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她很像你呀
日頭西落,耿秋的小魚桶裏裝了兩三只活蹦亂跳的大魚, 宋城的收獲也不少, 但都是些個頭不大的小魚擺, 一個比數量, 一個争塊頭, 幾人吵吵鬧鬧地往家的方向走。
寧琬提着一個大桶,腳步都快飛起來了,一雙眼睛滴溜溜地四處亂瞅, 時而轉頭跟耿秋說上兩句話。
她跟耿秋說話的時候總喜歡直勾勾地看着對方, 捕捉對方神色的細微變化,原本雖不是個細致的人,可每每面對耿秋的時候, 她總能将耿秋的每一個細節拆開來解讀,然後快速地分析出耿秋此時的情緒。
原本耿秋都已經習慣了, 可是最近因為将情緒整理了一遍, 她總是有意無意地就會去避開寧琬的眼睛,但寧琬的感染力又極強,她手舞足蹈地沖着耿秋笑的時候, 耿秋也會習慣性地側頭去看她, 看她眉飛色舞時眉角向上揚起的弧度,看她微微抿唇時, 唇角上揚的角度,或再向上翹一些,帶着驕傲的, 自信的笑意,或者微微拉下一點,帶着壞笑等着別人往自己的坑裏跳。
耿秋笑着伸手将寧琬的腦袋推遠了些,哪知寧琬還跟着往上湊,耿秋只好又半退了一步,卻聽寧琬帶着笑意道:“三條魚,一條清……清蒸,一條紅燒,一條做酸……酸菜魚,好……好不好?”
“回去大概要吃新鮮的,你選一種吧,其餘的拿給慧茹,不然你三種都要吃,媽媽會先把你嗆炒了。”
寧琬縮了縮脖子,覺得耿秋說得甚是在理,只好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她抓耳撓腮地想了又想:“那……麻……麻辣魚吧?”
耿秋沒想到寧琬變卦變得這麽快,目瞪口呆地回過頭去看向寧琬,寧琬扯着嘴角,輕輕地笑開了,眼睛彎成了月牙,正欲還想再說些什麽的時候她突然睜開了眼睛:“王悅!”
耿秋的腳步一頓,她轉身順着寧琬叫嚷的方向看過去,正好看到王悅一臉懵逼地擡頭看向她們這邊,就這一眼,耿秋便看了與自己相似的眼睛,如鲠在喉的感覺卡得她險些喘不過氣來。
方慧茹這是第二次見到王悅,上一次還是一年多以前,耿秋看着王悅的背影出神,問她兩人像不像。她當時也只覺得小姑娘看起來有些眼熟,直到此時此刻,方慧茹才頭一次明白過來,耿秋嘴裏的像,像到了哪種程度。
王悅這小姑娘,應該是随了父姓,但卻跟耿秋長得十分相似,大概也是随了母親的模樣。
她個子跟寧琬差不多,看過來的時候一雙眼睛十分靈動,彎彎的眉眼,揉雜着燦爛的陽光,眼尾翹起的根根睫毛都歡快得很,一看向寧琬時,便笑了起來,笑起來時微微彎起了嘴角,然後越拉越大,臉頰邊竟露出了一個小小的梨渦,卷着一汪清泉似的,清爽又幹淨。
耿秋的心口突兀地一痛,她狀似不在意地側過了頭去,避開了王悅的目光。
方慧茹默不作聲地上前一步走到了耿秋的另一邊,她伸手提過了耿秋另一只手上的桶,然後沖着耿秋笑了笑。
寧琬沖着王悅招手,王悅腼腆地笑了笑,她笑起來跟當年的耿秋一模一樣,就連宋城也看得呆住了,以前的耿秋,人雖然有些腼腆不愛說話,平日裏冷冷淡淡的,可只要別人對她稍好地一笑,她便能彎起眉眼來,跟眼前的王悅,當真是一模一樣。
寧琬的眼睛一轉,忙跑上去将自己手裏其中的一個桶塞到了王悅的手裏:“我姐姐釣的,釣了太多吃不完,你拿回去讓你媽媽做給你吃。”
她本是好意,可是話一說完才覺乎出來其中的不對,她忙轉身看向耿秋,耿秋捏着水桶的手背上暴起了青筋,嘴唇緊抿,牙尖兒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低頭看着腳尖,沒有向着這邊投過一眼。
寧琬心裏一個咯噔,她原本就不喜歡在耿秋的面前提起王悅,上一次寧琬過生日,王悅送了兩份禮物,一份是耿秋的,另一份才是寧琬的,可是一直到今天,那一份禮物被耿秋擱在了書櫃的角落裏,都已經落了厚厚一層灰了,耿秋卻連拆也沒拆開過。
因為耿秋不喜歡王悅,盡管王悅什麽壞事也沒做過,可王悅的存在,就會不斷地提醒耿秋,她的媽媽,寧可抛棄自己,重新再要一個女兒,也不願意回去找自己。
是個行動的傷疤。
而王悅在聽到寧琬提耿秋的時候又往耿秋的那方看了一眼,她正好沒能看到耿秋的臉,只能看到一個棱角鮮明的側面,以及在陽光的映襯下纖細的眼睫。
很漂亮。
王悅時不時就會偷偷去看耿秋,與耿秋把他當作心頭刺不一樣,王悅內心裏是十分喜歡耿秋這個姐姐的,當她第一次知道自己還有個姐姐時,她興奮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覺,她偷偷摸摸地跑去瞧過,她看見耿秋寵寧琬,将寧琬當作了自己掌心裏的寶貝,她時時都慣着寧琬,寧琬說什麽她應什麽。
她滿足了王悅對姐姐這個字眼的所有幻象,可是對象卻不是自己。
所以她只能偷偷地喜歡耿秋。
與寧琬越是要好,她越是喜歡耿秋。
寧琬的三句話裏句句離不開耿秋,從小時候別人不搭理她這個小結巴開始,到每晚每晚耿秋不厭其煩地給寧琬講故事開始,一直到耿秋不搭理寧琬,兩個人鬧脾氣時,她總是一遍又遍在自己的腦子裏構想出耿秋的模樣,直到現在,她不再以偷偷摸摸的方式去瞧耿秋的時候,才發現,耿秋長得可真漂亮。
也不知過了多久,寧琬尴尬得手足無措,遞到王悅面前的桶收也不是,遞也不是,她急得快跳腳了,卻見耿秋慢慢地擡起了頭來,她沖着寧琬溫和地笑了笑,然後細聲問:“回家了嗎?”
