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龐然大物
龐然大物
日明天清,野外荒坡一顆丈高的樹上挂滿了紅彤彤的野果子,樹下的螞蟻正勤奮地搬運着熟爛了的果肉。微瑟秋風輕撫,空氣中彌漫着醉人甜香。
半腿高的茂盛草叢中分開一道細細的水流,片刻後,從裏蹿出一只半個手掌大點的灰黑小老鼠。
它支起上半身,兩爪揣在前面,黑如點墨的眼珠子掃視一圈後,當即鎖住枝頭最大最紅的那顆。
利索地攀上樹枝,抓着碩果累累的枝丫,小黑鼠用樹葉擦了擦爪子,掰下一顆抱在懷裏,就在樹上吃了起來。吃飽後,它爬上枝颠,摘下它一開始看中那顆最大的果子,準備帶回家當夜宵。
正當它下樹時,陡然間天色突變、狂風狂嘯、大地撕裂。果樹被連根拔起,小黑鼠只來得及抱緊自己懷裏的果子,随即眼前一黑,便被卷入無盡黑暗中。
絕靈海。
百年一次的靈潮動靜來得前所未有的大,濃郁靈氣形成的飓風攪碎海水,扯破天際。一絲空間裂縫在歷經數百次靈潮沖擊後,緩緩擴散開。
漆黑之中不停響起樹木斷裂聲,可怕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擁擠過來。小黑鼠緊貼果子,同樣卷成了一顆球,尾巴靈巧地纏住枝芽,借此藏身在一截樹幹下。
好不容易眼前出現光,沒等它反應過來,噗通一聲連果帶鼠卷入海底旋渦,潮腥海水從口鼻耳湧入,四肢沒有任何着落點,死亡的窒息感一點點攥住脖頸。就在它準備咬一口懷裏的大紅野果,攤平受死時,腳底又一次懸空,僅是瞬間它被旋渦大力卷離水中。
天旋地轉間它穿過一層薄薄的淡藍結界,掉入昏黑洞穴之中。
濕漉漉的小黑鼠一屁股坐在地上,生硬潮濕岩石咯得它生疼。重重地喘了幾口氣,甩掉黏在眼上的水珠,它剛睜眼,入目便是漫天蒲公英般的毛絨雪白,月光似的在暗黑中發着柔和光芒。
這是?
它擡頭,冷不丁對上一雙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它的燈籠大璀璨金眸。
吱!
小黑鼠吓得尾巴一僵,護緊野果踉踉跄跄地往後退,這一退,它才勉強看清眼前這只龐然大物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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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高的身子直抵石窟洞頂,比它身子還長好幾截的胡須一根一根猶如箭弦,能輕易撕碎血肉的利爪收在肉墊中,粗長蓬松的尾巴懶洋洋搭在地上。即便沒看見利齒,但它毫不懷疑這只巨大的怪物只需要動動尾巴就能輕而易舉壓死它。
想到這裏,求生本能驅使它再次往外挪。
它害怕的動作完美取悅了面前的怪物,長白蓬松的尾尖微彎,有一搭沒一搭地上下擺動。
“啧。”金眸微揚,挑剔地打量它一圈,倨傲威嚴的聲音滿是不屑:“我當什麽,原來是只醜兮兮的髒老鼠。”
蘊含着靈氣的嗓音幾欲震破耳膜,大白怪物無聊地趴下身子,前爪往小黑鼠方向伸展。從它這個角度,正好能看見藏在肉墊裏微微探出一點冰寒的白尖,腦子浮現自己腹部被利爪洞穿死不瞑目的慘樣,吓得它抱着果子連連往後蹦。
它退得快,那雙兩座小山似的爪子不緊不慢追着它。
叮當。
清脆的鐵鏈聲響起,往前的爪子被迫停住。
“狗東西!”又輕又嗔的聲音如風般響在洞內,帶着絲絲稚嫩清甜的奶氣。
懸着膽子的小黑鼠敏銳捕捉到,耳尖被蠱得輕顫,再想細聽卻沒了後續。
回過神來時,眼前的大白怪物已經收回爪子,興致缺缺轉過身,無聊地趴在洞壁前。巨大的身軀似巍峨雪山,一雙金眸恍若藏着灼灼烈焰,渾身上下就沒一處不駭人的。
方才出現幻覺了嗎?
小黑鼠撓撓耳朵,果然抖出好些水。
确定大白怪物傷害不了自己,小黑鼠抱着果子就地坐下來,仔細打量周遭的環境。
洞穴內很是昏暗,岩壁布着些許發光的磷粉,唯一的光線就是眼前這只怪物。身上白毛看上去又輕又軟,還帶着淡淡的柔和光暈,有着說不出的聖潔。
爪尖和鼻尖情不自禁發癢,它想起陷入棉花裏的感覺,連着對這只龐然大物的恐懼感也沒那麽深了。
本打算偷偷看一眼的小黑鼠又多瞅了幾下,這次借着昏暗的光,它發現絨白下有什麽東西探了出來。兩條猙獰巨龍似的玄黑鐵鏈從怪物背部盤旋而上,暗金紋路順鏈身毒蛇般緩緩流動,尾端直直嵌入兩側洞頂,怪物身軀太大,将鎖鏈繃得又短又直。
“醜東西,還沒看夠?”
