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剛入九月,全國師生家長剛開始各種開學繁忙時,琅城的高三牲已被慘無人道地虐了一個月了。
離着校門五十米遠的公交車站,徐汐頭發蓬亂,校服歪斜,左嘴角和右眼尾還都帶着傷,正從擁擠的公交車上奮力擠下來。
腳一落地,他立刻提起右腳,把舊得軟塌塌的黑色板鞋用力往上一拉,重新穿好差點被人踩掉的鞋子。
他也來不及管自己的儀容儀表,拔腿就往琅城一中的校門跑去,踩着校門關閉的最後一分鐘,幽靈閃現一般飄了進去。進了校門後,他直接往右邊的小道走,鑽小樹林、越圍欄、扒灌木叢,沿着最短的直線距離往三號教學樓跑去。
三號教學樓離着校門最遠,先要經過琅城一中綠化景觀最是漂亮的大廣場,再往上走兩層階梯,代表着36年建校的三十六級臺階,然後穿過高一高二的教學樓,接着還有一片小草坪和一條十米坡道,最後才是高三的教學樓。
聽說當時這樣設計,一個是因為地勢如此,另一個也是讓課業繁重,而沒有時間運動的高三牲們,正好利用這段距離跑跑腿、休息休息眼睛和大腦。
嗯,校領導們個個英明神武,所以連覺都睡不夠的牲口們,也就天天一邊跑,一邊問候着他們的家鄉父老。
徐汐跑到三號樓時,後背上已經冒了一層汗了,他一步三階往上沖,堪堪踩着上課鈴,一口氣奔上了五樓。
樓梯把整層教室分成了一比四,而遙遙領先的尖子班11班的教室,就是左拐後的那唯一一間孤品。
徐汐身高一七八,在南方已算不矮,一直都坐最後一排,他現在的位置就在門邊,進去兩步就能夠到椅子,所以他低着頭彎着腰,想溜進後門悄聲坐下。
沒想,他手剛摸到椅背,講臺上撐着雙臂在介紹新同學的班主任朱霞,就像等着他似的,仰着下巴就沖他喊道:“徐汐,上來,給大家夥講一下遲到心得,字數不少于八百字。”
徐汐嘆了一聲,直起身半垂頭看着自己課桌,聲音低啞地沖早已練就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班主任說道:“還是別耽誤大家的時間了,放學前我把八百字檢讨送您辦公室行嗎?”
朱霞恨鐵不成鋼道:“我才懶得看那種胡亂編造的鬼話。你上來,把你同桌領走,再帶他好好熟悉校園,順便把各科的進度都跟他講一下,如果他還有別的需求,你都幫着滿足一下。”
話音剛落,就有人‘噗噗’笑了出來。沒辦法,這群将成年又未成熟的嵬子,最是喜歡用刁鑽的角度抓大人們的語病,以顯擺自己的無所不知。
朱霞聽而未聞,連餘光都沒掃一下,但有人已急着起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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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師,新同學要是有特殊需求,徐汐能滿足得了嗎?”開學三次考試後,已妥妥坐穩最後一名寶座的艾濱成,笑不是好笑地開了第一聲黃腔。
朱霞巋然不動,面無表情道:“來,你上來,咱們先聊聊你的需求,看看得給你買多少套試卷,才能把你往上撈一撈?”
艾濱成家裏有錢,從小的私教都是頂尖高校畢業的,他父母花在他身上的錢,讓他自己去掙,二三十年都未必能掙得回。如此大的投入,他也只是勉勉強強進了11班,然後才一個月,就被學霸們碾壓得戾氣十足了,動不動就挑戰老師,折騰同學。
年級第一的徐汐是他最喜歡欺壓的對象,經常無中生有,惡意挑釁。
朱霞懶得多說,直接又喊了一聲徐汐。
徐汐只能放了書包,往前面走。他低着頭沒看人,更希望所有人也不要看他。
“你臉怎麽了?這回是又摔門框上了,還是又讓車給撞了?”當老師的五感極強,徐汐還沒走近,她就看了個清清楚楚。
徐汐無奈,略擡了頭回道:“腳下一滑,樓梯上摔了一跤。”
他這邊剛說完,艾濱成又跟着哼笑了一聲,不管是笑聲還是神情,都滿是嘲諷。
朱霞皺眉看了倆人一眼,雖有疑慮卻也無奈,徐汐經常身上帶傷,但又問不出任何情況,找他家長,只說他從小就這樣,經常磕着碰着,最後每次都不了了之。
她沖徐汐身後擡了擡下巴,說:“新同學,黎千瀾,從京城轉學過來的,可能會有些不适應,你平常照顧着些。”
又是一個背景硬實到,需要各級大領導們出面來關照的權貴子弟,幸好成績跟徐汐一樣,非常地漂亮。
嗯……好吧,人也長得很漂亮,除了個子,長相一點都不像北方人,五官精致又深刻,配上他清冷鋒銳的氣質,更像最北方的混血異族。偏偏他的發色和眼珠又比常人要黑,反而色彩濃重地把那點混血感給壓沒了。
徐汐回頭看了一眼,也沒仔細看,怕自己這張臉吓着新同學。
匆匆一掃,就覺得個子比他高,皮膚比所有人都白。
他随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就垂着頭帶着人往後面走。
臨坐下時,徐汐想了想待客之道,低着聲問了一句:“你想坐哪邊?”
