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神堕”
“神堕”
經過隐部隊的緊急搶救,裂開的血管終于成功縫合,雪村鈴蘭也脫離了危險。
但從那天起,她便一直陷入昏迷,遲遲沒有蘇醒。
如今已經是第五天。
一片純白的世界中,她仍在安靜地沉睡着。
“鈴蘭?鈴蘭?”
恍惚中好像有誰在叫她。
但她不是很想起來。
這裏多舒服啊,那麽安靜,如此平和。
“雪村鈴蘭!你想這樣睡一輩子嗎!”
雪村鈴蘭眉頭輕蹙,緩緩睜開了眼睛,視線還是十分模糊。
“鈴蘭姐姐……”
映入眼簾的是柊一葉平靜轉為驚喜的臉,即便如此,少年的表情還是沒有太大的波瀾。
“你醒了。”少年露出了淺笑,神色似乎有些疲憊。
鈴蘭輕輕點了點頭,撐着床想要起身,柊趕緊上前扶着她。
“感覺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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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鈴蘭坐了起來,可能是太久沒有活動,有些全身無力。
“吉原的大家怎麽樣了?”
“火已經撲滅,但燒毀得太嚴重。政府已經派人在修繕,但短時間內無法完成,店都搬到外面來了。至于人員,死傷很多。但時苒屋的人基本都沒事,鬼殺隊趕到的很及時,地下室的她們被很好地保護了起來。鈴蘭姐昏迷的時候,她們還來看你了。”
少年平靜地說着,但又好像還有話沒說完,欲言又止的樣子。
“久違能來到吉原外面的世界,難得她們還能抽空來看我。”鈴蘭垂眸露出了有些疲憊的笑,“對了,這次鬼襲擊吉原的事,鬼殺隊這邊有什麽結果嗎?”
雖說鬼突然出現在某個地方并不奇怪,但鬼并沒有群居的習慣,也沒有合作的意識,一次性出現十幾只鬼同時襲擊吉原,實在是蹊跷。
因此,即便昏迷了,她也知道鬼殺隊肯定在調查這件事。
“目前還沒有進展。”柊一葉淡淡說道,還是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
鈴蘭看出了他的異樣,“怎麽了,小柊?”
“……沒事。”他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到底怎麽了?”鈴蘭起身湊近,“發生什麽了嗎?”
柊一葉擡起頭,看向她的眼睛,握緊雙拳,一鼓作氣:
“鈴蘭姐,為什麽那天你沒有動手?你讨厭那個鬼不是嗎?為什麽沒下手殺了它?那個時候我沒感受到它的敵意,難道他根本不想傷害我們,那……”
“柊!”雪村鈴蘭打斷了他的話,表情無比嚴肅,“不是的,它只是在小看我們,覺得我們根本傷不了它,構不成威脅。你會對一只螞蟻有敵意嗎?至于那個時候我沒殺它……你也說過,鬼滿口謊言。如果我砍他弄斷了你的刀,我們将毫無勝算。”
少年的情緒漸漸平靜了下來,眼眸又恢複成了澄澈沁心的藍色。
鈴蘭抓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顯得十分慌亂:“柊,你和鬼打的交道比我多得多,應該有多清楚它們的狡猾和殘忍,你的兄長和朋友都死在它們的手裏。殺掉所有的鬼,慰藉死去的靈魂,生活在沒有鬼的世界裏,這是你所期望的啊。”
柊一葉被她突然激動的情緒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嗯。我知道,我不該胡思亂想的。”
雪村鈴蘭慌亂的情緒這才漸漸平複下來,慢慢放下了手,像是自言自語般地說道:
“那只鬼滿口謊言、殘忍無比,以玩弄我為樂趣,殺了我的朋友,總有一天,我要親手送它下地獄。”
“剛醒來別說這麽亢奮的話,先把身體養好再說吧。”門口突然出現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鈴蘭擡頭看去,是隐部隊的如月。
如月将手中端着的藥放在榻榻米上,末了對柊一葉說道:“對了,柊大人,隊長在找你呢,說是商量這次鬼襲擊吉原的事情。”
