上的生物還是沒有醒過來，只是呼吸變得強烈了。
“他叫靈生。”王玄轉過身，對沈星悠說，“一百八十年前，你給了他一個承諾，我才知道這麽多年他一直撐着最後一口氣，守着桃源。”
“我沒有。”沈星悠說，她才二十一歲，那些不是她的經歷。
“不是你，是她給的。”王玄笑容有點苦澀，“太久了，一百八十年都過去了，我也快忘了。”
“誰給的你去找誰！和沈星悠有什麽關系！”宋衍氣憤道。那日在生态園湖底，他悄悄跟着沈星悠，聽到了光塵和她的對話，無意知道了沈星悠的身世。
但是那又怎樣，就算是相同的基因相同的能力，沈星悠就是沈星悠，不是誰的替代品。沈星悠，只是他真心愛護的人。
“你的出現是一個錯誤。”王玄聲音平靜，看着沈星悠，像是一場審判。
“你有什麽資格這麽說？”宋衍走到沈星悠前面，擋住了王玄從上而下的目光，“明明是你們強行改變了她的人生，錯的是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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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你們的意圖是什麽，但是沈星悠只是沈星悠，你看清楚，她是一個完整獨立的生命，她有自己的記憶和靈魂！”
“你很愛她。”王玄突然笑了笑，過了一會兒，他對沈星悠說：“沈星悠，把靈生喚醒後，你不要再去生态園了。”
宋衍的話打在了棉花上，他愣了一下，無聲敗下陣來。王玄是沒有敵意的。
“沈星悠，你過來，試着傳遞一點力量給他。”王玄建議道。
沈星悠照做，在當下她沒有更好的選擇，地上的生物是可憐的，王玄沒必要編出什麽故事騙她。在這裏，以王玄的能力，想做什麽易如反掌。
看來只有把靈生喚醒了，才能打破這一切。
靈流從指尖源源不斷地傳入地上生物的眉心，沈星悠聞到了那股異香，若有若無地萦繞着自己。在力量傳入與接觸中，生物的一些殘缺的記憶，也出現在沈星悠的腦海。
她以第三視角，在腦海中讀取着靈生的記憶。
清幽森林裏，剛下過雨，枝葉被洗刷一新，樹下，一只白色蘑菇不自然地扭動着身軀，并吐出了長長的菌絲。
“這裏的靈氣真充沛啊！”林中小路，一個女子悠悠對身邊人說着話，“光玄，要是南陵還是守不住，我們就在這裏建一個齊諧司吧，當作我們最後的家園。”
女子和沈星悠長得一模一樣，而旁邊站着的人，大概是王玄。沈星悠的視角跟随着靈生，此時，靈生是意氣風發的青年模樣，正藏在樹後，偷偷看着他們。
“要是南陵守不住，恐怕我們也要像先輩那樣去宇宙尋找新家園了。”男子停下來，笑了笑，“你怎麽突然對光塵沒有信心了？”
“只是覺得，這樣的堅持，沒有意義。”女子看了看樹下，“人類無法扼制自己的瘋狂，戰争是永遠不可能結束的。”
“生物開始變異了。”女子蹲下來看吐着菌絲的蘑菇，淩亂的菌絲組成了一把殘破的傘，将樹木纏繞起來。女子靠近，菌絲就瘋狂地纏繞上她的身體。
“小心！”靈生沖了出去，斬斷了那些菌絲，“這些蘑菇有毒，你沒事吧？”
“沒事。”女子笑了笑，“謝謝你。”
靈生癡癡一笑，目不轉睛地看着女子。
……
靈生還沒有醒來，白發下蒼老扭曲的臉，仍能看到記憶中青年意氣風發的樣子，沈星悠停下來，問王玄：“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不知道。”王玄平淡道，“當年我們無意來到桃源，只待了幾天。”
“靈生。”沈星悠繼續喚他。看着他的臉，沈星悠清晰地感覺到時間的流逝，從記憶中的青年變成現在的樣子，一百八十年，異能者的壽命已經足夠長了，但仍會老去。