身邊的人沒說話,直接把書包放在了靠過道的課桌上。徐汐就讓出了自己原來的位置,靠着窗坐下了。
“分析試卷……”朱霞在上面說。
徐汐把語文試卷拿出來,剛把筆握在手裏,餘光就掃到同桌桌上一片空白,哦,他沒有。然後,就把自己試卷往中間移了移,可是兩個大男生,不管誰動都會碰着對方。
“你看吧。”徐汐直接把卷子給了黎千瀾,自己拿了另外一張空白英語試卷,低頭就開始刷起來。
黎千瀾面色冷淡地翻了翻手裏的卷子,147分,分數漂亮,字也漂亮。
一直沒什麽情緒的雙眼,不動聲色地朝旁邊看去,頭發半長不短,像是最拙劣的理發師剪的,左支右出亂七八糟。
五官和皮膚都很幹淨,有南方人獨有的清秀,低垂的睫毛長而細,半掩着綴着光的黑瞳,透着一股溫潤寧靜的氣質。鼻梁到鼻尖的線條非常完美,高一分太銳,低一分太鈍,恰到好處。唇珠飽滿,唇角偏圓,單看很顯女氣,但放在這張臉上,又是完美契合。只是左嘴角結了血痂的傷,把整張臉都弄髒了。
不過,此時這個低着頭側着臉的角度,最抓人眼球的卻不是他那張臉,而是他的那一截脖頸,修長秀直,被窗外的暖光一照,像一塊盈潤的白玉,瞧得時間長了,會有種想摸上去的沖動。
黎千瀾無情無緒地收回目光,視線落在徐汐的名字上,也是三點水……
徐汐做完一張試卷時,擡頭看了一眼班主任,略聽了聽後,然後又低頭抽出一張物理試卷來做。一副沉迷學習,不可自拔的架勢。
做了兩題,忽然想到什麽,便略傾了身子問新同桌:“有不懂的嗎?”
黎千瀾用餘光看他,見他頭往自己這邊偏着,但眼睛一直落在那張物理試卷上,像是百忙之中抽空問一聲而已。
“沒有。”他音質偏冷,旁人聽來總覺得他不高興。
徐汐筆尖一頓,側過臉看了看他,這才發現他同桌竟然長得無敵帥,不過他沒時間也沒心思唱贊歌,眨了眨眼,伸手進書包裏摸了摸,然後握着拳,把一顆一看就很劣質的水果糖,悄聲地放在了黎千瀾的視線裏。
“歡迎來11班,請你吃糖。”
這絕對是最敷衍了事的歡迎方式。
黎千瀾眸光一定,然後轉頭看着人。
徐汐沒心沒肺地抿唇一笑,也不管新同桌是什麽心情,單方面地表達完善意後,又回到了題山題海之中。
能好好相處就好好相處,處不好那就互不打擾。高三牲啊,死的時間都沒有,誰還有空交朋友?
一節語文課結束,徐汐做完了一張英語和物理試卷,整節課都低着頭‘唰唰唰’,周邊的同學要是瞄上一眼,大概會氣得想把他那天怒人怨的腦袋給啃了。
還給不給人活路了,都年級第一了,還這麽沒人性的卷卷卷?瞧那刷題速度,是急着趕去投胎嗎?
徐汐剛要再去摸一張試卷出來,然後想到什麽,就站起身走出了教室。
臨出門時,因為鞋子早上被人踩得有點開線,後腳跟那裏有點松,走的快了沒跟住腳,整個人踉跄了一下。
黎千瀾轉頭去看時,徐汐正彎着腰把鞋帶系緊,繃緊的校服把他的腰勒得很細,往上縮的衣擺下隐約露出一點腰,上面卻有一些青紫。
徐汐動作很快,三兩下就完事了,起身就拐過了轉角。
黎千瀾的視線落在同桌的課桌上,所有的東西都整整齊齊、幹幹淨淨,就那個軟塌塌的筆袋又舊又破,像是用了好多年。還有那個挂在椅上的書包,也跟他穿的那雙鞋一樣,只能起到最基本的作用了。
這是他第一次遇到這麽窮,且窮得坦坦蕩蕩的人。
快上課時,徐汐才抱着一堆書和資料回來,然後一股腦全都放到了黎千瀾面前。因為東西太重,他整個人都趴了上去,還差點一腦袋磕在他同桌的腦門上。
黎千瀾偏了偏頭,但側臉上還是被對方的熱息掃了一下。他略略一僵,整個人都往後仰了仰。
徐汐回到座位上,分秒必争地說:“教材看不看都無所謂,反正課已經上完了。主要看各科老師歸納的資料,省時間又實用,就是量有點多,你得花時間趕緊看了。”
說完,他直接把那堆教材扔在了窗臺上,然後先把物理那本資料挑了出來,翻了十幾頁後,拿筆‘唰唰唰’在上面又圈又劃,壓着聲跟物理老師同時開口說道:“有些也是廢話,你這節課先看我給你圈出來的,聽聽看,能不能聽懂?其他的,我以後再給你劃重點。”
說完,就把那兩百多頁的資料冊推給了黎千瀾,順手把其他學科的替他塞進了桌兜,然後利索地轉頭,又去寵幸自己的各宮愛妃們去了。
全程連眼皮都沒擡,也沒往黎千瀾那張好看到驚為天人的臉上掃上一眼。
黎千瀾卻莫名覺得自在了,他看着眼前的物理資料,過了十來秒才微側頭去看他同桌。
只見徐汐一邊做化學試卷,一邊又在他自己的物理資料冊上,時不時添上一些筆記,竟是一心二用的極其絲滑。
跟這樣的人坐一起,應該會很快厭學吧?
黎千瀾掃了一眼左手邊,那三個寧願靠着後面牆坐,也不願挪到徐汐身邊來的同學。
難怪,全班就他沒有同桌。
所以,自己和他同桌,到底是優待還是被苛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