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往事慘痛不堪憶
第50章 往事慘痛不堪憶
居瀾和妹妹居雪六歲的時候, 父親居晉聞和母親關晴月離婚了。
居家傲視港南,但對比亞洲前十大家族的關氏來說,還是略微遜色。
關家上輩家主關兆恒只有一子一女, 兒子早逝,女兒嫁去京城,他便将外孫關山接來培養,成為關氏代表盛冠集團的董事。
多年後關兆恒才查到,早逝的兒子留下了一個血脈,又孕育了兩代, 給他留下了一個重孫女, 比外孫關山小十來歲,如今也十二三歲了,他趕緊接回關家, 好生照料培養,臨終前囑托關山, 定要讓這個女孩幸福無憂。
這個女孩便是關晴月, 是比關山小十來歲的侄女, 比關山的小兒子夏決大十幾歲的姐姐,她雖是從香港籠屋接來的灰姑娘, 卻純真善良,成長為了一個真正的豪門千金。
關晴月嫁給了只見過幾面便芳心暗許,居家清冷孤傲但又溫柔沉靜的獨子居晉聞,生了一對龍鳳胎,本以為人生從此只剩幸福,哪知餘下的大部分都是孤寂。
居晉聞不善言辭, 對着關晴月總覺得自卑虧欠,他全力工作, 給了關晴月自認為最好的一切,卻忘記了陪伴,在對方紅着眼睛提出離婚的時候,他心痛如絞,卻也只能顫着手簽下離婚協議書。
關晴月失望離開,帶着女兒居雪回了香港,在三年後嫁給了認識後對她一片真心的程家獨子程濟莊。
程濟莊喪偶,只有個兒子程樂,他沒什麽事業心,集團幾乎全由他母親程老太太處理,他像個文人公子,每天就喜歡陪着關晴月。
婚後沒多久,關晴月就懷孕了,有了一個孩子,她就越發放不下獨自留在家,偶爾才能見到的居瀾,多次都提出要把居瀾也帶走,但居瀾自己拒絕了。
那時候他雖然還小,但他也能感受到,父親居晉聞常常會通過他的臉去看母親的影子,深夜也會一個人在書房看母親的照片一夜不睡。
他覺得父親太孤寂了,如果他也走了,居晉聞身邊就一個人都沒有了,那樣……就太可憐了。
那年春節,關晴月已經懷孕八個月,預産期正好是元宵節,家裏嬰兒房之類的東西一應俱全,全家都在期待這個小生命,雙喜臨門,高興得不得了。
但居雪……不,那個時候她已經為了和新哥哥配合,改名叫程雪歡了,她有一點不高興。
現在的程雪歡才恍然想起,那時候的程樂,其實是不喜歡她和她媽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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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商業聯姻的母親沒有得到父親的愛就去世了,也或許是因為程濟莊對程雪歡比親生的還好,也過于期待親生的孩子,所以十六七歲的程樂在家裏面,尤其是程濟莊面前表現熱絡,但在外面,對程雪歡是很冷漠的。
年前宴會,家裏來了很多人,程樂和相熟的親戚家堂表兄弟姐妹在花園相談甚歡,卻将程雪歡排除在外,她想加入,怯生生叫了聲“哥哥”,卻得到一句“我才不是你的哥哥,找你自己的哥哥去。”
只這一句,就把程雪歡眼淚勾下來了。
她和居瀾感情很好很好,居瀾這個哥哥對她也很好,她不想改名字的,以前別人一看名字就知道居瀾居雪是兄妹,可現在她的名字和居瀾沒有關系,和程樂也親昵不起來。
她想要自己的哥哥,所以她就給居瀾打了電話。
“哥哥,你來吧,和我們一起過年吧,我好想你呀。”
居瀾心疼但沒有辦法,“對不起小雪,過年我得呆在家裏。”
“為什麽呀,爸爸他也不在家不是嗎,你一個人啊,來找我們吧,我讓媽媽去接你啊。”
