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龍瑄覺得自己的意識正在吐絲。
其他都在安睡,只有這一縷,一刻不停地吐着,從左到右繞圈,由平面至立體,将剩餘的意識包裹在裏面,一層又一層,纏成一個密不透風的繭。
她沉睡時,幾乎沒有東西能吵醒她,她和她的家人試過千百種的方法,皆徒勞無功,除非她自己主動蘇醒,主動撕開這個封閉臃腫的籠子。
昨天頭太沉,久未露面的惡疾找上門來,讓她不得不提早歇下。她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她只知道所有的意識都在引誘着她繼續沉睡,她的身體也在繼續沉睡。
這不是一個好現象,繭纏得太厚的話,她沒辦法接收到自己設置的提醒,沒法打開意識的開關,主動蘇醒。㊣
她早上有事要辦,十分重要的事情,她想聽到提醒,想在自己計劃的時間點起床,順順利利地把事情辦完。可那縷幸存的靈活意識只顧着編織牢籠,兢兢業業地忙活,一點兒也不想理她。
這讓龍瑄既懊惱也無奈。
這一天,打算早晨七點鐘起床的龍瑄一覺睡到了下午三點,早起失敗。
失敗的原因很好總結,主要原因是舊疾來勢洶洶,撼天動地,她的身體扛不住,需要靠安定的睡眠來修複。
比較次要的原因是她媽媽進了她的房間,把她的鬧鈴關掉了。她設置的機關失去了刺激它的聲源,無法觸動,無法進入下一步,她自然醒不了。
對于後者,龍瑄沒有生氣的立場,也不能多說什麽。
她們一早就約定好的,如果她的鬧鐘響了二十遍還是無法将她叫醒,她的家人有權進入她的房間,将她的鬧鐘關掉。
鬧鈴這種東西,響多了響久了真挺擾民的。
龍瑄的腦袋睡前是沉的,一覺起來就空了,像有一臺抽腦髓的機器,接上了她的大腦,把她腦袋裏的東西抽得一滴不剩。
她坐在床上懵了好久才記起來自己下一步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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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牙洗臉吃飯。
下床穿上拖鞋,餘光略過床邊的桌子,她又愣住,盯着桌子上那個方方正正的禮物發呆。
她空空的腦袋産生了一絲疑問,這個東西為什麽會放在這裏?她不應該把它收到櫃子裏嗎?
沒辦法和昨天的腦回路連上,龍瑄彎腰做了現在的認知認為對的事情,她把穆亦嫣給她的禮物放進了櫃子,妥善收好。
她的櫃子裏有很多這樣的盒子和卡片,都是同一個人送的。她專門找了一個誰也看不到的地方來放這些東西,每一個都好好收着。
它們像積木,可以砌成一面牆,但龍瑄不喜歡移動它們,她會找一個唯一确定的位置來放置它,然後每天晚上都來看看。
把禮物放好,龍瑄揉着眼睛朝外頭的洗漱間走去。
廚房飄來玉米濃湯的味道,好香。
她的肚子朝她嚷嚷,兩頓沒吃而已,它投訴的态度就非常差了,一刻不停地叫喚。
龍瑄想說,自己和它一樣無辜,她也不想睡懶覺的。
拿毛巾在臉上搓了好幾遍,還是搓不亮自己的眼睛,龍瑄努力睜開惺忪的睡眼,希望能看到自己清明的模樣,但不管她怎麽看,看到的都是一團模糊的影子。
龍瑄索性放棄了掙紮,循着味兒走到廚房。
“起床啦。”廚房裏,沈再青正用一個湯勺舀着炖鍋裏的湯汁,被她這麽一攪,更多的香味湧了出來。
“嗯。”龍瑄迷迷糊糊地應一聲,肚子叫得比她還大聲。
沈再青笑了,盛出一碗端給她,提醒她小心燙,又說道:“今天周日,怎麽不多睡會兒?”
