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周家人也知道喜春近日在談石炭買賣營生,心疼她早出晚歸的,這般天了還在外頭跑,大夫人潘氏還親自到白鷺院,此時喜春也才方回門,那件墨黑的荷花鬥篷沾了雨絲兒,如今已經換上了一套家常的襖子。
潘氏拉着她落座,和和氣氣的說着:“你這跑來跑去的,我心裏看了也心疼,知道你心裏有些主意,不過我們周家在盛京城裏也不是那等默默無聞之輩,凡事不可硬撐,有人撐腰也是極好的,你不要怕煩着了誰,咱們家中誰都是你的親人,至親之間相互幫襯也是應該的。”
喜春心頭暖暖的。
周家是和善人家,願意教導她,叫她當家,更願意把周家三房如此大的家業給她,喜春心懷感激。從嫁人後,喜春也算經過了起起落落了,也見過那等不願意叫媳婦占上丁點的人家,周秉出了事,周家族人就是把家産分了也無人指摘,都說財帛動人心,周家上下卻沒有欺負她不懂族規,還多方伸手,在她禹禹獨行時,心頭也有微弱的暖光,知道背後有人還在關心着她,無論是周家還是寧家。
她柔柔笑着,不止點頭:“大伯母放心,我會記着的。”她叫巧香把自己縫制的枕、被面拿來,放在桌上:“這是我給珍妹妹準備的六套枕面六套被面兒,并着一些繡帕香囊,繡鞋襪子,我知珍妹妹的嫁妝有大伯母準備,良田鋪子銀子都備齊了,我卻是沒什麽可添的,只得做了這些,請大伯母轉交給珍妹妹,也算是我一番小小心意罷。”
喜春平日要掌家,這些枕面被面兒是早在秦州府時便開始縫制的,到盛京後,又抽空繡了好一些時日才完成。
周家待她好,喜春也想回報一二。
“你這孩子,又要管家又要談買賣的,何必還親自動手,我叫府上的繡娘們趕趕也就是了。”潘氏嗔道,手自覺的拿起那些精致奪目的枕被面兒,入手十分滑膩,周家三房買賣以衣料布匹、胭脂水粉為主,潘氏身為大家夫人多年,過手的布料一入手就知道好壞,喜春送來的料子自是頂頂好的,更叫她歡喜的是那線頭仿佛隐去了似的,明明在枕、被面兒上繡了鴛鴦花紋,卻幾乎觸碰不到那線的蹤跡,只有這布料的獨特。
潘氏仔細看過那上邊的鴛鴦紋路,早前喜春進門時也曾送過自己所繡珠的鞋襪來,潘氏也收到一份,當時只覺得喜春繡工好,心思又別出心裁的,這回的繡工卻是一看就進步了不少,至少這針腳就是大多老繡娘都做不到。
潘氏嘆了一聲兒:“你這繡工當當真真是好的,只我确知道這繡活傷眼,你還得兼顧府上裏外,照顧嘉哥兒幾個,這麽好些東西,也是早就在準備了吧?”
“這回我代你珍妹妹領你這心意了,只下回可別這樣了,姑娘家的眼水靈靈的才好看,要是給傷着可就不美了。”
喜春自點頭應承說好。
又問:“珍妹妹那處可備置妥當了,可還要我搭手的?”