“我現在就去。”柊一葉拿好日輪刀站了起來,“鈴蘭姐你好好休息。”
“好,事件的調查有什麽進展了也告訴我一下。”
少年點了點頭。
如月輕輕拆開了鈴蘭脖子上的繃帶,重新換藥,“有段時間沒見,鈴蘭小姐似乎跟上次不太一樣了啊。”
鈴蘭淡淡笑了笑:“有嗎。”
“我剛剛在外面聽到了你們的對話。柊大人雖然是身經百戰的柱,但也是個孩子,很容易受人影響,特別是親近的人。你是故意把話說那麽重的吧,畢竟他是獵鬼人,要是對鬼有一絲遲疑,可是必死無疑的。”
“不,那就是事實。”雪村鈴蘭斬釘截鐵地說着。
“看來我上次的提醒并沒有起作用,鈴蘭小姐還是對它們起了恻隐之心。不過看你的樣子,應該吃了不少苦頭,所以及時回頭了吧。”
女子平靜地替她再次包紮好傷口,“不過這樣心理暗示般的增加恨意,下次遇到鬼的時候,鈴蘭小姐真的能夠背着原本的良心,毫不猶疑地殺掉它們嗎。”
雪村鈴蘭并沒有說話。
如月嘆了口氣:“如果你真的覺得他們很可憐,那就把殺掉他們當做是一種救贖吧。鬼活着本就很可憐,死亡是最好的救贖。不是很好嗎?”
雪村鈴蘭愣了一下,随後露出了有些無奈的笑:“說的也是。”
——我感嘆人的生命果然太短了,可憐這世上還沒有得到救贖的人,所以讓自己有了永恒的肉。體,永遠地救贖他們。
童磨,果然,我和你是一樣的啊。
可是,已經死過一次的她,清楚地知道,死亡不是救贖,只是無可奈何。
——
裂成兩半的發釵安靜地躺在那裏。
他曾嘗試将它修好,只是用冰填補的縫隙,等到太陽出來就會再次壞掉。
當時,他明明是讓小雪砍自己的,結果小雪卻砍了發釵。
他都做好準備了,不管她砍哪裏,他都會将脖子的弱點轉移到那個地方,一定要讓她砍中。
畢竟……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
雖然不太懂這話啥意思,但莫名覺得很厲害。
但誰讓小雪太喜歡我了,舍不得讓我死啊。
真是傷腦筋。
你說我在臆想?
才不是呢,當時問她是否喜歡我,伴随着親吻湧過來的感情,分明就是喜歡啊。
和我對她的感覺一樣。
童磨伏在案前,單手托腮,不停往嘴裏扔着一顆顆生蓮子。
他衣服的心口處有一個破洞,破洞的四周和皮膚上沾滿了鮮血,但心口處卻毫發無傷,或是已經痊愈。
突然間,他抓住了心口,嘴裏的蓮子随着唾液咳出。
明明上次也是不能見她,為什麽這次心裏那種堵着棉花的感覺更厲害,吃什麽都不管用了。
即便鈴蘭親口說了讓他随便來找她,即便他也不怕被她殺死,甚至很是樂意,但他始終沒有踏出找尋的一步。
童磨的指尖嵌入了心口,一把捏住心髒,鮮血從嘴角滲出。
腦海中又浮現出她的樣子。
心髒不知道第多少次被捏爛。
*
童磨絕食的第七天,空我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去問問他的情況。
萬世極樂教的教主,是不可亵渎的神明,他說的話便是神谕。所以即便在極樂教工作了快半年,空我也未曾和這位教主大人說過幾句話。
他曾和幾名教徒提起過教主最近的情況。
但他們都道他杞人憂天,神明的境界與他們這些凡人不同,一屆凡人怎能體會神的心情。
他也覺得自己不該過問神明的事情,但也總是放心不下。
而且,最近想拜入萬世極樂教的人突然間變多,教主大人叮囑過他,教徒的數量只能在二百五十人左右。面對超量的信徒,他得請示教主大人的意思。
空我拉開了和室的門。
昏暗的燭光中,只見一個身影坐在桌前。空我不太敢直視他的臉,只是簡單瞥到了桌子上的東西,一盤生蓮子,還有一只女性的發釵。
“教主大人,在下做了些簡單的小菜,您要不吃些東西?”他跪坐在門口,将盛着飯菜的托盤置于身側。
“啊,麻煩你了,放在這裏吧,我待會會全部吃完的。”
教主平和溫柔的聲音響起,他想此刻對方一定是笑着的。
但他也知道,教主是不會吃的,大概只是為了不辜負他的好意才如此說。
空我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開口:“教主大人,恕在下冒昧,您最近是發生了什麽嗎?”
