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鈴蘭
鈴蘭
朝咲曾說,如果不是因為她的到來,母親就能離開吉原,是她毀掉了母親的幸福。
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中仿佛有一座鐘被重重敲響,發自內心地想她幸福地活下去。
因為,我也一樣,我們都是毀掉母親幸福的人。
我是母親被強。暴生下的孩子。
關于這個事實,我是怎麽知道的,現在已經記不清了。
或許是嬰兒時期,睡在搖籃裏被母親用開水燙傷的疼痛告訴我的吧。
在我的印象中,母親是一個溫柔且可怕的人。
她會用盡一切方法去抹掉我這個污穢的存在,因此我的身體總是帶着各種各樣的傷。為了防止學校和老師發現,去學校之前,她總會讓我泡在冰水裏,這樣傷痕才不會淤青。
但當她恢複正常的時候,又會抱着我哭,給我買很多很多好吃的。而每當這時,以垃圾桶度日的我總是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感受到她輕輕撫摸着我的頭,念叨着:
“吃吧,吃吧,可憐的孩子……多吃點。”
那是我最幸福的時光。
每個小朋友一年之中最開心的日子,應當就是過生日了。就算是忙于工作的爸爸,也會抽空帶着媽媽和孩子一起游玩慶祝,或者簡單在家吃碗長壽面。
而我也不例外,每當這個日子的時候,我就會感受到爸爸的存在。
每當這個時候,那個在監獄裏的男人都會寄來一筆錢,在信上對媽媽說“給我們的孩子”。
母親總是會發狂地銷毀掉一切和他有關的存在,包括我,吃再多的藥也無濟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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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心疼這個時候的母親,因為我看到了,當知道收到錢和信的母親的崩潰時,他……笑了。
那個男人毫無悔改之意。聽獄警叔叔說,他總是覺得自己已經坐牢,已經得到懲罰,過去的罪過可以一筆勾銷。
所以,即便母親下手再重,我也不會喊一個“疼”字。
我從沒有怪過她,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母親一輩子的痛。
十歲生日的時候,我的耳朵徹底失聰。
母親看着我耳朵流出的血,突然抱着我大哭了起來:
“可憐的孩子,你不該來到這世上的啊……”
那便是,我這雙耳朵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
我喜歡讀書,從識字開始便喜歡讀各種的書,用書中的知識去看這個世界,花鳥魚獸,四季更疊,有那麽多不同的生物一起生活在地球這個大家園裏,大到藍鯨,小到螞蟻,每種生物分工明确,世間萬物都有活着的權利……
——我很喜歡這個世界。
所以,即便從小就被母親告知自己的出生是個錯誤,即便這是耳朵聽到的最後的話,我也願意相信,自己的存在一定是有某種意義的。
學校讀書的時候,老師教我們要成為一個偉大的人,成為對國家社會有用的人,這樣的人生最有意義。
這些年來,我都在不停地努力,成為同齡人中最優秀的孩子,将獲得的獎項送給母親,可是她從來都沒有看一眼。
我覺得,一定是我還不夠努力。
國中的時候,小鎮上有個叔叔,為了救溺水的孩子不幸死去。當時,這件事被大肆報道贊揚,一瞬間,那個叔叔成了人們口中的英雄,偉大的人。
我被深深地觸動了。
大學畢業後,我去考了警校。
原本由于聽力障礙,我是不可能通過入校考核的,但還是在我的不懈努力下被破格錄取了。
半年的時光很快過去,我順利成為了一名警察。
我很高興,因為這樣,我終于能夠向母親,向我自己證明,自己能成為一個有用之人。
在警察署實習的時候,我獲得了最佳新人的表彰。就在我高興地将這個榮譽帶回家想第一時間分享給母親的時候……
卻再也沒有了機會。
母親最終還是沒能熬得過病痛的折磨,在那個櫻花爛漫的春天,永遠地離開了我,也永遠帶走了我被認可的可能。
我這一生,從未聽到過母親的“我愛你”,但我知道,母親是愛我的。
因為,至少她沒有帶着我去自殺,我很感謝她。
很快,我便被分配到警視廳,從一名小警員開始做起。
前輩總是訓斥我,說我太過沖動,竟然敢一人沖上去與兇犯搏鬥,不要命了似的。
“沒事的,前輩,犧牲是一件很光榮的事啊。”
當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前輩給了我一耳光。
“不要做無謂的犧牲!想想你的家人,難道沒有人為你的死難過嗎!”
