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鎮國
第56章 鎮國
事實證明, 挨餓的駱駝也比馬大。
縱使太子一點實權都沒有,他得到消息的速度也比孟昔昭快上許多,至少在這件事上就是如此, 太子都已經生悶氣一整天了,孟昔昭還半點不知情, 自顧自的在外面晃蕩。
郁浮岚說話也是誇張了一些, 參政府的事情,怎麽會這麽快就傳遍整個應天府呢, 孟夫人只是找了幾個交好的貴婦人,讓她們幫自己尋摸合适的小娘子, 因此, 只能說現在應天府的上流社會,已經全知道這件事了。
……
不得不說, 孟夫人的行動能力是真強,前一天剛放出的話,第二天, 她就收到了媒婆送來的一堆畫像, 把弟妹叫過來,兩個人坐在一處, 嘀嘀咕咕的點評到底哪個适合孟昔昭。
這個太漂亮了, 不行,二郎受不了美人。
這個又太瘦了, 也不行,身子不好,容易早夭, 她家二郎本來就有那麽一個批命,要是找的娘子也活不長久, 那二郎的孩子以後該如何自處啊。
世子夫人:“……”
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她覺得自己這個大姑姐,想的有點多。
既要門當戶對,又要各方面都完美,那樣的小娘子,能看上孟昔昭?
就算孟昔昭如今已經官至四品了,可他前面做的孽,大家還都沒忘呢,有人願意嫁就不錯啦,還挑來挑去的,就不怕最後一個都落不下嗎?
對于給兒子娶媳婦這件事,世子夫人就自覺非常識趣,李平能襲爵,媳婦可以找個家世高一點的,性格上只要落落大方,能管住這國公府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至于李淮,那世子夫人的标準就更低了,女的,活的,清白人家的,就差不多了。
只要符合這三樣,而且不嫌棄她這個小兒子,哪怕對方是寡婦,世子夫人都會感激涕零的把小兒子打包送給她。
……
是她這個做娘的不願意給兒子高娶嗎?問題是咱做人得實誠啊!咱家的郎君就這個德行,能有小娘子願意捏着鼻子嫁過來就挺好,就別雞蛋裏挑骨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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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子夫人看來,參政府的孟昔昭,跟自己家的李淮是一個水準的,兩人都黑歷史一堆,就算孟昔昭現在名聲大噪了,隐隐有當高官的趨勢了,但架不住他有個致命缺陷啊。
碰不得女人……哎呦,想想就頭疼,要是換成她兒子,世子夫人心想,自己這标準還能再降一降。
僅僅是活的,足矣。
……
年底了,孟昔昭今日就開始休沐,等到年三十,再進宮去拜賀天壽帝。
坐在自己的房間裏,孟昔昭正拿着讓慶福找人做的炭筆,在紙上擦擦畫畫,金珠和銀柳都出去替他辦事了,慶福則跑去買他想吃的五味杏酪羊了,現在他身邊伺候的,就留了個紫藤。
紫藤從外面進來,也不跟他打個招呼,只走過來,給他添了杯熱茶,然後就站在一旁,百無聊賴的盯着窗外的樹葉子看。
孟昔昭看看她:“……”
“怎麽樣?”
紫藤這才轉過頭,對他回答:“我沒見到夫人。”
孟昔昭:“……”
那你倒是告訴我一聲啊!
默默運了運氣,孟昔昭告訴自己要習慣,然後才揉了揉自己的額角:“阿娘出去了?”
紫藤搖頭:“沒有。”
說完,她又閉嘴了,就這麽靜靜的跟孟昔昭對視。
孟昔昭一口血差點吐出來:“……所以,你為什麽沒見到夫人?”
紫藤:“哦,國公府的世子夫人過來了,夫人正和她敘話呢,夫人院子的雪鏡姑姑不讓我進去打擾她。”
孟昔昭聞言,也哦了一聲。
這樣啊,那好吧。
摸摸自己的臉,孟昔昭垂下頭,剛要繼續畫,突然,他拿着筆的手一頓,擡起頭,他疑惑的問:“今日都二十八了,世子夫人不在國公府忙,來咱們這敘哪門子的話?”