他有些惶恐,不知道神明會不會降罪于他。
但出乎意料的是……
“好厲害!你是怎麽知道的啊!”童磨湊到他跟前,滿臉笑容中帶着好奇與欣喜。
不像高高在上的神明,更像小孩子。
“因為你,呃不,您最近的樣子不太對勁。”空我的額角流下冷汗。
“啊,原來如此。”童磨縮了回去,恢複成乖乖正坐。
雖然他并不理解。
“也沒什麽,只不過是,愛而不得,十分痛苦而已。”教主大人攤手,眉毛蹙成了八字形,歪頭苦惱地說道。
空我覺得自己的認知又被刷新。
不可亵渎的神明竟然會有戀愛煩惱。
“教主大人喜歡的女孩,是什麽樣的人呢?”
“吉原的游女,是個很可愛很漂亮很溫柔的女孩子哦。”童磨說起她,便笑得非常開心。
空我瞬間覺得他們家教主大人肯定是被騙了,畢竟吉原可是出了名的煙花之地,男人和女人互相說着愛對方的謊言。
畢竟他們家教主大人看起來就像是戀愛經驗為零的純愛之神啊!
“……愛而不得,是指要付高額的贖身費嗎?”
“不是不是。”童磨擺擺手,“是因為……”
為了掩蓋自己是鬼的事實,童磨得思考一下怎麽回答。
“她不準我去見她,說是會更加喜歡我,會死掉。我當然不希望她死掉了!但是又很想見她。”
空我在原地愣了幾秒,掩嘴輕咳了兩聲,臉紅道:“教主,您可能不懂,女人都是這樣,口是心非。這是在跟您撒嬌,實際上很希望您去找她呢。”
童磨聽得心潮澎湃恍然大悟,越想越覺得十分有道理!
哎呀~小雪好可愛~
心裏那種難受的感覺也消失了,好神奇!
既然她希望我去找她,那當然要去了!
空我還是覺得有些不放心,萬一那個游女只是在說甜言蜜語哄騙教主大人怎麽辦。
“那個,教主大人,關于您喜歡的那個姑娘,能和我詳細說說嗎?”
“哎??你想知道嗎!”童磨的眸子裏亮起了光,畢竟除了小雪,還是第一次有人願意聽他說話。
“那個啊,我跟你說哦,小雪她……”
教主大人開始樂此不疲地講那個游女的事情,一直一直說了很久,絲毫不見累。
桌上的蠟燭慢慢燃盡,夜空中的月亮東升西落,天色漸漸亮起,遠處傳來了雞鳴聲。
空我頂着兩只黑眼圈,強撐眼皮,已經聽不清聲音,只知道教主大人還在說教主夫人的事。
雖然他聽到半夜就已經不知道“雪”字該怎麽寫,但從教主大人的言辭中,他也明白了這的确是個好女孩。
“已經天亮了,剩下的下次再跟你說吧。”童磨滿意地伸了個懶腰,覺得心情異常舒暢。
不會吧,還沒說完。
空我腦袋裏冒出的第一個想法便是,教主大人意外是個話痨。
“下次我會給你帶些好酒的,畢竟我們已經是好朋友了!”童磨重重拍着他的肩膀,“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啊……名字……
空我從困倦中瞬間清醒。
“……空我啊!教主我都來這半年了,您竟然不知道我叫什麽嗎!”