“沒有哦。”我平靜地回答道。
後來的日子裏,我繼續如我想要地那般過着,各種功勳都拿了個遍,卻幸運地一次都沒死成。
除此之外,我和同事們的關系都不錯,高中大學同學也有還在聯系的,他們說我性格不錯,很好相處。
局裏也說要升我為巡查部長。
我是否已經得到了她的認可。
我不知道,但沒有酒和安眠藥的話便會睡不着,也時常會夢見母親将搖籃裏的我摔死的畫面。
明明什麽也聽不到的我,耳邊總是會回放那最後聽到的話“可憐的孩子,你不該來到這世上”。
有時,我會夢醒了崩潰大哭,也會摔東西刺傷自己,朝身邊的人發脾氣大吼,有時候又覺得全身充滿活力。
我逐漸明白了,自己也變得和她一樣。
同事朋友們發現了我的異狀,帶我積極去接受治療,讓我辭掉工作,他們都對我很好。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在醫生的幫助下,我逐漸穩定了下來,靠着在便利店打零工賺的錢,基本可以養活自己。
天氣漸漸冷了下來,不知不覺中,東京下起了那年的初雪。
那天是我的生日,老板人很好,讓我送完最後一單宅配,就提前下班。
貨品裏是紅糖和衛生巾,訂單的主人應當是個女孩子。
我将貨物準時送到,開門的确是個男人。
我确實有些詫異,遞東西的手也下意識地縮回。
“我給女朋友買的,麻煩你了。”但對方的一句話也讓我不好再遲疑。
他從我的手裏拿走了貨物。
我将其歸咎于職業病。
兩周後,警察來到了那個女生家,發現了她滿是傷痕的屍體,屍檢結果顯示生前遭受過長時間的暴虐與侵害。
而女孩失蹤之前,還在便利店點過宅配外賣。
也就是說,我那天見到的,就是兇手,而當時的女孩正被囚禁在房間裏。
如果那天我發現了真相,她就不會活活遭受兩周慘無人道的對待,生活在恐怖之下,最後被殺害。
警察們安慰不是我的錯,但緊接着,他們在女孩房子裏找到了一只錄音小熊,我和兇手的對話也被清楚地錄了進去。
不僅如此,我和他對話的時候,那個女孩一直在大聲向我求救,只是聽障的我什麽都不知道。
拼命呼喊卻沒有回應的她,該有多絕望。
而這份絕望,在我關上門的那一刻,達到了頂點。
那天去到女孩的家之前,我被一個大媽追了一路,要将掉落的錢包還給我。我聽不到她喊我的聲音,直到停在女孩門口,她才追上我。我道歉說自己聽不見,而這話也一定被兇手聽到,所以開門後他才會表現得那麽鎮定。
我就這樣子錯過了一條鮮活的生命。
我用筷子将耳朵戳得鮮血淋漓,也無法救回她。
不知怎的,那條錄音突然傳到了網絡上。一時間,我遭受了來自所有人的辱罵。
他們還扒出了我曾是警察的身份,對我見死不救的行為更加斥責。
【搬好小凳子,前排吃瓜,瓜子汽水冰西瓜有誰要啊】
【不是,就算不敢跟殺人犯正面剛,報個警不行嗎,竟然就這麽見死不救】
【我聽錄音裏那女孩的聲音好慘,她一定很希望開門的人能救她吧,整整兩周啊,太可怕了】
【希望這女的遇到殺人犯強。奸犯也被見死不救】贊685
【我聽說她以前還是警察,這樣的人是怎麽當上警察的啊,社會敗類】
沒錯,我這樣的人,耳朵聽不見還要當什麽警察,只會害死別人,變不成偉大的人。
我癱坐在地上,獎杯勳章扔了一地,抱着頭痛哭,吃再多的藥也好不了。
那天晚上,我見到了母親,她溫柔地抱着我,說:
“可憐的孩子,你不該來到這世上的啊……”
我終于笑着點了點頭。
第二天,雪過天晴,陽光溫熱,我來到了樓頂的天臺。
天臺的風很冷,樓很高,我赤着腳在那裏徘徊了許久,始終沒敢往下跳。
逐漸地,圍着我的人多了起來。
