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錢才是爹

第6章 章

第 6 章

晚飯後，徐汐被班主任叫走，晚自習開始他才回到教室。

路過窗口時，他轉頭往裏看，剛好和黎千瀾的視線對上，他露齒一笑，連蓬亂的頭發絲都透着好心情。

他的貧困生補助申請下來了，月底就能拿到錢，想想都能做個好夢。

這次得留一雙買鞋的錢……不，得留兩雙鞋錢，還得備一雙冬鞋，不然又得滿腳凍瘡了，那滋味可不好受。

結果剛進教室，歪斜着坐在椅上的艾濱成，忽然就猛推了一把，站在他面前的班長林依伊。那才一米六的小個子女生，哪裏經得起這樣的推搡？整個人揮着雙手就朝後摔去，眼看後腦勺就要磕着桌子角了。

徐汐一步上前，長臂一伸就把人給撈住了，一邊将人扶穩，一邊沖艾濱成喝問：“你幹什麽？欺負女生，你要臉嗎？”

整個教室都安靜了，一屋子學霸也不低頭做題了，個個仰着臉伸着頸，神情又驚又懵地看着風暴中心。

艾濱成從進了11班，才一個多月，已經招惹遍了大半的同學，不是出言譏笑，就是搞小動作欺負人。誰見了他都繞道走，能避着都盡量避着，讓原本就緊繃壓抑的班級氛圍，更加死氣沉沉了。

朱霞已批評了他幾十次，連校長那邊都告了好幾次狀了，找了家長，反而總被溺愛過頭的艾母倒打一耙，老師學生全都苦不堪言，但也無能為力。

林依伊不僅是班長，也是語文課代表，剛才就是在催他交作業，誰也沒想到他會這樣忽然動手推人。

艾濱成其實就是看見徐汐進門了，才故意推的班長。

一看徐汐果然上鈎，立刻拍桌而起，幾步上前揪了徐汐的衣領，把他的校服領子，都扯得變形而露出了半個肩。

“狗雜種，在你爺爺面前，有你這賤種說話的份嗎？我不要臉？他媽的，到底誰不要臉？你媽是小三，你是私生子，難道這件醜事，在琅城一中還是新聞嗎？”

徐汐盯着艾濱成的雙眼，亮得似透着光，但裏面沒有艾濱成想要的怒和恨。

“我媽是小三，我是私生子？你是怎麽知道的？難道是因為跟你們艾家有關系？不然，你怎麽這麽清楚我家的事？”

艾濱成被他冷靜的模樣唬得一愣，反應了幾秒才明白他又把髒水潑了回來，頓時氣得咬牙切齒，提拳就要往一動不動的人臉上砸。

“徐汐，你他媽找死是吧？”

徐汐眼睛都沒眨一下，他不信艾濱成敢在這麽多人面前動手，但他想逼得他動手，最好把自己揍得頭破血流，到時不僅能訛他一筆，還能替學校除去毒瘤，一勞永逸。

然而就在徐汐打着‘要錢不要命’的算盤時，一個黑影從倆人餘光中閃過，下一秒，徐汐已被人擋在了背後，而艾濱成則被一把推開，狼狽地踉跄幾步後直接撲摔在了地上。

他又痛又怒地掙紮起身，對上黎千瀾黑沉無波的雙眼時，想起那天讓自己半天爬不起來的一腳，不由心裏發虛，但又仗着教室人多，硬着脖子叫嚣道：“黎千瀾，你最好不要多管閑事，不然讓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黎千瀾毫無波動，他身後的徐汐卻探出了頭，輕蔑笑道：“什麽東西吃不了還能兜着走？你那多餘的腦子嗎？還是你那考試分數？都少得可憐了，還想兜着走？做夢呢！”

艾濱成最聽不得的就是自己的分數，平常一提就炸，何況是如此衆目睽睽之下，簡直是把他的臉皮生生剝了下來，再扔在地上踩那般讓他難以承受。

“徐汐，老子殺了你。”