“你那鬧鈴響到第二十七個的時候,我進去關掉了。也試着叫了你兩聲,但你沒反應。大周末的,累了就多睡會兒,起那麽早幹嘛。”
“謝謝媽,我今天是有點事,想早點出門的。”
沈再青擔憂起來:“那
現在去辦還來的及嗎?”
龍瑄隐隐約約想起自己要辦的事,輕輕地點了點頭。
沈再青突然記起自己蒸了包子,把鍋蓋打開,層層熱氣往抽油煙機裏湧,“急不急,要不要媽媽給你打包兩個蟹黃包?”
龍瑄脫口道:“急。”
十分鐘後,龍瑄提着兩個蟹黃包和一杯裝進杯子裏的玉米濃湯站在穆亦嫣家樓下,迷茫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吃上了東西,補充了血糖,她的大腦仍是一片混沌。
她明明記起了來這的目的,又時不時會恍惚一下,茫然地望向四周,不知道站在這幹嘛。
不管記沒記起,龍瑄有一個共同的感嘆:這一覺的後遺症也忒長了些。
咬着吸管,吃着蟹黃包,一輛箱式的貨車停在她的旁邊。
準确來說是她停在貨車的旁邊,因為這輛貨車已經來一整天了,而她,才來五分鐘不到。
身穿橙色工作服的家政人員正往貨車裏擡紙箱,一個又一個,整整齊齊地疊在一起。
從貨車的滿載程度來看,這些人很快就能停下手頭的活,去喝口水了。
龍瑄瞄了眼貨車上的公司名,覺得有點眼熟,但又想不起自己什麽時候和它産生過交集了。
“把這個沙發擡上去就差不多了。”搬箱子的走了,又來了三個擡沙發的年輕人。
這三個年輕人身板小小的,手臂細瘦,看上很文弱,不知道為什麽會從事這個行業,也可能不是專業幹這個活,是被叫來幫忙的。
他們擡着一張裹着塑料膜的白色沙發,往自己這邊走來,龍瑄一眼就認出了這個沙發。
她在這個沙發上躺過,記得沙發細軟的毛,記得它中間是個很大的向上拱起的圓,記得它的靠背通體雪白,像鯨魚頭頂噴出的水花,還是兩朵連在一起的那種。
還記得,這是她花的第一筆老婆本,也是迄今為止唯一的一筆。
給她妹妹買車的錢算不算呢?龍瑄覺得不算,雖然這筆錢也出自她的老婆本,但龍瑄在計算自己存款的時候,已将其化成等額的金錢,計算在內了。
穆亦嫣要是提前答應她,她妹妹這輛車還是要被她賣掉湊數。
龍瑄管這個叫“錢歸原主”。
龍瑄的視線黏在曾經花光她老婆本買的沙發上,這沙發柔軟又好看,誰見了都會喜歡,可擡它三個人一點都不懂得欣賞與愛護,竟十分粗魯地對它。
他們将沙發擡到離貨車一米遠的地方,突然間的玩心大發,一個慫恿一個,很快就達成共識,合力讓它蕩起來,然後重重地甩向車廂。
沙發底部撞到鐵板,側面撞到紙箱,發出響亮且尖厲的叫聲。
這三個人也沒想到小小的沙發會發出如此大的動靜,怕被主人責罵,十分緊張地回頭望。見後頭沒人,樓上也聽不見,趕緊松了一口氣,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模樣。
“這裏頭是什麽,鋼板嗎,這麽響?擡着挺輕的啊。”有個手賤的平頭小男生,難解心中困惑,用手去戳裹在沙發面上的塑料薄膜,将薄膜戳出了一個個小洞。
另一個倚着車門的微胖男生叫了一聲,連忙壓低聲音訓斥:“你這手怎麽回事,我纏了好久呢,別讓那位看見。小道消息啊,上面那位穆小姐,是集團.派到我們這裏新領導,部長可重視了,不然也不會拉我們幾個來湊人頭,你小心點,別得罪她。”
平頭小男生沒把這當成一回事,無所謂地笑道:“沒事,挪挪就好了,誰也看不見,而且就幾公裏的路程,一會就拆掉了,她哪會知道。”