紫藤眨眨眼,再次開口:“這不是要商量給郎君找娘子的事嗎?所以百忙之中,世子夫人還是抽空過來了。”
孟昔昭:“…………”
他緩緩一眨眼,就這麽拿着筆,神色不變的看着紫藤。
而紫藤也淡定的看着他。
當啷一聲,那炭筆掉在了桌子上,孟昔昭忍不住的捂着心口:“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一開始不說?!”
紫藤呆了呆,像是不理解他怎麽突然就發火了:“郎君您沒問啊,您只讓我去看看夫人忙完了沒有。”
孟昔昭:“…………”
算了,別再說了,再說他能在這活活氣死。
揮開畫了一半的作品,孟昔昭噌的站起身,跑去找他娘了。
孟夫人身邊最得力的丫鬟叫雪鏡,這丫鬟從孟夫人還是小娘子的時候就跟着她,如今都三十多了,孟夫人做主,讓她嫁給了參政府的護院總管。
這位雪鏡姑姑的戰鬥力,一點都不比孟夫人差,連張家院見了她,都是客客氣氣的。
雪鏡正在門口守着呢,見孟昔昭風風火火的跑過來,她心裏立刻一個咯噔。
這府裏的郎君娘子哪個不是她看着長大的,她對這幾個孩子的了解程度,不比孟夫人低,一打眼,她就看出來了,這是東窗事發,二公子要來跟夫人算賬了。
雪鏡趕緊上前攔住他:“二公子、二公子!夫人正見客呢,您不能進去!”
孟昔昭連窮兇極惡的匈奴大王子都面對面battle過了,難道現在還會聽一個養娘的話麽,根本不搭理她,孟昔昭直接沖進孟夫人的屋子。
聽到他進來的動靜,兩位夫人皆是怔愣的擡頭。
孟昔昭現在就像個氣鼓鼓的河豚,這胸脯都快跟下巴一齊高了,目光定在她們放在桌上的畫冊上,孟昔昭嗖的一下跑過來,在兩位夫人攔他以前,把畫冊拿了起來。
看着上面各式各樣、放到後世連九年義務教育都沒讀完的未成年少女,孟昔昭的臉都綠了。
捏着畫冊,孟昔昭氣憤的大吼:“阿娘!”
孟夫人:“……”
想她一生拳打進士、腳踢老太,如今,竟在自己兒子面前,感到了鮮有的心虛。
然而最多只心虛了一秒,孟夫人就反應過來了,不對啊,她可是為了二郎好,她有什麽好心虛的?
這一反應過來,她也怒了。
“喊什麽?!沒見到你舅母還在這嗎?”
世子夫人:“…………”
她呵呵一笑,本就柔弱的面龐,如今越發的多愁善感:“你們聊,你們聊,哎呀,真是許久不見二郎了,越來越玉樹臨風了啊!那個,阿姐,國公府那邊大事小情都離不開我,我這就先走了,不用送!你們好好聊,不用送。”
一邊說着,世子夫人一邊站起來,還使勁的做着按手的姿勢,讓他們繼續待在這,等自己挪到了門口,世子夫人立刻收手擡腿大步往外跑,直接跑出了優雅,跑出了剛強。
任誰也認不出來這是弱不禁風的世子夫人,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身姿矯健的世子本人呢。
……
被她這麽一打岔,孟夫人這氣都生不下去了。
無語的把頭轉回來,孟夫人瞥向孟昔昭:“你看看你,把你舅母吓跑了吧。”
孟昔昭才不背這個鍋:“舅母什麽時候怕過我,是您剛一大聲說話,才把她吓着了的。”
說完,這母子二人同步陷入淡淡的尴尬當中。
孟夫人:“……說到底,還是你舅母太膽小了。”
孟昔昭:“就是,阿娘你再彪悍,也不至于動手打舅母啊。”
孟夫人:“…………”
她眯着眼,咬牙切齒:“我看你是又皮癢癢了。”
孟昔昭哼一聲,坐在剛剛世子夫人坐的位置上:“阿娘,給我找娘子,這麽大的事,你怎麽都不跟我說?”