她擡起頭看了看王玄，但他仍和靈生的記憶中一樣年輕。
靈生的眼皮動了一下，鼻尖也翕動着，沈星悠想他要醒了。
繼續傳入力量給他，沈星悠又看到了其餘的記憶。
廣闊的田野上，插滿了魚燈，像黑夜中的點點繁星。一只游龍隊伍，從神殿下山，伴着簫鼓與笑聲，游遍村莊的每條道路。
管弦聲聲裏，女子拿着魚燈，跟着游龍隊伍後面。
“姐姐，你的魚燈好漂亮。”一個小女孩驚嘆道。
女子笑了笑，将手中的魚燈給了她，感嘆道：“沒想到亂世之中，還有這般世外桃源。”
“這只是春社，春節更熱鬧！”靈生憧憬道，“星悠，外面正在打仗，留在這裏吧。”
女子只是笑了笑，站在田埂上看着遠去的隊伍，憂慮覆蓋了她的眉梢，但很快消逝了，她對靈生道：“你要好好守護桃源哦，等戰争結束了，我們再喝桃花釀。”
而今戰争早就結束了，但是靈生為什麽變成這樣了？
沈星悠看着地上的靈生，雖然這不是她經歷的事情，她也不認識靈生，但是看到一個青年從桃源的守護神變成如今的樣子，她的心裏還是沒來由地難受。
“快！抓住它！抓住它！他是怪物！”
靈生在森林中跑着，他的腿變成了蛇尾，上面紮入了幾十只箭矢，每滑動一段距離，地面上就會出現泥濘的血跡。
後面是大群追趕的人群，他們拿着火把、箭矢、鎖鏈和鋼刀，叫聲喧天。
靈生逃到結界的邊緣了，再走一步，他便可以離開桃源，将這群人封在結界裏，但是他放棄了，作為桃源的守護神，他答應了要好好守護桃源的，自始至終，他沒有傷害任何人類，即使他們将淬毒的箭矢紮進他的身體。
他悲痛地吟叫一聲，桃源為之震動，能量以波紋的形式向四周傳遞，加固了桃源的結界。
他的眼前，是數不清的燃燒的火把。
“原來是這樣。”看到了這些記憶，沈星悠不覺落下了眼淚，她只是覺得悲傷。宋衍把她扶起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怎麽了？”
沈星悠不知從何說起，只是牽着宋衍的手，這樣讓她很安心。
“靈生，你醒了！”王玄蹲下去，把靈生扶着坐起來。
沈星悠走過去，看到靈生目不轉睛地看着她，然後笑容出現在他飽經滄桑的臉上。
“星悠。”他的聲音嘶啞，但還是喚她的名字。
“對不起，我來晚了。”沈星悠蹲下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道歉。
他搖搖頭，又笑了笑。
“光玄大人，我沒有守護好桃源。”他轉過頭對王玄道。
“你一直都做得很好。”王玄聲音也變得沉重，“靈生，打破結界，安息吧。”
他笑了笑，點點頭，又看着沈星悠，說，“神殿前的桃樹下埋着一壇桃花釀，不過是百年前的，應該壞了，你不要喝。”
“嗯嗯。”沈星悠應道，眼淚再次落了下來。
“別哭了，我很開心。”靈生笑着閉上了眼睛。
“你們去地面吧。”
沈星悠和宋衍、王玄沿原路退了出來，到了神殿外的祭臺上。不久之後，神殿晃動起來，裏面傳出來一聲震耳龍吟，一條巨龍從地面沖出來，直沖雲霄，整個大地為之震動，神殿處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深坑。
宋衍帶着沈星悠退後，神殿的橫梁石塊從山路上滾下來，撞倒了路邊的魚燈。
森林開始燒起來。
龍翔九天，在黑暗的雲層中吟叫一聲，然後消失了。
氣溫陡然下降，天空開始下起了紛紛揚揚的雪花，結界消失之後，這裏的溫度變正常了，信號也出現了。
森林起了大火，很快，河邊響起了接連不斷的警笛聲，隔着一條狹窄的山脈，這塊在衛星地圖上隐藏的地方重新出現在了人類的視野。
雪越下越大，桃源幾百年沒下的雪，在今晚，全部下下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