違章處理

第9章

第九章

秋日帶着暖陽的風從耳邊匆匆刮過，很快兩人就從喧嚣的街道繞進狹隘靜谧的巷子，李景南在星城幹交警幾年不是白幹的，一旦繞進複雜又繁長的老巷子裏，不用轉幾個彎就能把人繞暈。

又跑了十分鐘，兩人在一個拐角停下來，李景南回頭去看，後面早就沒了人影。

“靠，什麽東西，癞蛤蟆還想吃天鵝肉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這也就是在大庭廣衆的不好動手，要是偏僻點，我能揍的他綠豆眼變芝麻眼。”

李景南一番慷慨激昂的輸出，跑了那麽遠他氣都不帶怎麽喘，直直的盯着巷子外面。

良久，似乎反應過來什麽，李景南猛地轉身。

黎郁半個身子靠在牆上，彎着肩膀一只手撐着膝蓋，正大口大口喘氣。

五指抓着膝蓋，因為劇烈奔跑指尖細微顫抖。

他又緩了兩秒，撐着膝蓋站直身體，逆着光線，黎郁看不清對面人的神情。

忽然，巷子裏傳出一陣音樂，悠悠揚揚的，在日照和陰影下，飄到了兩人耳邊。

對望幾秒後，黎郁不由覺得好笑。

兩人加起來快六十的年紀，卻在剛才沖動的像愣頭青似的，這樣的年紀幹出這樣沖動的事，實在匪夷所思。

黎郁靠在牆上喘着粗氣，他站的附近剛好有顆桃花樹，秋天樹葉已經落光了，剩下樹枝光禿禿的，陽光下幾道交錯的影子落在黎郁身上。

李景南有次出勤路過這條巷子，春天的桃花開的正盛，粉嫩，嬌美挂在枝頭，風一過，撲簌簌往下掉。

那時候他覺得花美不過如此，可現在看到站在桃花樹下的黎郁，竟然有種桃花成精的感覺。

日光下，男人的皮膚白的晃眼，剛才劇烈奔跑後額頭微微出汗，幾縷發絲垂落在額間，看着竟乖巧稚嫩了幾分，鏡片也藏不住那雙濕潤明亮的黑眸，濃睫下垂，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飽滿的嘴唇在呼吸間變得紅潤，濕漉漉的閃着細碎的光。

李景南愣了神，眼睛一瞬不眨的盯着面前的人，傻子似的。

黎郁笑完後發覺不對勁，一擡眸就撞進對方深邃的眼神中，裏面藏着他看不透的東西。

他躲閃不及，呼吸一重，猛地挪開視線，然後就看到兩人還交握的雙手。

剛才跑的急，都沒想太多，李景南抓着他的手就跑了，一直到現在都沒松開。

男人的手又大又長，常年在外曬的膚色有點深，攥着黎郁嫩筍似的手，像往牛奶裏倒了一杯深巧克力，主要是兩人掌心都出了汗，一路摩擦，相貼的那點肌膚現在才感覺到像是要起火了。

黎郁一把抽出自己的手，不動聲色背在身後。

李景南沒反應過來，下意識還想去抓，抓了一手掌的空。

抓完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幹的傻逼事，又默默收回手，拇指擦着掌心，感受那裏的溫度。

“額，看樣子那群人應該追不過來了，我送你回學校吧。”

黎郁休息的差不多，站起身拍拍身上，跟着李景南一同出去。

巷子不寬，但夠兩個人并肩一起走，因為剛才那場莫名其妙的大逃亡，兩人之間的氣氛已經沒有之前那麽尴尬。

走了幾步，一個小孩從院子裏沖出來，撲在李景南面前抱住了他的腿。

嫩生生的叫，“南哥、南哥～”

李景南一眼認出小蘿蔔頭，雙手卡着小孩腋下一把舉起來，“小東，你怎麽跑出來了。”

“我在院裏聽到你的聲音，在門縫看了眼，就跑出來了。”