孟夫人回答的雲淡風輕:“這種事跟你有什麽好說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我看好了,自然會讓你知道的。”
孟昔昭呵呵:“您是怕提前告訴我,我不同意,您就沒法繼續找了吧。”
“……”
孟夫人突然就理解了,為什麽前段時間孟舊玉一提起二郎,就氣的心肝痛。
“你不同意,我也要把這婚事給你辦了,二郎,你說說你今年都已經多大了,尋常人在你這個年紀,連孩子都有了。”
孟昔昭:“我又不是尋常人,為什麽要和他們相提并論,阿娘,您沒聽過一句話麽,燕雀焉知鴻鹄之志?”
孟夫人柳眉倒豎:“你的意思,我是燕雀?!”
孟昔昭腆着臉笑:“哪能啊,您是鴻鹄,生下了我這個小鴻鹄,現在正是我扇乎扇乎翅膀,扶搖直上九萬裏的時候,您幹嘛非要給我娶親呢,這不是給我增加負擔嗎?”
孟夫人想呸他一口:“沒讀過書還想拿書裏的道理規勸你娘,扶搖直上九萬裏的那是鲲鵬,關你這個小雞仔什麽事,書裏寫的永言孝思、思孝惟則,你怎麽不說了?聖人都說了,要聽父母的話,你怎麽就非要跟父母對着來呢?”
孟昔昭:“……”
壞了,沒想到他娘還是個學富五車的。
他也就能說一些歪理,真的引經據典,說不出三句來,他就要輸,沉默的坐在原處,他看着孟夫人高高挑起的眉毛,幹脆,選了另一個方案。
即——犯熊。
孟昔昭抿着唇,噌一下站起來,又一次大聲喊道:“反正我不管,你要是給我娶妻,我就剃頭發,當和尚去!”
孟夫人:“…………”
她怒了:“你敢!”
孟昔昭:“你看我敢不敢!正好我在匈奴吃肉都吃傷了,以後我天天吃素,還不用擔心便秘呢!”
孟夫人被他這“污言穢語”氣得頭上的步搖都顫起來了,她一拍桌子,直接站起身:“孟昔昭!!!”
然而她這一聲吼出來,孟昔昭反而不那麽硬氣了,他委屈的看了孟夫人一眼,咣叽一下,又坐回去了。
孟夫人:“……”
幹什麽?
孟昔昭抹抹眼睛,其實并沒有眼淚流出來,但不耽誤他裝的像是真流淚了。
“您幹什麽呀!”
孟昔昭要哭不哭的聲音響在房間裏,一下子就讓孟夫人呆滞住了。
而他還在說:“大丈夫要建功立業,再想成家的事情,我這麽想,有錯嗎?!您還吼我,還叫我名字,我都十七了,馬上就十八,是大人了,您怎麽還把我當五六歲的頑劣幼童,我也是要面子的呀!這要是讓外面的人知道了,孟修撰在家裏還要被娘教訓,那我、我還混不混了!”
孟夫人:“…………”
她有些狐疑的看着孟昔昭,可又拿不準他是不是真的傷心了,一時之間,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孟昔昭這邊,還低下頭,吸了吸鼻子,看着好不可憐:“人各有志,不能強求,我前半生已然就這樣了,想要後半生做些好事,做點有用的事,別人不相信我也就算了,怎麽連阿娘你都不相信,我是你兒子,你難道不應該堅定的支持我嗎?你不支持就算了,怎麽如今還要阻止我呢!”
孟夫人僵着臉,被他這一句句的軟指責戳的脊梁骨都開始不舒服:“我何時阻止過你了,就是因為要支持你,我才要給你找個帶有助力的娘子,二郎,你爹和我又能陪你到幾時,大郎以後是要和縣主過日子的,嬌嬌也會嫁出去,就你一人孤孤單單的,你覺得,你娘我就于心何忍嗎?”
套出原因來了,孟昔昭反而覺得有點棘手。
這理由太正當了,多少堅定的不婚大軍就是死在這條理由上面。
默了默,孟昔昭小聲嘟囔:“怎麽會孤單呢,我身邊還有金珠和銀柳,還有慶福和紫藤。”
說到紫藤,孟昔昭沉默了一下,算了,為了湊數,還是把她算在裏面吧。
孟夫人卻不買賬:“他們怎麽能和娘子相提并論,只有夫妻才是一體的,只有娘子才能真正的站在你身邊,知你的冷、知你的熱,再是忠心的奴婢,那也是外人啊,算不得你的家人。”
想了想,孟夫人又道:“你這樣抗拒娶妻,是不是……還是跟你的身體有關?”
