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落日
落日
沈星悠将書合起來，放進抽屜裏，這個時候，她不知道誰會來找自己。門口的敲門聲再次響起，她警惕地走到門邊。她看不到外面的情況，不敢發出聲音。
“星悠，是我。”門後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沈星悠愣了一下，将門打開了一條縫，就看到宋衍臉色陰沉地站在門口。他伸手将門推開，将行李箱丢進來，然後越過沈星悠，反手關上了門。
“你怎麽來了？”沈星悠自覺地往邊上站了站，疑惑地看着他。
“沈星悠，你又騙我。”他拿出了抑制器，将沈星悠抵在門邊，目光低垂，質問她，“為什麽要把它摘下來？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沈星悠沒有否認，她是故意把抑制器留在生态園的，回九熙之後，手機也一直是關機的。這段時間她過得渾渾噩噩的，因為她想不明白人生該怎麽走，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這種茫然的狀态讓她想起了夢境中走不出去的百合花叢。
“對不起。”沈星悠輕聲道歉，她擡起頭看了看宋衍，忽而覺得他好明亮，精致的臉上白淨如玉，碧綠的耳墜，随着身體的動作仍在輕微晃動，白色的衣袖帶着好聞的香氣，原本陰暗的家因為他的出現，連空氣都變得美好。
而這樣平凡的自己，竟會被這樣的人喜歡，為什麽呢？沈星悠的心裏傷感起來。
“好了，我不生氣了。”宋衍語氣柔和下來，他的眼中帶着笑意，伸出雙手，将抑制器戴到了沈星悠脖子上，獨特的材質貼到沈星悠的皮膚上，有些涼意。
抑制器看起來帶着金屬光澤感，但是卻極其柔軟，也是黑色的。沈星悠伸出手觸摸了一下項圈，感受着它熟悉的觸感。
“星悠，我喜歡你，別再離開我好嗎？”宋衍的聲音傳來，沈星悠擡頭看他，“當我在海邊睜開眼睛，看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我已經喜歡你很久了，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我想你是這個世界送給我的禮物……”
“宋衍，你以前見過我嗎？”沈星悠打斷了他的話，問出了心中所想，“我是說十年前，在九熙縣的海邊相遇之前，你見過我嗎？”
宋衍看着沈星悠，搖了搖頭，認真道：“沒有，海邊是我第一次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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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是第一次見，看來那本書不是宋衍給自己的，那件事情發生在她遇到宋衍之前。難道是光塵給的嗎？又或者是王玄？王玄也是一個奇怪的人，總是莫名其妙出現在自己面前。沈星悠默默思考着，想不通那本書怎麽通過夢境，竟然直接到達了她的書架上。
“你确定嗎？”沈星悠問。
“我也希望能早點認識你。”宋衍忽而捧起她的臉，很認真道，“星悠，我想帶你去我的家園。”
沈星悠彎下腰，從他手臂下逃了出去，換了個話題，“你來做什麽？你怎麽知道我住這兒？”她指了指行李箱，“你這是什麽意思？”
“自然是住你家咯。”宋衍笑着走過來，“你不跟我走，我只能來找你了。”
“不行。”沈星悠走到門口，“我知道信息素只是借口，即使沒有我的信息素，你也有別的辦法度過易感期，那只是一場小感冒而已。你沒必要因為這和我綁在一起，也不應該因為信息素喜歡我，這是不對的。”