小孩開心的拽着李景南的衣服兩條腿不安分的踢着，差點踢到旁邊的黎郁。

李景南雙手夾着小東的蘿蔔腿，佯裝嚴肅，“上次不是告訴你了，自己呆家裏不要随便開門，又不長記性，到時候被人拐走了你奶得哭瞎去。”

小東一點不怕李景南的兇樣，笑嘻嘻的，“我是聽到南哥聲音又在門縫确認了才開的門，平時鎖的可嚴實了。”

李景南聽罷這才臉色好點，他把小孩放下去，被人牽着往屋裏走，李景南轉頭去看黎郁，一臉難色。小東好一陣沒看到他現在正高興，他不能拒絕小孩，可黎郁說了他下午有事得回學校，他也不放心，萬一出去又碰到那群人呢。

沒等他糾結，小東從李景南身前探出個小腦袋，笑眯眯的沖黎郁道，“漂亮哥哥，你要一起來我家做客嗎？”

小孩太乖了又有禮貌，黎郁說不出拒絕的話，只好跟着一塊進去了。

這條巷子裏住了很多星城老一輩的居民，青磚綠瓦，前幾年說要拆遷來着，現在倒成了星城城中心的一大景點，很多人過來旅游打卡。

小東帶着兩個哥哥進門，院裏躺椅上的老人聽見聲睜開眼，認了好一會才認出李景南來。

“是景南啊，老婆子差點沒認出來。”

李景南換了套西裝，別說奶了，小東都湊門縫認了好久才認出。

李景南上去扶老人，“奶，腿腳不方便別起來，有什麽叫我就行。”

“行行行，你自己倒水喝，诶…。。這是誰啊？”

李景南挪開，奶奶這才看到後面的黎郁，眯着眼睛瞅了好一會。

黎郁走上前，微微低頭和老人打招呼，“奶奶好，我叫黎郁。”

李景南見狀靠過去，忙說，“奶奶，這是紹南的老師，我們今天有事剛好路過。”

“哦哦，紹南的老師啊，那趕緊坐，小東快給老師倒水。”

小東應了聲往屋裏跑，黎郁想說不用，小東已經跑沒影了。

老人似乎是聽了黎郁是老師之後，特別激動，讓黎郁坐在她旁邊，幹枯顫抖的手拉着黎郁，不停念叨着，老師好啊，育人子弟，是先生，是好先生。

李景南坐在黎郁旁邊削梨子，削好一個後用刀切成一小塊一小塊裝在盤子裏放在老人身前，另外一個削好後直接遞給黎郁，剛才跑了半天他嗓子都快冒煙了，也沒客氣，接過梨子啃了一口，汁水飽滿。

李景南看黎郁吃的眼睛都彎起來了跟只貓似的，嫣紅的舌尖時不時探出來掃一下唇瓣，靈活的像條小蛇，本來不渴的，忽然喉嚨就有點幹。

小東端着幾杯茶水出來時，奶奶已經靠在躺椅上睡着了，身上蓋着李景南從屋裏拿的被子。

“奶奶沒吃完，你吃了吧。”

李景南把那碟梨子遞給小東，小東看了看，搖頭。

“等奶奶醒了再吃，她喜歡。”

李景南直接叉了塊梨塞進小東嘴裏，又甜水又多，好吃的小東忍不住舔舌頭。

“吃，等會我去巷子口買幾斤回來，不用操心奶奶沒得吃。”

聞言，小東才坐在板凳上，一口一口往嘴裏塞梨。

黎郁那顆梨啃了半邊，看到剛才那一幕忽然有點吃不下了，捏着梨子雙手垂下。

李景南看到問他，“不吃了？”

黎郁搖搖頭，李景南從他手裏接過梨，用刀把沒啃過幹淨那塊切下來塞進自己嘴裏，把剩下的遞給黎郁。

“不多了，吃吧。”