“抱歉,我從來只記得女孩子的名字。”
空我:“……”
教主大人意外的輕浮。
童磨拉開和室的門,出去溜了一圈,然後突然間跑回來。
“空我,門外怎麽跪着那麽多人?”
“啊,我忘了!”空我一拍大腿,想起來信徒數量超标的事情。
“他們都是想成為極樂教一員的人,似乎大多都是最近失去了親人,孤身一人,但人太多了,會超過教主大人您規定的數量的。”
“好厲害!我這麽受歡迎嗎!”童磨不禁雀躍,展開鐵扇輕搖,笑道,
“不過這也說明,最近死的人很多啊。”
“去看看吧。”
——
雪村鈴蘭的傷勢基本已經恢複,現在已經回到了時苒屋。
由于吉原還沒有修好,時苒屋暫時搬到了附近的居民區。吉原外面原本就有一些風月店,只不過和吉原不同的是,這些店沒有得到幕府的官方認可,也沒有吉原那樣集中起來,價格也比吉原便宜許多。
替阿苒老板娘辦完喪事後,時苒屋再度開張了起來。雖說島崎清人的風波還未平息,但經歷了一場大火,再這樣閉店下去,店裏的生計也很難維持。
越來越冷的天氣使得店裏的客人逐漸減少,沒有收入,時苒屋有些入不敷出。
為了補貼店裏的生計,雪村鈴蘭便做了一些發簪和飾品,賣給附近的婦人少女,多多少少能支撐一些。
走出吉原,偶爾能去附近的集市,也給她帶來了不少便利。
同樣,她也将那天老板娘的死因如實地告訴了店主。
店主沉默了許久,随後只是淡淡說了一句:“別自責。這次好不容易出來,你們有空也去四處去看看吧。”
雪村鈴蘭垂眸點了點頭。
此次離開吉原,對游女來說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大家有空的時候就會跑到外面的集市上玩,買些有趣的新奇玩意回來。
這天,聽說集市上有夜明珠賣,店裏的游女們基本都跑了出去,只有少數幾人留在了這裏。
“姐姐,你不去嗎?”鈴蘭看着朝咲獨自一人的背影,坐到了她的身邊。
朝咲笑着搖了搖頭,“你呢,怎麽不和她們一起?這些日子,除了賣發簪,也不見你出門。”
“我懶得動。”鈴蘭尴尬地笑着。
說實話,她只是沒有太大的興趣。
“傷怎麽樣了?”
“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鈴蘭下意識摸了摸脖子。
朝咲的笑容始終淡淡的,目光落在了她的頭發上,“那個雪花發釵呢,之前見你戴着,挺适合你的。”
“丢了。”鈴蘭回答得毫不猶豫。
“這樣啊。”朝咲笑道,“是弄丢了還是扔了?”
鈴蘭有些驚訝地擡頭看向她。
“那天你昏迷我去看你的時候,你說的夢話不小心被我聽到了。”
“你在和誰道歉呢?”
雪村鈴蘭一時間愣住。
“你自從上次和那三個孩子一起出去,回來後就有些不對勁。那天你說屋頂的洞是你和島崎清人打鬥弄壞的,但我看怎麽那麽不像呢?還有我聽說,那天鬼襲擊吉原,你被鬼帶走了,又毫發無損地回來。實際上,你們要殺的那只鬼,救了你對吧。”
“你迷茫了,對嗎?”
“不是!”雪村鈴蘭突然站了起來,“那家夥只是不想讓我死的那麽快,因為我還有被玩弄的價值。他從來沒有對我好過,我想讓他死還來不及!朝咲姐姐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抱、抱歉……”朝咲的額角不禁流下冷汗。
鈴蘭也冷靜了下來,扶額深嘆了口氣,“對不起,姐姐,我不該朝你發脾氣的。”
朝咲輕輕順了順她的背,“沒關系,我以後不提他了便是。”
正當鈴蘭的情緒稍稍平複,門外突然傳來了焦急的喊聲。
“教主夫人!我是極樂教的!教主夫人!教主三天沒回來了!他有來過您這裏嗎?”
“教——主——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