“回!”寧琬生怕耿秋變卦,也生怕耿秋與自己置氣,她将桶往王悅的手中一塞,然後也不再同王悅說話,轉身就跑到了耿秋的身邊。
她小心翼翼地牽住了耿秋的衣角,耿秋垂下手,指尖勾了勾,寧琬眼眶一熱,小手便放在了耿秋的掌心當中。
宋城也從這幾人的神色裏看出了不一般,他二話說拉着準備開口問的張致嚴就走,可算是堵住了張致嚴欲開口的戳心話。方慧茹又側頭看了耿王悅,王悅看着自己手中的桶,桶裏有大半的水,還有一只活蹦亂跳的魚,魚兒在狹小的空間裏來來回回地游,擺動着尾巴,扇起一串小珠濺在了王悅的白裙上。
她擡頭時,耿秋等人已經走遠了,她喃喃了半晌,微微地笑了起來。
姐姐。
她還從來沒跟耿秋說過這兩個字呢。
寧琬說,這是姐姐釣的呢。
幾人走到分岔路口各自分開時,方慧茹不放心地側頭去看了眼耿秋,耿秋卻依舊拉着寧琬的手,只是這一路上,耿秋都抿着唇角沒有開口說過話。
耿秋與從前的性子有些不一樣了,從前的耿秋性子雖然冷了點,但是能從她細微的表情裏分析出她在想些什麽,可是現在,耿秋只要抿了唇,眉心微皺,便沒人能懂她到底在想什麽。
她好似變了個人,除開冰冷,她還有些淡漠,與難以猜測。
耿秋回到家後将剩下的一條魚倒進了大缸裏,然後打了個呵欠歪七扭八地倒在了沙發上。
寧琬慢慢地蹲在她身邊,她扯了扯耿秋的衣角:“姐姐,你是在……跟……跟我生氣嗎?”
原本在想事的耿秋突然一怔,她挑了挑眉頭:“生什麽氣?”她又頓了頓,突然笑了起來,“你是說王悅嗎?”
“你不喜歡我跟王悅一起玩是嗎?”
耿秋挑了挑眉頭,她想說是,可是話在嘴裏轉了兩圈,最後只将手搭在了寧琬的小腦袋上:“沒有,你有喜歡的朋友,像周妮、王悅,姐姐也有玩得好的朋友,像慧茹宋城和張致嚴,你會覺得不高興嗎?”
“不會。”寧琬說完又覺得不對,“也……也不是,就……就這一段時間,姐姐你……你不理我,只理他們的時……時候,我就會覺得不高興。”
耿秋被寧琬的直白吓了一跳,她輕輕地看着寧琬,心裏将“她是不是在吃醋啊”的念頭活生生地吞了下去,然後輕咳了一聲:“我怎麽沒理你了。”
“哼,還想抵賴,我……我都記着呢,哪一……一天你沒跟我說……說過話,我都用小……小本本記下來了,你……你別想抵賴。”
耿秋沒忍住,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寧琬就像是個小活寶貝似的,句句又是心酸又是紮心的,直勾勾地抓住了耿秋的小心髒,讓耿秋避無所避,只好接住了寧琬投過來的小糖心。
抿一口,甜得她整顆心都跟着化了。
寧琬見耿秋真心實意笑了起來,眼角下方的那顆小痣格外好看,她又往耿秋的身邊蹭了蹭:“你要是不……不喜歡,我就不……不和王悅玩了。”
“你喜歡跟王悅玩嗎?”
寧琬擰起了眉心,她想了又想,最後點了點頭,耿秋心裏一疼。
“她很像……像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