金眸半耷着,腦袋搭在前爪上,明明一副懶散的模樣,說出來的話卻格外招鼠嫌。
小黑鼠抱着果子背過身,怪不得這家夥關在這裏。
洞穴地面沒有浸水,又濕又潮的陰冷寒氣從四面八方擁簇而來。作為一只老鼠,小黑鼠對各種差環境适應能力确實強,但和別的老鼠不同,它打從心裏不喜歡這種地方。更何況這裏面沒水沒糧,它活不了多久。
唯一的洞口覆着淡淡的透明藍光,它就是從這裏掉進來的。
緊靠着藍光結界,小黑鼠往外看去,幽深沉靜的海水沒有一絲活物的氣息,下面是泥沙沉石,上面是深淵死水沒有一絲光沉下來。
這是唯一的出口。
它會泅水,但只能堅持一盞茶。
似乎看透了它的打算,身後傳來嗤笑。大白怪物舒展前肢,拉得鐵鏈再次作響,它看樂子地道:“怎麽?活膩了,想跳出去被水碾成老鼠餅?”
似乎真的看見了老鼠餅,大怪物自己哈哈笑了起來。
小黑鼠并不覺得老鼠餅有什麽好笑的。
“你覺得你的骨頭有多硬,能抗住幾息?我猜……一、二、三、四,”大白怪物比着爪子:“五息,絕對死得妥妥的。”
“不過屍體應該能飄一會兒。”
……
真煩!
小黑鼠拽下耳朵,在洞口一坐,徹底熄了出去的念頭。
“不出去了?沒意思。”嘶啞粗粝的嗓音依舊震耳,但放松時尾音缱绻上揚,仔細一聽,好像也并非特別難聽。
“正好,免得死的血肉模糊,弄髒了這地。”
小黑鼠抖抖胡須。
沒水沒糧沒山沒河沒草沒樹連光都沒有,擔心它弄髒這裏,它還嫌棄死這裏太磕碜。
靠着洞壁,揣着護得尚好的果子。幸好它來時吃飽了,一時半會兒餓不了,等實在不行的時候這顆果子也能支撐一兩天。
“小醜八怪。”
小黑鼠沒理。
“小髒老鼠。”
小黑鼠眼都懶得睜。
“吱一聲?”
“這是聽不懂人話?”大白怪物很認真地思索。
小黑鼠胡須一顫,心想,它不僅聽得懂人話,還看得懂人字。
“哼,肉。體凡胎,果真愚物。”
洞內徹底安靜了下來,雖然後面那只怪物又大又醜,一張嘴就惹人厭。但一來有鎖鏈鎖着,二來若這家夥真想殺它,在它剛掉進來毫無防備的時候大可一爪拍死它。或者方才不開口提醒它,任由它跳出去。
困意上漲,知道自己暫時沒有性命之憂的小黑鼠放心睡了過去。
意識朦胧之間,它夢見自己處在冰天雪地中。濕冷侵骨而入,身軀盡可能地蜷縮保留一點溫度,然而根本無濟于事。
就在它以為自己要凍死時,暖意席卷全身。它好似浸泡在溫水中,凍僵的四肢骨骼全舒展開,舒服得讓它情不自禁地甩了下尾巴。
陷入更深的睡夢,它好像還聽見輕蔑不屑的冷哼。
可惜它沒能睡多久,天崩地裂,山河塌陷。巨大的轟鳴聲震醒小黑鼠,它一睜眼,只見藍光外海水沸騰着從中分開,壘成數丈之高,硬生生開辟出一條旱路。
它尚且威懾這壯闊的景象,身子陡然被巨物纏住,從尾巴尖到腦袋,纏得一絲不漏。
毛茸茸的,果然比棉花還要軟。
不對!
小黑鼠看着長白尾巴卷着自己沖着大怪物越來越近,它甚至看見那森白利齒。
嫌它醜、嫌它髒、嫌它愚笨,結果還是要吃它?!
心猛地沉了下去。
吾命休矣!
就在小黑鼠掙紮着,準備趁被吃前先吃掉自己的野果子,漫天雪白淹沒視線,全身埋在柔軟中。
長白尾巴一把将它塞進腹部下。
它剛挪了挪尾巴,與先前嘶啞難聽截然不同的清傲聲從外傳來:“不準動!”
“不管你聽不聽得懂,別動,別吱聲!”
說完,腹部輕挪将它蓋得更加嚴實,連着氣味一道遮掩了進去。
緊摟着自己的果子,生死間經歷一遭,小黑鼠心跳得極快。和外形不一樣,這只泰山般的大怪物壓在它身上的重量還抵不上一本書。
細軟絨毛掃過臉頰,小黑鼠動動鼻尖,捕捉到彌漫在它周身清舒的香味。
清而不淡,甜而不膩,是任何一種糕點吃食都比不過的,誘得它忍不住又深吸了下。
它記得那種因潮濕,沒有晾曬過黴物氣息,也記得那種時常生活在陰暗中生物的醜陋模樣,它本以為這只怪物也該是散發着黴臭的。
神思遨游間,不急不慢的陌生腳步聲落在洞口,閑庭漫步地往這邊踏來。
即便看不見外面,但小黑鼠敏銳察覺身上怪物的氣勢轟然一變。
“國師。”儒雅人聲溫和動聽,思念、愛慕之意缱绻連綿毫無遮掩,猶如夫妻夜間枕邊密語。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