這些話沈星悠很早就想和他說清楚了。從一開始沈星悠就對宋衍接近自己的原因存在懷疑，她不相信只是因為信息素。後來經過宋衍幾次易感期的表現，沈星悠确認信息素的作用并不大，或者說有一點作用，但并不是非她不可。現今的醫學已經完全可以應對這些問題，更何況宋衍的力量強大，不可能會受控于易感期。
沈星悠不信宋衍是因為信息素而待在她身邊的，但是為什麽要和她在一起，沈星悠也不知道原因。
宋衍施施然地坐到了沙發上，嬉皮笑臉，“反正我是不會離開你的，況且你把我标記了。”
“我那是救你！”沈星悠解釋，看到他無賴的樣子有點惱火。那次她擅自咬破他腺體，注入自己的信息素給他，本來就出于一種同情，更何況那算不算标記還要兩說。
“我就咬了你一口，你看看你咬了我多少下。”沈星悠頓時覺得委屈，伸出了手腕，上面還有結痂的齒痕，以及以前的沒消退的傷疤。他每一次咬沈星悠，都是又狠又重，直接咬破了血管。
宋衍笑容瞬間散去，他走過來，握着沈星悠的手腕，心疼地看着那些傷口，“對不起。”他輕聲道歉。
他忽而俯下身，想要親吻那些傷疤。
“咦。”沈星悠急忙抽回手，她只是想發發牢騷訴訴委屈罷了，兩只手卻被他緊緊握在手心。
他把沈星悠的手貼在自己心口。
“你幹嘛？”他的心髒快速跳動着，沈星悠想抽回手。
“星悠，我是真心喜歡你的。”他認真地看着沈星悠，距離極近，“第一次見面我就喜歡你了，是你把我從溺水中救了上來。你知道嗎，在遇到你之前，我從來都沒有覺得活着是美好的，但是那天，我的心髒猛烈跳動起來，我想活下去，想和你在一起。”
“我找了你十年，終于找到你了。”他的聲音低沉，帶着凝澀的鼻音，“星悠，不要一次次地拒絕我好嗎？我的心也會疼。”
“是的，信息素只是借口，那是我想把你留在身邊的借口，我喜歡的是你啊，把我從溺水中救上來的你，讓我找到生命意義的你，是我想要守護一生的你。以前我從來不信什麽命定，也不信神殿裏飄渺的綸音，但遇到你之後，我感覺我已經喜歡你很久了，是宇宙無聲的指引，讓我來到這裏找到你，。”
“星悠，我喜歡你，不是只喜歡你的信息素。”
“你的眼淚好大顆哦，像珍珠一樣。”沈星悠忽而道，宋衍怔了片刻，沈星悠抽出被他握着的手，捧起他的臉，替他擦掉那些眼淚，“你真的好漂亮啊，連哭起來都這麽好看。”
他認真地看着沈星悠，眼睛濕漉漉的，漂亮又可憐。
“對不起啊，原來我之前一直都讓你傷心了，和我在一起你就會開心嗎？那我們就在一起吧。”沈星悠對他笑了笑，她想自己應該是喜歡宋衍的，看到他傷心，就想摸摸它，想讓他開心起來。
十年前，沈星悠就喜歡這只漂亮的小貓，想把他帶回家。
他是神明送給沈星悠的小貓啊，是多麽珍貴的禮物啊！
“宋衍，你怎麽又哭了？”大顆的眼淚順着他碧綠的眼睛滴落在沈星悠的手上，沈星悠替他揩去眼淚，疑惑問，“怎樣才能讓你開心？”
宋衍握着沈星悠的手，哭得更兇了。
“我抱抱你，別哭了。”沈星悠輕輕抱住他，覺得自己在抱一只貓。
一只很乖的、屬于自己的貓。
九熙開始降溫了，冷空氣和慘白的天空一同自北而來，卻沒有帶來北方的大雪。
沈星悠不喜歡九熙的冬天，記憶中除了濕冷和早晚上下學的嚴寒，好像也沒什麽溫暖的記憶，而外婆用炭火烤的紅薯和柿餅，似乎成了那時唯一的香甜。
陽臺上，白雲和陽光都是淡淡的，沈星悠再次嗅到了糊味，她看着宋衍将一半焦黑的紅薯扔進垃圾桶，泥爐裏炭火升騰起熱氣，一顆燒焦的桂圓從鐵架的縫隙中掉進去，燃了起來，她猶豫了一下，建議道：“宋衍，要不還是用烤箱吧。”
“我再試一次，你去裏面等着，外面冷。”宋衍從手忙腳亂中擡起頭，露出笑容，臉上不知何時沾了一塊黑灰。
沈星悠忍不住笑了笑，走過去幫他擦掉了。
忙了一下午，終于在日落之前吃到了紅心翻漿的烤紅薯，客廳裏支了張小桌子，桂圓烏龍茶帶着炭火的焦香，香甜的味道氤氲在客廳裏，落地窗前，一輪又大又圓的太陽正緩緩墜落在遠山的後面，以肉眼可以察覺的速度墜落着。
而旁邊，一輪淡白的月亮，已經升起來了。
