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三次
第25章 第三次
楊曉北先是一愣,兩秒後才回答:“啊,你冰箱上的明信片寫的。”
宋思衡轉過身一看,廚房的冰箱上确實用磁吸貼吸着一張明信片,是他當年在國外讀研時得閑寄回來的。
上面用小字寫着落款:宋思衡。
楊曉北見他臉色沒變,似乎也松了口氣。
“你放心,我收了你的錢,其他我不過問。”他晃了晃宋思衡給他的新年紅包,裏面幾摞鈔票相撞作響。
宋思衡沉默了幾秒,心想你過問的也不少,都能殺到徐朗面前給自己下馬威了。但此刻,宋思衡也不過是走近他,然後拍了拍他的胸口:“那就好好報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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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為了彰顯自己拿錢辦事的自覺,吃完午餐後楊曉北就騎着院子裏的單車出了門。回來時,車簍裏裝了一大包東西。
宋思衡正好剛從二樓書房下來,從樓梯上看到了他開門的身影。
楊曉北把買回來的東西放到了餐廳的桌上,大冬天的額前卻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
“你跑哪兒去了?”宋思衡問。
“這裏也太偏僻了,我騎出去四五公裏才找到一個大超市。”楊曉北拍了拍那袋東西,“待會兒我給你準備個新年大餐。”
宋思衡抱着胳膊,看着他的樣子,竟沒忍住笑了一聲。他确實沒有其他霸道總裁的必背胃病,但也常年沒有在家開火的習慣。除了偶爾回宋平和伏雪華的那個家,會吃到一兩頓他們做的飯。其他時候,他都一切從簡,能在公司餐廳解決的就在餐廳解決;實在時間緊張,他也只會讓李恪幫忙訂一份套餐。
宋思衡向來随性慣了,這一下有個人明目張膽地闖進來,說要給他準備大餐。怎麽看都覺得有些诙諧。
而此時的廚房裏,楊曉北剝開層層筍衣,取最鮮嫩的筍芯。把刀磨利後,斜刀切片。
腌漬後的鹹肉放入了炖鍋中悶煮,半小時後撈出,控幹水分。再重新煮入新湯,筍片依次下入。
不過半小時,廚房裏外就彌散出炖湯的清香。
湯鍋裏炖煮着,楊曉北手裏也沒停下。緊接着他把一條黃魚摔進了水槽,開大水流,把魚鱗洗幹淨,然後拿出一把短把刀,橫下刀刃,刺刺拉拉來回幾下,便把魚鱗刮得幹幹淨淨。
很快,他穩準狠地剖開魚肚,取出內髒丢進垃圾桶,再用廚房紙吸幹淨表面的血水。
鍋底熱少許油,楊曉北把裹好澱粉的黃魚滑入。噼啪聲響,一面煎至了酥脆金黃。他手裏沒拿鍋鏟,直接擡起右手将鍋一颠,兩掌長的黃魚就順利翻了面。
宋思衡原以為他說的大餐,不過是買了一些半成品煮熟上桌,卻沒想到他廚藝還真有些段位。
楊曉北似乎會讀心術,轉身跟他嘚瑟:“我說了,我會得可多了。要不然這樣,你先提前給下個月續個費,要吃什麽都好說。”
宋思衡冷笑一聲:“你電視劇看多了吧?一頓飯就想套牢我的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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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半小時後,三菜一湯上了桌。白瓷盤裏深深淺淺,好像還特地擺了盤。
“一份錢請兩份工,你就偷着樂吧。”楊曉北解開圍裙,甩了甩。
宋思衡沒客氣,直接落了座。
“不過這節假日,你怎麽也不見回家?”楊曉北拖開椅子坐下。
宋思衡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行,我不問。”楊曉北立刻舉起一只手,做投降狀。
“我還以為你油鹽不進呢。”這兩日楊曉北表現得過分乖巧,宋思衡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神經出了問題,産生了幻覺。
“啧,你這話說的。我拿人錢財,還不允許我有點進步嗎?”楊曉北故作老成的樣子反而讓人覺得好笑。
一餐飯吃完,宋思衡卻沒有上樓。
“看電影嗎?”他坐進了客廳的沙發,打開了對面牆上的大屏幕。
楊曉北把碗碟扔進了洗碗機,甩了甩手上的水漬:“真是難得,你想看什麽?”
