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Chapter 28
呼吸到外頭新鮮的空氣後, 江華給母親打了通電話。
電話嘟嘟兩聲後接通。江母的聲音聽着有些疲憊，似乎是沒有看清楚是他就接了起來，官腔地說：“喂？LBB會計事務所您好……”
“……媽。”
頓了一會之後, 女人的聲調随即變成他熟悉的那種尖酸刻薄：“你還記得要打電話回來？”
“呵, 算了，我跟你爸就當作沒生過你這兒子。”
江華攏緊身上的外套, 蹲在河堤上，面對着倒映了霓虹燈光的河水吹着晚風。
有點冷。
“媽, 我确實不該不接你電話, 對不起。只是……”
他吸了口氣, 平靜地小聲說：“不管你跟爸怎麽想的，我已經決定要跨修S大的國貿了。”
“你！你是不是因為——”
“我沒有喜歡小安姐姐，也不是因為她才選S大。”江華打斷她的話, “我想讀的就是這個，一直都不是會計。”
“……我以後不會不回訊息不接電話，但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希望你們不要再試圖改變我的想法。”
女人反駁道：“你哪知道自己真正想讀的是什麽, 指不定你改天就後悔了。”
“反正不可能是會計，絕對不可能。”
“你們不打生活費過來沒關系，甚至不打注冊費也可以, 我自己可以過得很好。”
話筒的另一端沉默了。
江華只能從對方沉重的呼吸聲判斷她還在線。
半晌，他才聽到女人尖銳的聲音再度響起：“你到底還當不當我們是你父母？”
“……”
“爸、媽，”江華放軟了語氣，輕聲說, “我會想你們的，晚安。”
語畢，他不等她回應，徑自切斷了通話。
江華走到附近的ATM，把銀/行/卡插/進去，慢吞吞地操作着。
從跟江母吵架、她揚言不再金援他之後，江華就沒有再來領過錢，此時甚至覺得動作有些生疏。
但他還記得裏面的錢已經花得差不多了，大概就剩一百多。
按了幾個按鍵後，江華望着屏幕上閃爍着的銀/行/卡餘額，腦袋發怔。
——上面的數字是6，187。
江華把卡退出來，面對空氣吸了吸鼻子，心情五味雜陳。
他點開五分鐘前江母傳過來的最後一條消息。
【我們尊重你。】
【但爸媽很失望，真的。】
江華依稀記得，語文老師曾經提過，不管對方說什麽，“但是”後面的那一句話才是真正想表達的意思。
晚上十點的P市鬧區依然是一派車水馬龍的繁華景象，但附近的奶茶店幾乎都打烊了，他想買杯奶茶來喝都沒法。
江華煩躁地坐回河邊。
造型優美的情人橋貫穿了這條大河，梁柱上閃着霓虹燈，在夜色裏熠熠生輝。
幾對情侶牽着手過橋，時不時地停下來拍照，情人橋另一端的住宅區則像是已經入睡般，放眼望去黑乎乎的一片沉寂。
他最終還是沒有回複江母的訊息，摁了返回鍵之後，轉身撥電話給另個人。
///
孟昕接到江華打來的電話時，她剛洗完澡，正邊吹着吹頭發邊刷微博，一旁的筆記本還開了全屏，正在播某齣青春偶像劇。
“喂？”
“……晚上好。”
背景是一片由人聲構成的嘈雜，她判斷江華應該不在宿舍，可能是在西區或東區。
“晚上好。”孟昕問，“怎麽突然打過來了？”
她跟他算是常聊微信，斷斷續續的聊，熟了之後就什麽都聊，但江華幾乎不打電話，也很少傳語音訊息。
“沒、沒什麽。”
雖然說的“沒什麽”，但他的聲音沉沉的，聽起來有點悶，心情不大好的樣子。
“……”
孟昕沒接話。準确來說，是不知道要接什麽。
她繼續吹頭發，耐心地等待江華再度開口。
“我這個星期先不去圖書館了。”
“哦，好啊。”
她雖對江華為了這點小事親自打過來感到疑惑，還是很快應下，并打趣着問：“怎麽啦，要思考人生？”
“算是。”
孟昕還來不及問他什麽意思，那端的人頓了頓，已是又添了句解釋：“呃沒有啦，昭昭小考考砸了，我給他加了兩堂課，明天早上就留在宿舍備課了。”
“你這星期會不會太多課了呀？”孟昕關切地問。
江華這回倒是答得很快：“不會。”
“好。”
孟昕：“沒事的話我挂了啊。”
“等一下。”
孟昕把手移開屏幕上的紅色按鍵，嗯了聲示意他繼續說。
話筒另一端，那些人群的吵鬧聲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呼嘯的風聲，還有他低低的吸氣吐息。
良久，對方才輕聲說：“我……今天打給我媽了。”
“……”
關于江華跟江母的摩擦，孟昕也從他本人和徐朔豪、鄭仁等人那裏聽了個七七八八。
一言以蔽之，大概就是：掌控欲極強的母親跟漸漸有了自己想法的兒子，母子關系極其惡劣，鬧翻了。
孟昕遲疑片刻，道：“現在如何了？”
“……我不知道。我突然覺得，自己的堅持真的讓他們很失望。”他迷茫地下了結論，“我好像……很不孝順，卻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
孟昕皺了皺眉。如果要跨部修課的話，學期快結束的時候就要去填單子申請，他能考慮的時間還真的不多。
雖說跨部修的課不一定非得是雙主修的科系不可，但如果大二又反悔，大一下這學期就等于浪費掉了。
“你喜歡會計還是國貿？換個問法，你是真的喜歡國貿麽？”
“國貿。”江華想了想，答道，“是真的喜歡。可是……”
孟昕截斷他的話頭：“那就選國貿。”
“如果他們愛你，就會尊重你的決定，不愛你的話，你也不用再往下想了。”
“我覺得要改變的是他們，不是你。就算你這次真的順了你爸媽的意去讀會計了，未來呢？”
“假如哪天你交女朋友，你跟她感情很好，但你爸媽不喜歡，那要跟人家分手嗎？”
“……”他有點結巴，“女、女朋友什麽的？”
“哦我只是舉例而已。”
孟昕淡淡道：“反正我辦不到，說不定你可以接受，這些事情你自己權衡呗。”
“我知道了，晚安。”江華安靜了一下，又對她說，“謝謝你，真的。”
他低沉醇厚的嗓音傳進她耳裏，即使隔着聽筒，孟昕也驀地有種觸電的感覺。
“……晚安。”
挂斷電話後，孟昕躺回床鋪，閉上眼，萦繞在耳畔的全是方才他茫然失措的語調。
孟爸孟媽從來不幹涉她，鼓勵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要不為非作歹，他們無條件支持。
但不是每個人的父母都這麽好。
孟昕忽然打從心底地，有點心疼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