周珍是高嫁,定下的親事是魏國公府上嫡三子,據說模樣斯文,性子溫和,喜春見周珍被打趣過兩回,羞得滿臉躁紅,可見也是極為滿意這位魏公子的,只喜春與他們算不得太親近,她也沒好湊近了問問。周珍在府上行五,早二房的四姑娘周鴛定下親事,據說是那魏國公夫人瞧中了周珍,這才越過周鴛先定了親。
潘氏道:“她那兒好好的,你別憂心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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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氏又坐了坐才走。
喜春去炭司也過了幾日了,炭司一直未曾給出答複來,喜春心裏難免急了些,不時就有些坐立不安的。
大雪如期而來,不過一夜,青瓦上便被皚皚白雪覆蓋,地上枝頭,滿目所見除了洋洋灑落的白雪,見不到丁點其他。
周家各房已經在屋中架上了暖爐供暖了,白鷺院也不例外,送來的炭因燒着無煙,又稱無煙炭,屋中架上幾爐,倒是暖和得很。
周家小輩的周光、周磊、周嚴三個本是在衙門當值,只在清水衙門,沒多大事,被盡數調去了禮部祠祭清吏司,臘月祭祀,上至朝堂,下至各家也早早備置妥當。
大房出嫁的嫡長女周莺親自送了年禮來,年禮送了大房一份、二房一份,老太太處一份,老太太拉着人,要留人住上一夜。
“老太太說三少夫人還不曾見過莺姐兒,叫老奴來請三少夫人過去坐坐,也見一見自家姐姐。”白鷺院中,老太太身邊的婆子來傳了話。
喜春哪有不應的,叫巧雲給披了披風,裹了裹,只帶了巧香就去了。外邊大雪,雖說周家回廊相連,只消穿了回廊過了廳就到老太太所住的正院,但到底回廊透風,地面又被雪水打濕,喜春走着都得小心,更不敢帶嘉哥兒幾個小的去了。
些許絨毛帽子邊兒打在臉上,喜春伸出手捋了捋,嘴裏哈出一口冷氣兒來,一張臉兒也白了幾分。
周莺是大房嫡長女,嫁人多年,她夫家是正五品的通政司參議柳家,相公也是一位舉子,大晉舉子可舉官,這位柳家姐夫不喜在官場鑽營,謀了個國子監學正位,周家早年也不過是小官之家,是以周莺身為周家嫡長女這才嫁到同樣家境的柳家,只如今周家勢起,柳家卻還沒個動靜兒。
周莺在老太太處等了一刻沒見人來,心裏不大高興了,只面兒上還高高興興跟老太太說着話兒。
老太太問她在柳家的日子可好?柳家孫婿和膝下的孩子可好?
周莺唬弄着:“都好都好。”
周莺慣是個好面兒的,她天生這等人,便是自己過得苦也不會叫外人知道一星半點,生怕別人笑話她。
心裏則不然。
好甚好?柳家二十年不挪個窩,人家樹上的鳥還知道到處找窩呢,她家上到公公,下到夫君,個個都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八棍子打不出個屁,她又要料理家務還得伺候一家大小,可謂為了柳家費勁了心思,但白費,她就是有天大的才也拖不動這一家沒上進的。
老太太信以為真:“這就好這就好,其實學正也挺好,你瞧瞧那在國子監進學的都是甚人,只要你盡了心,別人記在心裏,這人情關系總有用到的一日。”
這是實話,周莺心裏抱怨歸抱怨,但也是清楚的,不然就憑她家那幾個芝麻小官,她平日哪有機會跟上頭的太太們交好走動的。
正說着,喜春随着婆子進了院子。
老太太一看她雪白的小臉就心疼上了,拉過喜春的手,這手握在手裏也是冰涼的,忙指使着忙裏的人忙開了,“快去叫人送了姜茶上來,再拿個湯婆子來,把那爐子也給靠近些,叫喜春暖暖。”
房中仆婦們剎那忙開,周莺身邊的爐子也被移開了。
...
周莺還等着老太太繼續提點呢,話到此處頓時沒了下文,她一個好好的大活人還在呢,方才還誇她孝順,這轉眼就拉着別人噓寒問暖了,周莺氣得鼻子都歪了。
周莺喜春兩個頭回相見,只維持了個面子情。
夜裏一大家子用過飯,周莺去妹妹周珍處瞧了瞧。周珍的院子随她,處處柔和,說來周珍的性子與喜春從前有幾分相似,都很是溫婉,周莺是大房長女,也是整個周家小輩長姐,與周珍幾個年紀差了不少,周珍懂事沒幾年她便出了嫁,說來姐妹兩個的關系并不親近。
周莺坐在軟塌上,看周珍捏着針線,試探的開了口:“妹妹,我觀你跟秉哥兒那媳婦倒是走得近呢?”
周珍好一會兒才知道她說的誰:“大姐是說喜春嗎?”
“喜春人好,懂的多,花樣子會好多呢,還送了我許多首飾和禮,可惜她如今什麽都不缺,我也不知該回她什麽,不如姐姐給我出個主意吧。”
周莺不大高興,喜春怎麽不送她?
她給喜春找了理由,覺得喜春是看不上她,至于送給周珍,自是因為周珍定了個好人家,國公府上的兒媳婦,誰不想巴結兩分的?