他們表情十分擔憂着急,朝我喊着些什麽話,我聽不見。
是在勸我別想不開嗎。
我走到護欄邊,往下看,讀着他們的唇語。
你,快,跳,啊,不,敢,嗎
我跨過護欄,從高高的樓頂墜下。
消防和救護車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的意識是模糊的,不知道自己原來已經掉了下來。
下個瞬間,身體各處的疼痛傳來,卻陷入動也動不的地獄。我驚恐地瞪大了雙眼,掙紮着想要離開,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求生意識那麽強。
原來我并不想死。
而意識也在突然間,毫無征兆地喪失。
那個一直想變得優秀,成為有用之人的我,以最不該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所以,我才那麽希望朝咲能夠獲得幸福。
結果,我對朝咲姐姐也是顧影自憐,可憐我自己罷了。
而她最終也選擇了和我一樣的路。
所以,能有重生的機會我很開心,希望在這個新的世界,我能以新的身份活下去。
可是我什麽都沒有做成,又過了毫無意義的一生。
而生命也在此時到達了盡頭。
雪村鈴蘭平靜地說完了這一切,靠在童磨的懷裏,看向空中的月亮。
她轉頭,看見他充滿矛盾的表情,便知道自己又是為難他了。
他沒有理解她的心情,正在想用什麽樣的方式去回應更合适吧。
童磨突然間,附身吻了她。
鈴蘭有些震驚,蒼白的臉頰染上了紅暈,笑道: “不管怎麽說,絕對不是做這種事的時機吧。”
雖說親吻的确有安慰的功效,但總覺得,古早的電視劇裏才會出現這種情節。
拒絕多巴胺精神慰藉。
看到她的笑,童磨更像是松了一口氣,他只是想知道她的心情,卻也害怕惹哭她。
可即便這樣做了,伴随着親吻一同湧過來的複雜情感,也不是他一時間能夠理解的。
就連小雪說她得了肺結核就要死的時候,他的心也毫無波瀾,平靜地可怕。
死亡究竟是什麽,他不明白。
即便小雪這麽說了,此刻她就在自己身邊,伸手便能擁抱到。
所以,他一點也不覺得可怕。
他不禁抓緊了她, “對不起,小雪,其實我可能一直在騙你,我可能沒有非常喜歡你。因為,我沒有常人的情感。”
“凪月閣下說的沒錯,我從來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所以,即便你和我說了這麽多,我也只覺得,你很可憐。但這樣人生經歷我也聽過不少了,甚至有種,相比起來你要幸運的感覺。”
雪村鈴蘭愣愣地看着他,童磨也被盯得心裏發毛。
只是,她突然間笑了出來。
沒想到一直僞裝隐藏自己的童磨,有一天居然會把這個秘密告訴自己。
“沒關系,我不在意。不過,你剛才的話的确很傷人,我現在很傷心很委屈,因為沒有人理解我。所以,為了讓你記住這種情感……”
她微微起身,咬在了他的臉頰上,稍稍用力, “要用疼痛來記住。”
他看着她明媚的笑,心髒突然間疼了一下,伸手抱住了她。
“你的病治不好嗎”
雪村鈴蘭眸子微垂,不禁抓緊了他的背,輕聲應道: “嗯。”
如果在現代,還有辦法。但現在,就是絕症。
童磨擡頭看着滿天繁星,聽說那都是死去的人變的。
“小雪,你願意,和我一起變成鬼嗎”
雪村鈴蘭一把推開了他, “不是,電視劇裏,男主都是向絕症的女主求婚,是求婚!為何你的句式如此相似,結果卻如此離譜。”
“那你願意嫁給我嗎”他突然間接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