孟昔昭:“……”
怎麽又提起這個了。
孟夫人也嘆了口氣:“二郎,聽娘一句勸,這病,可以慢慢的治,但這親,還是早娶早好,而且,說不定之前你不能成事,便是因着那些人不是你的娘子,你心裏覺得隔着一層,等到了自己娘子身上,你這病,就不藥自愈了。”
孟昔昭聽着孟夫人這一番歪理,十分的服氣:“可是阿娘,要是我娶了妻,也不行,那要怎麽辦?”
孟夫人默了默,說道:“那就慢慢養着吧,早晚有一天能好起來。”
孟昔昭:“……您覺得,我未來娘子,會同意跟我一起養着嗎?”
孟夫人瞥他一眼:“都娶回家來了,她就是不想同意,也得同意。”
孟昔昭:“…………”
真想給他娘鞠一躬。
您老人家這是想騙婚啊!
偶爾他會覺得自己家人好像挺正常的,但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用自己的本性提醒他,不,你看錯了。
一瞬間,孟昔昭十分心累,扶着額頭,他說道:“阿娘,你還是收了神通吧。”
孟夫人:“……?”
什麽意思?
孟昔昭嘆了口氣,擡起頭來:“您啊,要是想張羅,那就繼續張羅,反正我也是就一句話,我不娶。”
站起身,他望着孟夫人,神色十分的滄桑:“我之前跟您說的話,都是真的,我是真想做一些好事,隐瞞身體的隐疾,把人家小娘子騙回家來,這怎麽看都不在好事的範疇裏,所以,您要是總逼我,我就只能采取一些極端措施了。”
孟夫人聽得冷笑一聲,“怎麽,你還想跟我動手?”
孟昔昭幽幽的看了她一眼,什麽都沒說,徑直出去了。
孟夫人被他那欲語還休的眼神看得心裏七上八下,等他走了,這一下午就沒幹別的事,淨胡思亂想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孟昔昭看着倒是淡定了不少,沒有之前那麽着急了。
也是他剛聽說的時候沒考慮仔細,這說親定親的,要好久才能真正的定下來呢,就算他娘坐火箭,也不可能在這種日子裏,只一個月,就給他把親事定下來。而一個月之後,他早就走了,哪還用管這些雞毛蒜皮的事。
至于孟夫人會不會在他走了以後幹脆先斬後奏……
孟昔昭呵呵一笑。
這就更不用擔心了。
回到書案之前,孟昔昭發現紫藤還是那個姿勢站在這,心裏頓時服氣了。
質疑紫藤、理解紫藤、成為紫藤。
孟昔昭也學着她的模樣,把腦子徹底清空,面無表情的坐下來,繼續畫他的畫。
第二天,臘月二十九,大街上人都少了許多,該買的早就買完了,二十九差不多就已經開始過年了。
孟昔昭揣着畫好的畫,坐馬車來到太子的別院,他以為太子今天還是不在,都準備好直接把畫交給裏面的侍衛了,誰知道,給他開門的人竟然是郁浮岚。
孟昔昭頓了頓,目露訝然:“郁都頭,殿下今日出宮了?”
郁浮岚:“……”
何止今日,昨日太子就出來待了一整天。
也不看書,也不下棋,就這麽心緒不寧的在院子裏走來走去,一會兒看看大門,一會兒又回到屋子裏,沉默的幹坐。
其實郁浮岚覺得太子的反常不應該和孟昔昭有關系,但架不住太子就是在聽了他說的新鮮事以後才變成那樣的,郁浮岚疑惑的看着孟昔昭,打量了他兩眼,然後才讓出位置:“殿下就在裏面,孟修撰進去吧。”
這郁浮岚好像怪怪的。
孟昔昭也忍不住的打量了他兩眼。
不怪孟昔昭敏感,上回郁浮岚表現奇怪,是太子的人聽到了他和詹不休的對話,差一點,他倆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革命友誼就這麽破滅了,可是最近,他好像沒說過什麽不應該被聽到的話啊。
孟昔昭搞不懂,只好打起精神,萬分謹慎的邁步進去。
崔冶沒在堂屋,而是在裏面的卧房中靜坐。
他看起來十分出神,連孟昔昭走進來的腳步聲都沒吸引到他的注意。
孟昔昭默了默,輕咳一聲。
崔冶倏地擡頭,轉過身,看見是孟昔昭,他怔了怔,看起來有點呆。
孟昔昭被他這反應弄得有點好笑:“殿下是在看我嗎,怎麽看着像是見鬼了呢。”
崔冶聽了,面容慢慢放松,他習慣性的要笑一下,等反應過來孟昔昭說了什麽話以後,他又立刻肅了臉:“二郎,不許胡說。”
孟昔昭沒所謂的聳聳肩:“開個玩笑嘛。”
崔冶卻很認真的模樣:“以後不能開這種玩笑。”
孟昔昭哦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聽進去了。
他走到崔冶面前坐下,才發表了一句自己的意見:“殿下,你有點像我娘。”
崔冶:“……”
那位威名遠播的孟夫人?