老太太還說她最是心善不過,要周莺看,這喜春還不是看菜下碟,她這碟菜不好,所以沒人搭理。
周莺哪裏會給她出主意,不大高興的坐了坐,在周家住了一夜,次日一早就回柳家去了。
快到歲末了,炭司那邊終于傳來了回信兒。炭司到底不能聽信喜春一面之詞,在确認周家後,又陸續審計過沈家、周王兩家,與之多番交涉後,最後選定周家作為石炭場在秦州府的買賣。
秦州府沈家、周王兩家都有接下石炭買賣的意思,其中沈家更是靠着秦州知府,炭司也有意于沈家,只這三家在最後都未能過得了家底不豐這一關。
看在同朝為官份上,炭司這才對沈家有所傾斜,畢竟這買賣在秦州,秦州府的頂頭上司正是秦州知府,有這樣一位在,對他們的石炭買賣開展也是有好處的,而周家的關系卻是在盛京,到底不如秦州知府這樣現管的身份來得好。
若那沈家有周家的家底,這樁買賣只怕就當場拍板了。
沈家跟周王兩家在秦州府都是頂頂富貴的人家,但在炭司眼中還不夠看,正如喜春當日所言,接下炭司買賣的商戶需要提前購置大批石炭,這本也關系着石炭場的積壓問題,石炭能朝外送,本就表示石炭場的石炭已經不止供應盛京,若是石炭場積壓太多石炭在場中,導致石炭場無法正常運作,他們炭司也免不了要被問責。
炭司再三商議,定下了周家。
喜春去了炭司,在謝炭司和府衙主薄的見證下定下契書。
一路出了炭司,喜春的腳步幾乎越走越快,她死死咬着牙,寬大的袖子中手指輕輕顫抖着,良久,她臉上緩緩露出了微笑。
她做到了。
“少夫人真厲害,這樣一筆買賣就被夫人拿下來了。”巧雲在一旁恭賀。
喜春輕輕點頭,眼眶驀然紅了,她擡頭看着藍白的天兒,盛京多日雨雪,只今日突的放晴,像是連老天都在賀喜她。
到了周家,喜春一行剛進門,便見二夫人小盛氏帶着周鴛、周珍姐妹迎了上來:“你做成了石炭買賣的事兒家裏上下都知道了,老太太高興着呢,叫大嫂把晚上的席面又加重了兩分,還給阖府上下多發了一月月錢,今日正是歲尾月,咱們家又得了一門好消息,可謂是雙喜臨門了,走走走,快進去,嘉哥幾個還等着給你這個嫂子道喜呢。”小盛氏歡歡喜喜的挽着她走。
大晉風俗,歲尾歲首都是好日子,正所謂辭舊迎新,新故交接。
歲尾指臘,又稱臘月,為祭祀之月,有臘冬、殘冬、窮冬、臘月、冰月等,從臘月二十三起祭竈王爺,祭祀便正式開始。
回來這一路,喜春心情已經被壓了下來,此時的模樣與平日一般,哪怕做成了一樁買賣也絲毫沒有急躁得意,溫溫和和的,從老太太開始,對她更是看中起來。
等去老太太跟前兒報了喜,問及這談買賣的過程,喜春也沒藏着掖着的,說完還總結起來:“謝炭司是個瞧着極為嚴厲的人呢,我當時同他說話都不敢随意了去,生怕出了錯,叫了人不喜,出了門後,一直沒收到炭司的回信兒,又有些後悔,覺着是不是當時話太少了,要是我多說幾句,許就不同了。”
周家人好,與他們親近後,喜春說話也放松了不少,最大的對比就是話多了兩分。
一屋子女眷聽着有趣兒,周嘉幾個對着如此能幹的嫂子則是挺起了小胸膛,先前他們還依在潘氏身側,喜春一來,就到了嫂子身邊。
連老太太都說,喜春養孩子養得好,嘉哥幾個被她養得好,白胖不說,就沒見生過病,哪裏喊痛的。
老太太靠在軟墊上,也笑了,又跟她說:“你沒說太多是對的,這些府衙差人,可不是普通的老百姓,給你纏着就松一松,跟他們打交道,那得點到為止,平時規矩禮儀不出錯就行,你來我往這買賣才能長久,否則那就是一錘子買賣,人以後可不樂意跟你打交道了。”
喜春點頭:“祖母說的是。”
到了臘月二十三起,周家便開始正式祭祀了,二十三祭了竈王爺,到了臘月底又舉行了一次歲終之祭,各家都在祭祀,外邊沿街也熱鬧得很,不時就有鞭炮鑼鼓聲傳來,夜裏還有賣花燈的,男男女女的也出去湊個熱鬧。