“爸爸他會回來的,要是他回來,家裏黑漆漆一個人也沒有……”誰能受得了呢。
十歲的居瀾自己去買了春聯燈籠福字一類物品,努力地将家裏布置了一番,他想就算家裏只剩下自己和父親兩個人,日子也要好好過才對。
程雪歡還是難過,她去拜托關晴月,“媽媽,你把哥哥接來吧,他一個人好可憐的,爸爸也不在。”
關晴月便給居瀾打電話,居瀾依然拒絕,她也沒了辦法。
程雪歡傷心地坐在樓梯上哭,不知誰家的孩子過來,嘴欠招惹她,“你哥哥不要你啦?你是把媽媽搶走的壞蛋,你哥哥才不喜歡你呢,要不是你,跟着你媽到程家來的就是你哥哥了,他肯定是讨厭你了。”
“你胡說!我哥哥才不會呢,他最疼我最愛我了,他、他會來的!”程雪歡撒了謊,“他除夕夜就來,我們都說好了。”
“真的嗎?”程樂不知道從哪兒走過來,“你哥哥他除夕要來我們家?”
程雪歡覺得程樂的目光很可怕,有些瑟縮,但仍然堅持點點頭,“會來的。”
“好啊,那我就等着,我看看你那個好哥哥是什麽樣,也好跟他學學,怎麽做個好哥哥。”程樂笑着走了。
到了除夕那天,暴風雨突襲港南市,天氣變得很不好,除了居晉聞,估計沒有人會在這種時候外出工作。
程雪歡從早上就開始磨關晴月,讓她去接居瀾過來,可關晴月打了好幾通電話,居瀾都覺得不能讓居晉聞回來家裏沒人而拒絕了。
程雪歡開始鬧脾氣,她躲在房間裏不肯出來,直到天漸漸黑了,雨越來越大,她突然想了一個好辦法,她跑出去對關晴月說:“哥哥不接電話,我打了好幾通電話他都不接,爸爸不在家,管家女傭都放假了,哥哥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再拙劣的謊言,放在一個本來就心系孩子的母親身上,都是百分百的事實,關晴月也有些慌,她一看這樣的天氣,大過年的,想到居瀾一個人孤零零的,她眼淚就止不住往下流。
“小雪說得對,我不能把瀾瀾一個人放在家裏,我得去接他。”
程濟莊寬慰她,“你先打個電話問問,或許是信號或者線路不好,畢竟暴風雨。”
關晴月就給居瀾打電話,程雪歡看着號碼被撥出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她想着完了,自己的謊言就要被拆穿了!
可或許是命中注定,居瀾真的沒有接電話。
關晴月扔下電話就開始穿衣服,“不行,我得去看看。”
程濟莊攔她,“你這都什麽月份了,外面天氣這樣,就別亂跑了。”
關晴月含淚看他,“那是我生的孩子,你可以不管不顧,我怎麽能不管呢,咱家這麽多人,誰都有人陪着,可瀾瀾孤零零一個人,我想到我就難受,我今天必須去把他接回來!”
程濟莊只好和她一起去,司機不在,他們要自己開車過去。
程老太太沒攔住,程樂自始至終都跟看好戲一樣看着程雪歡那些小把戲。
過了很久,在廚房裏勉強把廚娘留的飯菜熱好擺上桌的居瀾才看到電話上未接的紅燈在閃。
他查看了一下,發現是媽媽打的電話,于是高興地回了過去。
“瀾瀾啊,你還好嗎,你怎麽不接電話,你擔心死媽媽了。”
“我沒事,我剛剛把小雨姐留下的飯菜熱了熱,爸爸回來就能吃了。”
關晴月聽着心如刀絞,居瀾才十歲,大過年的,卻要一個人熱飯菜,“你好乖,你小心點啊,廚房的電器都很危險的,你別弄了,媽媽來接你了,馬上就到了,轉過這個路口就進莊園路了。”
居瀾趕緊拒絕,“媽媽,你別來了,我沒關系的,你現在月份大了也不方便,我真的沒事,爸爸很快就回來了,我不能走,你趕緊回去陪小雪和程樂哥哥他們吧。”
“不行,小雪哭着喊着要找你,幾天都沒消停了,我今天非得把你接走,媽媽再也不和你分開了……濟莊!”