默了默,他問:“何也?”
發現崔冶沒生自己的氣,孟昔昭就又開始沒正形了,剛坐下,就用手撐着自己的頭,看着像是沒骨頭一般:“因為你跟我阿娘一樣,都喜歡在這種小事上計較。”
說着,他擡起圓溜溜的眼睛,對崔冶笑了笑:“不過我知道,你們都是為我好。”
崔冶聽着他的話,慢慢的抿起唇來。
原來已經如此明顯了麽,所以才引得孟昔昭拿自己,跟他至親至愛的阿娘比。
這樣倒是顯得長久都未發現異樣的他,有些愚笨了。
崔冶現在這心情,比城東那家染布坊都顏色複雜,一面,他有些欣喜,一面,他又有些激動,但還有一面,他有些沉重,最後一面,他更是倍覺苦澀。
發現了又如何,這斷袖之癖、龍陽之道,乃大不敬,天地都不容,他又是這樣的身份,難道還能做些什麽嗎。
更何況,二郎對他并沒有這樣的心思,他只是個尋常男子,終有一天,是要成家的。
而那一天,已經很近了。
想着想着,崔冶的情緒就又低落了下去,他看着自己的手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孟昔昭:“……”
這好好的說着話,怎麽太子殿下就陷入了他的至暗時刻呢,他也沒說什麽不好的話啊。
這一刻,孟昔昭和郁浮岚同頻了,感覺太子這人真是夠複雜的,想弄清楚他的想法,恐怕比有生之年搞出核/武器來都難。
對于難度太大的事情,孟昔昭一向放棄的特別快,從不難為自己,不再想這些,孟昔昭低下頭,從自己的袖子裏,又拿出了一個小紙卷。
遞到崔冶面前,孟昔昭用一種頗為興奮的聲音說道:“殿下請看,這是我送給殿下的年禮。”
崔冶擡眸,看着那張帶了幾道折痕,邊緣還翹起來的紙卷,不禁一默:“二郎,參政府用紙很緊張嗎?”
孟昔昭一臉茫然:“沒有啊。”
崔冶:“……”
那你以後給我送東西,就不能換個好點的紙?
罷了,這句話他最終還是沒說出口,畢竟有就挺不容易的了,還挑什麽呢。
慢慢的把紙條展開,看着上面十分立體的圖畫,崔冶怔了一下。
還是跟上次那個豬豬頭一樣的畫風,只不過這一次的主角換成了一條胖乎乎、線條十分圓潤的鯉魚,那鯉魚頭上,也戴着一個太子冠冕。
這圖畫十分簡單,就是一條鯉魚奮力游在湍急的河流當中,只看這一張,崔冶就知道這畫是什麽意思了,但孟昔昭戳了戳他面前的空氣,“看後面,後面還一張呢。”
崔冶看了看他,然後把下一張拿了上來。
第二張鯉魚已經跳在了半空中,身邊多了許多奇怪的線條,崔冶盯着看了一會兒,才明白那是發光的意思。
除了發光,鯉魚的腦袋上還多了兩個圓咕隆咚的犄角,這就算是化龍了。
崔冶望着這幅畫,良久,他低低的笑了一聲。
孟昔昭等得都快抓心撓肝了,“殿下,怎麽樣,喜歡嗎?好看嗎?”