黎郁看着手裏那顆殘缺的梨，有點呆，不知道想什麽。

吃完梨，李景南讓黎郁陪着小東玩會，自己拿着錢包出了門，半個小時後，兩手滿滿的又回來了。

李景南似乎對小東家很熟悉，手裏的塑料袋裝的都是吃的，梨子放櫃上，蛋糕放冰箱，還有一些肉凍進冰櫃，小孩的零食就随意放在桌上，站在屋裏的男人一邊收拾一邊交待小東，“櫃上放了梨，這裏蛋糕還有零食，奶奶喜歡吃梨但天冷了，不能總給她吃，一天最多給她吃一個。”

小東乖乖點頭。

“你姑要是趕不及給你們做飯，你就吃點蛋糕，千萬不要餓着，過幾天我再來看你，乖。“

李景南像個要出遠門的老父親，把能想到的都叮囑一遍，每次都這樣，小東一點沒有不耐煩，李景南說一句他點點頭，乖的要命。

交待完小的後，李景南把奶奶從躺椅上抱起來送進屋裏安頓好，轉身摸了摸小東的頭叮囑，“我們走了之後記得鎖門，不要随便跑出去也不要給陌生人開門，記得嗎？”

“記得。”小孩回答的聲音脆亮。

最後說完，李景南看看時間差不多要走了，小東趴着門框，再懂事也就是個小屁孩，這會依依不舍起來，眼眶紅了一圈，看看李景南又看看黎郁，小模樣別提多可憐。

李景南也沒辦法，看着小東心裏酸澀的很，但還是狠下心把人推進去，叮囑鎖門。

看着小孩落了鎖，李景南才轉身離開，沉默的走了好一段路，安靜的黎郁懷疑他是不是忘了身邊還有一個人。

“小東是我兩年前出勤時碰到的，我在街上巡邏碰到人販子拐賣，小東被一個男的拽着往車裏拖，小孩哭天喊地叫救命，周圍的人都怕惹麻煩當做沒看到，我把他救下來後，他就一直拽着我的衣服不撒手，當時他才六歲，眼睛紅的跟什麽似的就是不哭，我問他家在哪裏他也不說，我以為小孩是被吓傻了，沒想到小孩安靜的過了很久，只是擦了擦臉拍拍身上跟我說了句，哥哥別告訴我奶奶今天發生的事。”

李景南步子走的很慢，黎郁跟在他身邊，安靜的聽他說。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是小東媽媽生日，小東攢了很久很久的零花錢，他想出門給他媽買個蛋糕，然後就碰上了人販子，他爸媽在他四歲的時候出車禍都死了。”

黎郁睜大了眼猛地偏頭看向李景南，不敢相信，剛才那個活潑開朗和他聊天的小男孩身世這麽凄慘。

“後來小東就和奶奶搬去了姑姑家裏，就是剛才那屋子，他姑姑家也不富裕，除了巷子裏這棟老房子什麽都沒有，家裏還有兩個兒子不成器，小東奶奶年輕時是鎮上教書的，很受人愛戴，所以剛才聽說你是老師才會一直拉着你說話，小東父母去世的消息給奶奶造成打擊太大了，老人當時差點沒緩過來也跟着去了，醒來後神智就不太清楚，身體也不好了，現在都是小東留在家照顧奶奶。”

沉默的聽完後，黎郁內心有點複雜，半晌才問了一句，“那小東就這樣一直呆在這照顧老人嗎，他已經八歲了，同齡小孩早就上學了吧。”

“沒辦法，奶奶沒人照顧，他姑姑家也沒錢再送小東去上學，所以這事就這麽耽誤了下來。”

良久。

黎郁忽然問道，“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李景南挑挑眉，“可能看到小東喜歡你吧。”

兩人馬上就要走到巷子口，黎郁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李景南叫了他幾聲，他才反應過來。

“想什麽呢，魂都飄遠了。”

黎郁怔怔的盯着巷子口路過的一群學生，穿着校服抱着球，意氣風發的少年，笑鬧着走過去。

李景南也看到了那群少年，似乎明白黎郁在想什麽，雙手插兜調笑道，“黎老師，你們當老師的，是不是很容易動恻隐之心啊？”

黎郁沒懂，轉頭盯着他。

李景南沒解釋，只是說道，“沒什麽，黎老師，我送你回學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