居瀾聽着關晴月哽咽的聲音自己也難受,他又何嘗不想和自己的媽媽在一起呢,可關晴月話還沒說完,突然尖叫了一聲,接着傳來了幾聲巨大的碰撞聲。
那聲音幾乎要把居瀾的耳朵刺聾了,他整個人都慌了,對着電話一疊聲地叫,“媽媽、媽媽!媽媽,你怎麽了!媽媽!”
幾秒後,他聽到了模糊地很遠的聲音,是關晴月虛弱的聲音,“瀾瀾……”
他想起關晴月的話,扔下電話瘋狂地往外跑。
莊園路是他們這個山中別墅區的入口那條路,剛才關晴月說她已經進莊園路了,居家是別墅區最裏面最大的莊園,離入口還有距離,但總歸是不遠了。
他剛出門,猛烈的風就差點把體重不到八十斤的他吹起來,暴雨瞬間就把他澆濕了,但他不能停,他沿着馬路往前狂奔,鞋子跑丢了都不知道,腳底被碎石割出一道道傷痕也渾然不覺。
幸好風從背後吹來,不像逆風那麽困難,在力竭前,他終于跑下了山,看到了入口不遠處側翻在路邊,翻出路基的車,再差一點,車子就會滾下山坡了。
“媽媽!”居瀾大喊一聲,沖了過去。
車玻璃都碎裂了,車子嚴重變形,他趴在地上,看到了被安全帶吊着頭朝下,整個人就像血葫蘆一樣的關晴月,他再也忍不住大哭起來,“媽媽媽媽,我是瀾瀾啊,媽媽!你看看我!媽媽!”
關晴月微弱地□□了一聲。
居瀾一邊哭一邊爬進去找到了關晴月的手機,打電話叫了消防和急救。
沒人知道只有十歲的居瀾是怎麽鑽進車裏解開安全帶,把當時體重至少一百二十斤的關晴月從車裏拖出來的,他渾身都被碎玻璃割出了傷口,到處都在流血,看着就像事故的親歷者。
他本來還要進去把程濟莊也救出來的,可程濟莊被斷裂的窗框紮穿,已經當場死亡了,他根本沒有辦法。
“媽媽,我是瀾瀾,你堅持一下,醫生馬上就來了……”居瀾趴在關晴月身上,用自己瘦小的身體徒勞無用地幫關晴月擋着雨。
“瀾瀾……”孩子的哭聲叫住了母親即将遠離的靈魂,關晴月奇跡般地睜開了眼睛。
“媽媽!對不起,都怪我,你別睡,我求你了,以後我都聽你的,你讓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再也不和你分開了……媽媽!”
“不怪你,不是你的錯……”關晴月的聲音微弱如蚊蚋,“瀾瀾只是……太溫柔了……”
“照顧好小雪……”她最後說,“媽媽愛你……”
居瀾抱着身上到處都是傷口,到處都在流血的關晴月坐了半個多小時才等來了救護車,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他跟着救護車去了醫院,程家人很快就趕了過來,程老太太當場暈了過去。
居瀾看到了滿臉眼淚,表情茫然的程雪歡,他想到媽媽最後的話,走過去拉起了妹妹的手,“小雪……”
“都怪你……”程雪歡突然直勾勾地看着居瀾,像一個沒有情緒的木偶,“都怪你……你為什麽要一直打電話,為什麽要一直給媽媽打電話?”