摸着那只胖鯉魚上可愛的線條,崔冶點點頭,只是聲音仍舊很低:“喜歡,好看。”
孟昔昭這才心滿意足了,“那就好,不枉我畫了一天,其實要是時間夠,我能畫十幾張呢,這樣拿到一起翻開,殿下你會發現,這圖畫好像是動起來的。”
說着,孟昔昭又開始天馬行空,他好奇的問:“殿下,你說我能不能刊印一些這種圖畫書,如此別致的畫風,一定很受百姓歡迎吧。”
會動的圖畫書,肯定是受歡迎的,但這別具一格的畫風,估計就只有崔冶能欣賞了。
在這個時代,眼睛不跟着腦子一起出點問題,還真沒法對孟昔昭的作品大誇特誇。
崔冶把畫收起來,擡起頭,他十分認真的看着孟昔昭:“二郎總說我對你好,其實,一直以來更多的,都是你對我好。”
孟昔昭被他弄得都有點不好意思了:“殿下,只是兩張不入流的畫而已。”
用不着這麽真情實感的,這種畫,他能畫一萬張都不重樣呢。
崔冶卻搖了搖頭:“不入流,卻入我心。”
孟昔昭:“……”
咋又開始黏黏糊糊了呢。
孟昔昭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對他真誠,這會搞得他忘掉一切,什麽都做不下去。
好好的椅子,此時卻像長了針一樣,讓孟昔昭整個人都坐立難安起來,但是不說句什麽,那崔冶就下不來臺了。
過了好一會兒,孟昔昭才嗫嚅着道:“殿下……”
至于後面,就沒詞了。
崔冶看着他這個不知道說什麽好的模樣,會心一笑,替他解了圍。
孟昔昭松了口氣,崔冶的心裏,卻更加澀然。
心懷貪念,才能張口就來,心無一物,就會像孟昔昭剛剛的反應一樣,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所以啊,也不是崔冶想要黏黏糊糊,他對着郁浮岚和張碩恭,就說不出這種話,說到底,還是面對的人不同罷了。
感覺再想下去,今日他還不一定會說出什麽來,擡起頭,他對孟昔昭笑了笑:“聽說,二郎要娶妻了?”
孟昔昭:“……”
你在我家安監控了?
他很是震驚:“殿下這麽快就知道了?”
崔冶繼續笑,就是這笑看起來有點勉強:“整個應天府都傳遍了。”
孟昔昭:“……才兩天,就整個應天府都傳遍了?!”
他娘的辦事效率也太高了吧!
還開什麽鋪子,直接當輿論操縱大師多好啊。
嘴角一抽,孟昔昭整個人都看着煩躁起來:“殿下別聽外面的人胡說,沒有的事。”
崔冶愣了愣:“沒有?”
孟昔昭的臉色也有點苦:“是啊,是我阿娘自作主張,也不知道是不是別人跟她說了什麽,非要給我安排親事,可我——我早就不肖想這種事了,娶什麽親,依我看,自己過一輩子就挺好,不知道殿下聽過一句話沒有,智者不入愛河,寡王一路鎮國!”
崔冶:“…………”
恕他直言,沒聽過。
呆呆的看着孟昔昭此時堪稱矢志不渝的神情,崔冶的心裏,突然克制不住的感到竊喜。
孟昔昭不再娶親,只一個人過一輩子,而他,也不會娶親,也是一個人過一輩子,這四舍五入,不就等于他們互相扶持一輩子嗎?
崔冶的算數水平,哪怕祖沖之來了都要對他甘拜下風。
而這個時候,崔冶一時激動,竟然就這樣握住了孟昔昭的手:“二郎,你說的可當真?”
孟昔昭愣住。
額,當不當真的,你幹嘛露出一副狂喜的模樣?
崔冶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表情過于外露了,他僵了僵,趕緊收斂起來,換上一副擔憂的模樣:“我只是怕你日後後悔。”
孟昔昭眨眨眼,沒發現崔冶神情中的異樣,他這才回答:“不會的,我早就已經想好了,我的正緣,必須有和我相契的靈魂,但這天下裏,能理解我的人,一個都沒有,所以,我肯定是不會成親的。”
崔冶:“……”
這大起大落的,他有點遭不住了。
他連忙問:“二郎為何如此篤定?”