徐汐一見那人真紅了眼，立刻想推開身前的黎千瀾，免得他誤傷。可他一推，竟是紋絲不動。

下一瞬，艾濱成已沖到了面前，然後就聽黎千瀾一聲悶哼，極為痛苦似地弓了背彎了腰……

徐汐頭皮都炸起了，雙手下意識半扶半抱住人，卻見他垂着頭久久直不起身來，頓時慌了手腳。

“黎千瀾……黎千瀾……”他連叫了好幾聲他的名字，別的話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艾濱成握着拳也愣在當場，比誰都恍惚茫然。

他沒碰着人啊……他的拳頭根本沒碰着人啊……

“我沒打他，我沒打到他……”

徐汐一聽，更是氣得發瘋，咬牙沖他罵道：“艾濱成，你敢打他？我揍不死你……”說着就想往前沖，但立刻被他懷裏的人給摟住了腰。

細細一片腰，一條胳膊就圍圓了。

徐汐一下就回了神，狠狠地瞪了一眼艾濱成，扶着比他還要高還要壯的同桌，往教室外走去。

“黎千瀾，你傷着哪了？你別吓我啊……你管這些閑事幹什麽？跟你有什麽關系？”徐汐急着帶人去醫務室，心裏一急就習慣性地叨叨個不停。

倆人半抱半攬着往樓下走，徐汐好幾次撐不住人而撞在牆上，每一次都被趴在他肩上的黎千瀾，壓了個嚴嚴實實。

比親密擁抱還緊實。

他太慌也太急了，所以一直沒發現，他抱着的人的臉上，不僅毫無痛色，反而黑亮着雙眼隐隐有興奮之意。

倆人跌跌撞撞，好不容易出了教學樓。

徐汐喘着氣累了個半死，他想把人背到背上去，剛松了點勁，原本要死不活的人，竟然自己站直了身子，垂着頭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滿頭滿臉都是汗的徐汐都呆了，好一會兒才眨了眨眼，幹巴着聲問：“黎千瀾……你……你沒事吧？”

半張臉隐在陰影裏的黎千瀾，直着眼看他，那眼神讓徐汐有點毛骨悚然。

這是傻了，還是……回光返照了？

“黎千瀾，你別吓我啊……我膽子很小的……”徐汐聲音都抖了。

忽然，黎千瀾笑了，笑得很淺很淡，若不是徐汐一直眼巴巴盯着他，可能都分辨不出他在笑。

但他真的在笑，那一點點微漾的表情，簡直像春雨落湖面，無聲無息卻漣漪不止。

徐汐卻是差點要哭了，伸手不确定地摸了摸他的腰腹，那隔着薄薄一層布料的肌肉，在他掌心觸到之時，竟還明顯地收縮了一下。

“不痛了嗎？真沒事了？”他小心問道。

黎千瀾看他真的被吓着了，便點頭說道：“他沒打着我，我裝的。”

徐汐瞪大了眼，猛吸了一口氣，好半天都只顧着看他，而說不出話來。

黎千瀾皺眉，輕了聲問：“吓着你了？”

徐汐猛得一掌甩過去，‘啪’一聲，極為響亮地拍在他同桌的臂膀上，然後咬着牙壓着聲罵道：“你想吓死誰？你騙人之前能不能給我使個眼色？媽的，我連要怎麽跪在你爸媽面前謝罪都想好了……你個王八蛋，你差點沒把我吓死……”說着又擡腿，不輕不重地踢了他幾腳。

黎千瀾被他打第一下時，整個人都繃緊了，畢竟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挨打。但聽着他同桌罵罵咧咧個不停，心情又漸漸好了起來。

“你演得也太像了，真的差點把我吓死。嘿嘿，其實剛才我也想碰瓷的，不過，我想的是真讓他出手揍我，不然沒實質性的證據弄他，沒想到被你搶了先。哈哈，咱倆真不愧為同桌啊，心有靈犀一點通，訛人都訛一起去了。”

徐汐忽然就樂得笑了起來，伸手握拳怼了黎千瀾胸口一記，一臉‘狼狽為奸’的得意色，眉眼全彎地笑道：“趕緊走，等會再打個電話給豬豬俠，說你被艾濱成打得直吐黃水，看她怎麽修理那瘋狗？哼，一屋子同學看着呢，看他還怎麽抵賴？最好明天把他父母也叫來，讓他們親自來向你道歉。到時候，咱們得理不饒人，折騰不死他們。”