“宋衍，你有沒有發現太陽變暗了？”沈星悠問，她很少關注太陽，但也許今天落日看得太久了，沈星悠心裏突然産生了一種陌生感。
“有嗎？”宋衍給沈星悠添了一盞茶，笑着道，“也許天黑了，也許雲太厚了，也許太陽離得遠了。”
“對哦，現在是冬天，太陽離得遠了。”沈星悠也笑了笑。這段時間過得太快了，恍然間已到了12月底，但是寅清說光塵還沒有回生态園，聽聞蓬萊那邊的情況很不客觀，突如其來久不停歇的海嘯，已經淹沒了沿海的十幾座城市，那裏的城市居民正大規模向內地遷移。
關于蓬萊海嘯，網上新聞很少，話題也一夜之間消失了。和南濟島的情況一樣，但這次的災難顯然更嚴重，信息不透明的背後，是巨大的黑暗與恐慌。
“想什麽呢？”宋衍問，“冬天了，星悠，我們去北方看雪吧。”
北方？沈星悠還沒去過北方，也沒有看過北方的大雪。
“好。”蓬萊也在北方，沈星悠道，“我們去蓬萊吧。”沈星悠想去看看蓬萊的情況，而且那本書依舊毫無頭緒，沈星悠想把它交給光塵。
那本書也許是光塵交給自己的，也許不是，但不管是誰給自己的，那本書不是一本普通的書，也許光塵會知道一點信息。
“蓬萊？”宋衍似乎欲言又止，只笑道，“好，你想去哪兒我都陪你去。”
去蓬萊的航班停了，沈星悠意料之中，最後還是訂了去首都的機票。宋衍告訴了沈星悠蓬萊的情況，蓬萊在海上，沿海的城市被海嘯淹沒，蓬萊已經與大陸斷聯半月了。
“那就不去蓬萊了。”沈星悠淡淡笑道，她想到了蓬萊因為災難不通航班，但是沒有想到蓬萊已經失聯了。
光塵還在蓬萊嗎？
東華機場裏，沈星悠給寅清打了個電話。
“放心啦，先生那麽厲害，不會有事的。”寅清那邊似乎在忙，聲音有點嘈雜，“金恩的事情我知道了，你這段時間別來生态園了，先和宋衍待一起，他會保護你的。”
“你怎麽知道宋衍和我在一起？”沈星悠問。
“我告訴他你家地址的，我還有事先挂了啊。你不用擔心先生。”
既然寅清說光塵不會有事，沈星悠就放心了。寅清性格急躁固執，只聽光塵的話。光塵有什麽事他都是第一個沖在前面，這次如此淡定，沈星悠知道寅清一定和光塵取得了聯系，只是沒有和自己說。
這些不重要了，但是他為什麽會告訴宋衍自己家的地址啊？沈星悠疑惑地問宋衍。
“打了一架。”宋衍淡淡回答。
“不要動手。”沈星悠只能無奈道。
下了飛機，有人來接，竟然是趙鈞警官。沈星悠不知道他為什麽從南陵來了首都，到宋衍郊區的別墅後，他與宋衍單獨交流了一會兒，然後他就離開了。
北方已經開始下雪了，院中積了厚厚一層幹冷的雪，均勻覆蓋着裸露的空間，沒有被驚擾的痕跡。淡淡陽光通過霧淞沆砀的松針，在落地窗前投下細密的影子。
溫室裏是百合花園，陽光從高高的穹頂照進來，百合花悄然盛開，純白而靜谧。宋衍走過來，百合花擦過他的衣袖，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清香。
整個世界都是白茫茫的，雪地，陽光，百合花，連同他。
如此繁複而具體的白色，沈星悠腦海中一些圖景一閃而過，她辨不清。
“趙警官走了？”沈星悠問，她剛剛其實看到趙警官離開了。只是她不知道與宋衍說什麽，他走過來的那一刻，只恍然覺得他如隔雲端。
至此，她好像對宋衍還是一無所知，比如他喜歡百合花嗎？為什麽全是白色？不管是南陵市的海邊別墅還是這裏，都是白色，都有百合花園。
趙鈞警官找他做什麽？霍斯呢？為什麽霍斯不在。
“趙警官大概找到她女兒了。”宋衍走過來牽起沈星悠的手，牽着她走出百合花叢。
“趙立欣嗎？”沈星悠記得這件事，趙鈞的女兒十一歲的時候走丢了，趙鈞一直在找她，“為什麽是大概？”
“我只能定位那個村莊，接下來就要靠警隊去偵察了。”
“說到定位。”宋衍忽然将手上戒指摘了下來，戴在沈星悠食指上，“你戴着它，這樣就能找到我了。”
那枚戒指一直戴在宋衍的左手小拇指上，不知道是什麽材質，上面鑲嵌着一顆很淡的綠色寶石。