喜春被周鴛周珍姐妹喊出去了一回,倒不是夜裏出去逛花燈街,而是白日裏去了街巷中一處鋪子名叫水行的地方,說是個澡堂子,門口還挂着個水壺,供客人泡澡搓背。
喜春從不曾在外寬過衣,秦州府風氣含蓄,女子大多也婉約內斂,不如盛京女子開朗,喜春原本以為周珍與她性子差不多,但到了澡堂子,周珍卻是比她放得開,說脫就脫。
周家不缺銀子,周鴛兩個帶她來的澡堂子是街上最大的一家,專接女客的澡堂子,便是貴家小姐們都接待過,那浴堂前屋設了茶室,供人飲茶休息,後屋有放置室,可供人存衣裳、鞋襪的櫃子,裏邊除了浴堂外,還設了專供客人安歇的房,除開還有一間專給人梳頭、刮臉、修腳,一應皆有女仆伺候着。
喜春到底受秦州風氣長成,雖覺得這澡堂子确實有一番不同,到底不大适應,沒敢去第二回 。為此周鴛還笑了她一回。
過了臘月歲尾,便到了正月。
一大早,巧香便給喜春梳起了頭,今日正月初一,要祭祖。喜春是新婦,待祭祖開祠堂後,她的名兒就要正式添在周家族譜上。
喜春來時帶了巧雲巧香兩個,周嘉周澤兩個身側都有早在身邊伺候過的小子丫頭,只周辰的奶嬷嬷被喜春留了下來,平日身邊身邊有兩丫頭,喜春不放心,便把巧雲安排了過去。
“嘉哥兒他們醒了嗎?”梳頭的功夫,喜春問道。
巧香鬓着發,今日喜春要進祠堂,巧香規規矩矩把發絲往後梳,鬓了個普通的婦人頭,又插了兩支貴重的寶石真珠釵。
在衣裳上,選的是偏沉重的寶青色,喜春臉白,穿着倒是不顯暗沉,反倒別有股不同來。
門外的候着的丫頭去三位小公子處瞧了瞧,過來回了話:“三位小公子已經起身了,丫頭正在伺候穿衣,約是一會就能過來了。”
祭祖有時辰,這會兒外邊天不過才亮堂一會兒,寒冬臘月的,喜春平日都是叫他們在多睡一會兒的,只今日不同,不敢耽擱了時辰,打算等祭祖完便再叫他們睡個回籠覺的。
祠堂在府側一角,平日裏那祠堂外大門都是上了鎖的,只灑掃、祭祀時才開啓,時辰将到,由周家長子承繼帶着衆人過了兩道門,女眷停了下來,喜春随着周大伯一行入了祠堂裏。裏邊明燈照亮,燭火搖曳,正對着的便是歷代先祖之排位,從周家祖先,往下是諸位先祖、周家族人,而落在最後的排位,赫然寫着周秉的名諱。
喜春随着跪拜,燒了香磕了頭,待儀走完,有人捧了族譜來,由周大伯親自把喜春的名兒加了上去。
随着最後一筆落下,喜春心裏仿若塵埃落定一般。
儀走完後,便是供奉了,女眷們也可入內燒香點燭燒紙錢了,喜春同周嘉三兄弟給周秉準備的香燭錢紙也送了來,另還有一篇祭文,一個貌美的紙丫頭放在一側,半人高的香燭一從匣子裏一拿出來,頓時滿堂的目光都看了來。
周嘉挺挺胸。
他給大哥準備了最好的!
正要燒,突然外邊一陣兒吵鬧傳來,聲音越來越大,鬧得祠堂都側目,老太太板着臉,“去看看誰不懂事,這是什麽時辰,怎的大聲喧嘩的!”
話剛落,便見一群身着衙門差服的衙門闖了進來,後邊還跟着攔着不讓進的周家下人們。
衙役們一進祠堂,見祭祀場面,便心知不好,連着往後退了退,擡手做了禮:“抱歉,差事緊急,得罪之處還請老夫人諒解。”
衙門的官差上門,老太太也不好說什麽,只不大高興着臉:“不知幾位差爺登門兒有何事?”
為首的衙役四處看了看,沉聲問着:“不知誰是周夫人寧氏?”
周家只喜春一個姓寧的,一聽寧氏,喜春心頭都是一咯噔。她站了出來:“官爺,我便姓寧,不知差爺尋我何事?”
官差道:“可是周秉周公子的夫人?”
喜春點頭。
官差一本正經:“周夫人,我們府衙近日破獲了一起大案,查獲了一樁從關外躲避商稅的團夥,在其中發現了幾名受害者,并成功解救了出來,其中一人姓周,便是周秉周公子,周夫人既然是周公子的夫人,便由周夫人現在去衙門裏認領吧。”
???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