“我沒有……”居瀾下意識地說,他只是回了一個電話,沒有一直打。
“就是你。”程雪歡突然連哭帶喊,開始不停地重複那句話,“是你!是你一直給媽媽打電話,你是兇手,是你害死了他們!!”
他發現了妹妹的不對勁,所以他什麽都不能說,程雪歡患上了應激障礙,她情緒崩潰,記憶混亂,脆弱地像一塊立在針尖上的冰,輕輕一碰,就會掉下來摔碎。
程樂大喊着讓他滾,他無處可去,就那麽回了家。
大年初一,他花盡力氣才挂好的紅燈籠已經被狂風垂落,滾在了庭院的地上,他沒看一眼,進了房間,接了一缸水,把自己泡了進去。
身上他和關晴月的血散開,染紅了水,他渾身的傷口疼得發顫,卻怎麽都哭不出來,就那麽在冰冷的水裏泡了不知多久。
居瀾換好衣服下去,一夜間兩鬓發白的居晉聞不知什麽時候回來了,程家人把所有的一切都怪罪在居瀾身上,他查了電話記錄,最後一通的确是居瀾撥給關晴月的。
“為什麽?”居晉聞慢慢走過來,抓着他逼問,“你為什麽要給你媽打那通電話,如果你不打電話,一切都不會發生,你媽她也不會死!”
居瀾整個人都石化了,連爸爸也在怪他,他想解釋,可想到程雪歡的樣子,卻怎麽也沒辦法說出口了。
之後宋開明和宋河就沖過來了。
宋河曾經對趙珺棠說,居瀾那時候最後和他說了一句話,“我媽死了,宋河,我只是不想一個人過年,以後我永遠都是一個人了。”
其實不是,或許是沒聽清,或許是記憶久遠,宋河記錯了,居瀾當時對宋河說的是,“我媽死了,宋河,我只是不想我爸一個人在家,以後我永遠都是一個人了。”
之後居瀾就沒有說過話了,他親歷了母親在懷中一點點死去,被所有人誤會怪罪,患上了嚴重的PTSD,他太委屈了,卻沒辦法跟任何人解釋。
因為程雪歡的情況比他還嚴重,他說出來,就是把唯一的妹妹推向絕路,想到關晴月的囑托,他就怎麽也張不開嘴。
漸漸地,他自己都覺得是自己的錯,他就不該被生出來,要是世界上沒有他,一切都不會發生,他無法張口說話,也無法安眠,閉上眼睛就是血肉模糊的畫面,這樣的日子他過了大半年。
那大半年,居晉聞幾乎都沒有回過家,以前居瀾是關晴月留給他最後的念想,現在這個念想毀滅了另外一個他真正的念想,他無法面對居瀾,更無法面對那張幾乎和關晴月一模一樣的臉。
他不是個好丈夫,更不是個好父親,可多年後他才醒悟,什麽都來不及了。
愛人慘死,一雙兒女精神心理都瀕臨失常,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是一切慘劇的源頭。
可錯誤并沒有被及時糾正,就這樣在各方人有心無心的運作下,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趙珺棠看着程雪歡,“你自己好好想想!程樂出國以後,那個老太婆就一直在虐待你!你的病情根本就一點點在加重!”
中途居晉聞把程雪歡接回去,雖然程雪歡第一天就把居瀾推下了樓,但兄妹兩個的情況确實在漸漸好轉。
可程老太太發現後,又果斷把程雪歡帶走了,她的喪子之仇還沒報呢,程雪歡還得在程家的控制之下。
“你以為程樂回來是什麽好事嗎?他和他奶奶根本就是一夥的!”趙珺棠最後喊道。
門口響起聲音,醫護人員沖進來,給居瀾做了急救後擡上擔架,送上了救護車。
趙珺棠一路跟上去。
誰也沒有注意最後只剩一個人的程雪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