“你試着心裏召喚我。”宋衍道。
沈星悠照做了，戒指突然發出綠色的光線，指向宋衍的方向。
光線斜照進宋衍的心口，他随着宋衍的移動而移動，沈星悠驚訝地問，“召喚你，你就會出現嗎？像劇中一樣？你真的會魔法啊？”
“想什麽呢！”宋衍笑了笑，在沈星悠眼前動了一下手指，那個圓片形的靈器在他手中翻飛，而戒指發出的光線也随着圓片的運動而運動，“只是它們之間的能量感應而已，距離太遠就感應不到了。”
沈星悠沒再問什麽了，宋衍的力量大概超出她的想象，但再強大的異能，也是在世界運行的基礎上産生并運行的，永遠受限于宇宙規則，也永遠離不開宇宙規則。如同自己天生的異能一樣，萬物都不可能無緣無故地産生，但是她也不想再去深究了。
北方的暖氣溫暖而幹燥，坐在玻璃房內，看着外面厚厚的積雪，冷淡的陽光照在身上，竟像四月陽光一般暖融融的。
這個世界冰天雪地，但有一處暖如春日，人生短暫不過幾十年，沈星悠覺得也沒什麽不好。
爬完了長城，走過了運河，從古都晚照走到科技新城，從禦苑舊林看到廣場中心。逛遍了繁華的商圈，也看到了街上行乞的老者。
極致繁華與極致貧困并存，明亮而華美的燈光下，一群群五顏六色的人，在劃定的街道上蠕動着，在一棟棟高樓裏進進出出。
“好多人啊，我們回去吧。”逛到後面，沈星悠索然無味，只看到了數不清的人。街道上積雪已經被清掃幹淨，但零下十幾度的外面仍然覺得冷。
“好。”宋衍低下頭，溫柔笑着，戴着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了一雙碧綠清澈的眼睛。他一只手提着購物袋，一只手攬着沈星悠避開人群。
去停車場要穿過這條街，不知道為什麽，現在人越來越多了，似乎在往這邊聚集。
陡然被人圍觀，沈星悠低下頭，在喧雜的人群中不斷聽到“宋衍”的名字。
“是宋衍吧！”旁邊有人舉起手機。
“宋衍！”一群人跟了過來，在喊他的名字。
前面的人也停了下來，把他們堵在中間。有人認出了宋衍，拿出手機拍來拍去，街道頓時亂作一團。
沈星悠的周圍迅速聚集了一大群人，沸騰的人群裏，宋衍被人們圍了一圈又一圈，她逐漸與宋衍走散。後面依舊有人跟過來，追着拍照，人群往這裏聚集。
沈星悠想起來，在這個世界上，宋衍是一個明星，有很多粉絲，雖然從南濟島回來之後，他停了工作，已經半年沒在大衆面前露面了。
好多人啊，沈星悠心裏堵得慌，她決定先去車裏等宋衍。
逆着人群走，竟然松動很多。沈星悠往前走着，忽然有一個人拉了拉她的衣角。
“姐姐，你可以幫幫我媽媽嗎？她突然暈倒了。”小孩聲音稚嫩，哭得臉上紅彤彤的，但格外白嫩的皮膚，顯得他過分可愛起來，不僅可愛，而且異常漂亮。他是柔順的短發，穿得很單薄，但是衣服幹淨華麗，獨具特色，大大黑黑的眼睛淚汪汪的，可憐得讓人心疼。
“你媽媽在哪兒啊？”沈星悠問，這條街上大家穿着争奇鬥豔，也沒有什麽奇怪的。沈星悠想他應該是和媽媽出來逛街的。
“在那裏。”他牽着沈星悠的手，想拉她走。
他指的方向是一條昏暗的巷子，沈星悠警惕起來，有點猶豫。
“你爸爸呢？”沈星悠跟着他往前走，“你知道家裏大人的號碼嗎？”
“我沒有爸爸。”小孩停了下來，低着頭，忽然認真看着前面的巷子，語氣平靜道，“我媽媽要死了。”
“不會的。”沈星悠蹲下來安慰他，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了巷子裏靠牆坐着一個女子。
“她是你媽媽嗎？”沈星悠問。
“我媽媽要死了。”小孩重複着這句話，向女子跑過去。
這裏依舊屬于商業區，外面人來人往，女子一個人坐在空蕩的巷子裏，她應該是太難受了所以靠牆休息，孩子跑出去了她也沒有力氣去找。
沈星悠想了想，還是跟着小孩，走向了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