說完，他拉了黎千瀾就往陰影裏走，生怕被人發現他們倆在‘密謀’。

“正好不用上晚自習……你作業做完了嗎？啊，你都被人打傷了，還做什麽作業？”

徐汐朝同桌伸手要手機，黎千瀾想也沒想就遞給了他，然後就聽他在那邊跟班主任瞎扯。

“……對，挺嚴重的，黎千瀾都吐了好幾回了，我聯系了他家裏人……您就不用着急了……等會檢查後再給您打電話……我們已經快到門口了，您跟門衛打個電話吧，不然他們不讓我們出去……”

挂了電話，徐汐把手機還他，順便拎了他的胳膊到自己肩上環着，說：“等會有人就立刻趴下來啊，省得穿幫。今天我們就光明正大的早退，這個破晚自習，誰愛上誰上。”

刷題狂魔的怨氣，竟比學渣還重。

黎千瀾搭着徐汐的肩往前走，夏天的薄衫，擋不住少年人身上的熱量，他清晰地被燙了一路。

倆人順利出了校門，離得确定沒人看見了才徹底分開。

然後一直走到錦城花園前面的路口，徐汐轉頭沖人告別：“那你趕緊回家吧，我也往這邊走了。記得等會再給豬豬俠打個電話，她要是聯系你父母，你自己就裝得像一點……你自己看着辦吧，也不要父母太擔心。”

“還要去打工嗎？”黎千瀾問了句前言不搭後語的話，徐汐愣了愣。

“……嗯，不然就沒飯吃了。”他窮得敞亮，早就無所謂了。

“沒人幫你？”他避開了‘父母’這些關鍵詞。

徐汐暗想，艾濱成說的話，這人大概是記住了。也好，省得麻煩。

“我讀書晚，七月初就滿十七周歲了。這個歲數也算成年，我完全可以養活自己，所以不需要別人幫我。行了，我走了。”

說完，就揮了揮手，轉身就大步朝前跑去。那條路走的人不多，但不僅路寬，綠化也做得很好，兩邊全是茂盛遮光的梧桐樹，使得路燈的作用不是照明，反而是增加陰森恐怖感。

少年人跑得很快，幾個眨眼就被夜色給吞沒了。

他一直在往前跑，一直在朝前趕，但他的前面除了濃濃的陰暗，幾乎什麽都沒有。

黎千瀾沒動，就看着他徹底跑沒影為止。

“我11月底滿十六周歲，也算成年了。” 很多事就可以自己做決定了。

回到家，保姆來問要吃什麽宵夜？

黎千瀾搖頭，保姆走了，保镖又走過來，等着他有什麽交待？

一向直接上樓的人，今天卻在樓梯口停了停，他半側了身，忽然對那五官端正的年輕男人說道：“手。”

保镖一愣，但也立刻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黎千瀾垂着眼看了一會，眉間輕輕皺起，又很快再次變得無情無緒。

不，他還是厭惡碰到任何人，跟年齡、性別都沒關系。

他轉身上樓，一步都沒遲緩。

洗了澡坐到書桌前，他從抽屜裏拿出一本黑皮筆記本，翻到最後，靜靜看着。

上面起始的日期是他第一天到11班，後面寫着一個數字，和一個描得很黑很重的問號。

3？

然後往下，日期一天都沒有中斷，而數字從單數，很快就跳到了十位數，接着是幾十，有多有少，但都沒回到過單數。

黎千瀾面無表情地寫下今天的日期，筆尖要寫下數字時頓住了。

他偏頭想了想，先寫了個2，劃掉又寫了個4，結果剛收筆又立刻劃掉了。

根本沒辦法計算了，那麽長的擁抱，怎麽能只算一次呢？

他靠向椅背，再次回憶起第一天，徐汐忽然一把抓住自己手腕，飛快沖出教室、跨下樓梯、頂着日頭、穿過人群、奔向食堂的場景……

那一刻，他怎麽會沒甩開他的手呢？他怎麽可能會那麽傻呆地，就被他拉着跑了呢？

明明徐汐那麽瘦，力氣也敵不過自己……怎麽就會讓他碰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