不就是理解你嗎
諵風
?這有什麽難的,我就能做到啊!
孟昔昭覺得這個問題解釋起來有點複雜,幹脆,他就不解釋了,“殿下就當我是吹毛求疵吧。”
說完,他一臉的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崔冶又不能逼他,只好說起了別的。
等孟昔昭從這裏離開,郁浮岚立刻進去看他家殿下恢複沒有,就這麽打眼一看,精神好像比之前好了許多,可這臉色……怎麽比之前更凝重了呢???
郁都頭百思不得其解。
*
臘月三十,除夕的白天,文武百官全部捯饬好了,來到皇宮,準備拜見天壽帝。
這天連孟夫人都不能閑着,她是诰命夫人,也得乖乖爬起來,去後宮拜賀,不過後宮沒有皇後,也沒太後,連之前代理了兩年的林賢妃,如今都被趕出應天府了,所以這回接見各位夫人的,是後宮裏的一位老太妃。
老太妃今年都五十多了,在哪個地方都是頤養天年的年紀,如今還得辛辛苦苦的出來,幫天壽帝接見女眷。
唉,這也沒辦法,誰讓貴妃之位懸空,賢妃又流放了,淑妃幾個月前沒了,德妃又早早的就開始守活寡,根本沒法主事。
大家現在都不想天壽帝能再立一個皇後的事了,那皇後的位置,肯定是要留着給甘貴妃當牌位,但是,至少你也得把幾個妃位都填滿了吧,不然你看看這,多耽誤事啊。
前朝還好,主要是後宮因為見了這一幕,開始頻繁的動心思了,而前朝的百官們,此時還在挨個的念吉祥話。
孟昔昭如今四品了,不用再站在最末尾的位置,但也好不到哪去,估計等排到他,還得半個時辰以後。
他正在強忍着不打呵欠,而這時候,一個內侍突然沖進大殿。
跪在大殿中後部的位置,也正好就是孟昔昭站的這個位置上。
前面官員的吉祥話就這麽被打斷,而那個內侍一臉激動的擡起頭,對天壽帝說:“陛下!大好的消息,大好的消息啊!丁将軍帶兵一鼓作氣,攻破洪州城門,把南诏蠻子全都趕出去了!陛下,洪州收複了!”
聽到這麽一番話,文武百官均是愣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嘩的一聲,全都轉過身,對天壽帝連連拱手:“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天佑大齊啊!”
孟昔昭也跟着人群一起行動,只是期間,他悄悄的擡起眼,看向上面的天壽帝。
果不其然,他已經高興的不行了,像個一百五十斤的孩子一樣,一個勁的拍着龍椅,大聲說好,還讓秦非芒去賞那個報信的內侍。
內侍驚喜的跪下謝恩,孟昔昭卻瞥了他一眼。
這種喜報,向來都是主将派自己的親信回來報信,怎麽可能輪到這樣一個小小內侍進來報喜呢,估計是他想自己領賞,在宮門外,就把丁醇的人攔下了。
罷了,這種時候,他最好還是不要多此一舉,不然,讓天壽帝覺得他掃興了,最終的結果就是,他、內侍、還有那個不知名的将士,全都得倒黴。
有了這麽一則好消息,天壽帝接下來的興致更高了,原本他聽一個時辰就要耐心告罄,今天愣是坐着聽了兩個時辰,孟昔昭從宮裏出來的時候,腿都不會打彎了。
還是孟舊玉比較有經驗,上了馬車,就教他怎麽按摩,沒一會兒,這腿就恢複自如了。
臘月三十要進宮,大年初一照樣還得進宮,不過這天不用說吉祥話,跟着皇帝一起去祭祀就行了。
依然是百無聊賴的一天,孟昔昭以為他還是要就這麽站到出宮,誰知道在天壽帝說結束語的時候,讓他聽到了一個十分驚訝的消息。
天壽帝覺得除夕夜收到捷報,是個大好特好的消息,代表着來年都會一切順利,而作為這一切的大功臣——洪州,他準備給這個地方升一級,順便改個更加吉利的名字,以後,就由州變府,稱為隆興府了。
孟昔昭:“…………”
打了勝仗,不升人,反而升地。
真不愧是你,夭壽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