“待會我來拆可以吧,我在新領導面前表現得積極一點,說不定她還會誇我幾句呢。”
說着,這個人抓着沙發的腳,将它往裏頭轉了幾度,從外面看到的就是沙發的另一面。
可這一切都被龍瑄看見聽見了。
她很生氣。
一氣之下,她的腦袋轉起來了,牢牢記住了來這裏的目的。
昨天她從龍奚嘴裏得知了穆亦嫣要搬家的消息,今天要過來幫忙的,用她妹妹的話來說,就是抓住一切刷存在感的機會,最好能時時刻刻綴在她眼前。
她讓不讓自己幫忙另說,再不濟也要做個監工,盯着這些沒輕沒重的人。
吸管咬破了,湯也喝不成了,龍瑄氣鼓鼓地盯着這幾個搬家的人。
“電話電話,部長叫我們上去,還有幾個箱子要搬。”為首的一召喚,三個小男生一溜煙跑沒影了,龍瑄要當場對峙都找不到人。
她更生氣了,把手裏的東西丢掉,沉着臉朝開敞的廂門走去。
她彎着腰,看了眼沙發的腳,又側着身子,看到了被挪到後頭的小洞,臉瞬間黑了下來。
穆亦嫣一下樓,就看見了挺直腰板站着的龍瑄,這架勢,活像別人欠她幾個億,怒氣沖沖來讨債了。
她想着樓上搬差不多了,下來看看車裏怎麽樣,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這條小呆龍。
小呆龍絕對剛起床,這麽熱的天,那麽怕熱的她,還把衣服的拉鏈拉到最頂端,裹得嚴嚴實實的,這絕對是睡迷糊的小龍崽才幹得出來的事。
更重要的是,她生氣了,氣頭還不小,目光直勾勾地望着車廂裏的一處,氣得腳下紮了根,太陽都曬到她臉上了也不挪。
穆亦嫣朝她靠近,将自己頭上的帽子摘下來,扣在她頭上,略帶笑意地問道:“誰惹你了,氣鼓鼓的。”
帽子寬了一些,加上穆亦嫣“不客氣”地往她腦袋上扣的緣故,帽檐直往下掉,龍瑄擡了擡,将帽子固定好。曬不曬她不知道,在她樸素的認知裏,阿嫣給她的帽子,她當然要好好戴着。
她又喜滋滋的想到,昨天她媽媽和妹妹還笑她沒有禮物,今天她的禮物就比她們多一件了。
想起剛才那些糟心的事,龍瑄是心非道:“沒人惹我。”
她要自己生一會兒悶氣。
雖然生悶氣不好,這才多久,她的頭又開始痛了。
穆亦嫣一身黑色的休閑裝,很簡單的款式,上頭沒有任何圖案,但胚子好穿什麽都養眼,龍瑄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穆亦嫣站在龍瑄身旁,比她略高一些。她的身子輕輕倚在外車廂上,下巴朝裏頭揚了揚,言笑晏晏:“你這麽苦大仇深地看着它,我怎麽感覺你想跟我的沙發打一架呢?”
龍瑄瞪大雙眼:“我幹嘛要跟它打架?”
穆亦嫣眸中的笑意深了幾許,連眼角都彎了下來:“那就是對她的主人不滿了?”
龍瑄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篤定地說:“跟你沒關系。”
雖然她的目光被黑色的帽檐遮擋了大半,但穆亦嫣還是捕捉到了一點點可以被稱之為線索的東西。
小呆龍在意某件東西的時候,目光總是忍不住被它吸引,一下不看它,一下又只看它。
穆亦嫣多觀察幾次就能找到她頻頻投去目光的東西。
她挪了挪,走到龍瑄的左側,目光往車廂內一掃,很快就發現了端倪。
也是,能讓她生這麽大氣的,除了這個還有什麽。
穆亦嫣了然于心,又在第一時間想到了一個絕對能打到小財迷的心坎,讓她瞬間解氣的方法。
她對龍瑄說:“我扣他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