宋思衡戴上了自己開會時會戴的那副框架眼鏡,然後按了幾下遙控器,最後停在了一幅電影海報上。一部2004年出品的法國電影。海報上一個中年男子和一個小男孩在海灘邊追逐。
“冰箱裏有葡萄酒。”宋思衡說道,“旁邊的高櫃裏有玻璃杯,倒兩杯。”
五分鐘後,電影剛好開始。楊曉北端着兩杯酒放到了一側的邊幾上。
電影節奏很慢,楊曉北看得昏昏欲睡。宋思衡拍了他兩下,才徹底清醒過來。
“你喜歡看這種?”楊曉北揉了揉眼皮,“我還以為你喜歡看科幻,什麽星球大戰那種。”
宋思衡對音樂、電影什麽的,也沒有特別的喜好。只是偶爾飛國外的時候,長途旅行太過難熬,他會提前在平板裏下幾部電影備着,捱過枯燥的飛行。
但不知道為什麽,這部電影他零零總總竟也看了三五遍。
“單親媽媽花錢替聽障孩子找個臨時爸爸?”這是楊曉北看了二三十分鐘後,對這部電影唯一的解讀。
宋思衡倒也無法反駁,點了點頭:“對。”
宋思衡坐在正對屏幕的位置,而楊曉北坐在側面。屏幕散射的光線打在兩人臉上,宋思衡的鼻梁、嘴唇被打亮。而楊曉北整張臉都隐在昏暗之中。
微微反光的邊幾上擱着兩杯酒。靠近宋思衡的那杯已經見了底,楊曉北手邊的那杯卻只喝了一點。他似乎對酒精沒有什麽興趣。
“你不喝酒?”宋思衡有些詫異,楊曉北曾經還在酒吧打過工,對酒水單如數家珍。
“不喝。掉肌肉。”楊曉北搖搖頭。
宋思衡頓了頓,他原本以為楊曉北就是個純粹的混球,如今看來或許并不全是。
2004年的電影畫質并不算高清,低飽和度的畫面像是被曬褪色的工筆畫。
無邊的大海上航行着巨大的郵輪。男人穿着黑色的皮夾克,扶着船的桅杆,眺望陸地。
沉默的楊曉北忽然開了口:“我以前也這樣過。”
宋思衡回頭看他:“怎麽,你當過海員?”
楊曉北笑了笑:“哈哈,怎麽可能。我又不是重生來的。我是在船上長大的。”
“船上?”
“嗯,南江的漁船,我正式學游泳前一直住在那裏。不過現在......已經沒有了。”楊曉北似乎陷入了短暫的回憶,“我就記得,甲板搖搖晃晃的,不過我那時候小,也不知道什麽叫暈船,光着腳到處跑。”
他難得語氣平緩,逐字逐句:“南江漲潮的時候特別壯觀,大人們也不下網了。我們一幫人就坐在船頭看江水。那時候的太陽好大,鮮紅鮮紅的,騰地一下就從江面跳了出來。”
宋思衡總算知道,為什麽楊曉北會做的菜都是出了名的漁家菜。
只是他對這段童年記憶并沒有什麽同感。南江于他來說不過是一片尋常水域。
電影過了半,銀幕上扮演臨時爸爸的海員下了船,朝那孩子招手。
“這風險也太大了。”楊曉北輕聲說着,又打了個呵欠,垂下了眼皮。
宋思衡轉頭看他:“這有什麽。”
“付一筆錢,找一個臨時演員給孩子當爸爸。”楊曉北看着銀幕,悶悶地說,“最後如果他一走了之,這個媽媽怎麽辦?”
宋思衡把杯底最後一點葡萄酒喝完:“你如果困了就去睡覺。”
“沒有。”楊曉北搖了搖頭,還是堅持陪宋思衡把電影看完。
他們之間的談話似乎總是無疾而終,卻每次都會以同樣的沖動結局替代收尾。
宋思衡喝完葡萄酒,臉頰微紅,想起身時卻打了個趔趄。楊曉北從身後托了他一把。兩人肌膚相貼,宋思衡身上有些燙。
“老板,你的酒量真的很差。”楊曉北在他耳邊說。
落地窗的紗簾被緩緩拉上,室外的寒冷和陌生人的目光被徹底隔絕在外。
宋思衡并沒有完全醉,他擡起右手想取下眼鏡,卻被楊曉北阻止。
“別摘。”
窗外樹影婆娑,屋內悱恻纏綿。如果金錢能帶來感官的刺激,和一時的靈魂熨帖,也未嘗不是一件壞事。
蜷縮在客廳的大理石地臺上,身下枕着一個靠枕,宋思衡在恍惚間這樣想。
他們不知何時在客廳睡着了,兩人緊緊相貼,縮在那不過七八十公分寬度的地臺上,像是兩只在冬季取暖的流浪貓。
元旦假期的最後一天,七點整太陽跳出了地平線。溫熱的光鑽過紗簾曬到了宋思衡的眼皮上,身體被一寸寸地喚醒。
他完全睜開眼睛時,周遭很安靜,低頭一看,自己身上已經換上了新的睡衣和睡褲。
楊曉北不在身邊,拖鞋也不知去向。他估摸楊曉北又在地下室健身,便去了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溫水。
然而一杯溫水下肚後,宋思衡還是沒有聽到任何人聲。
“楊曉北?!”宋思衡放下水杯,走了出去,朝着空蕩蕩的樓梯喊了一聲。
無人回應,玄關處的背包沒有了,挂在衣架上的外套也沒了蹤影,昨天包着現金的紙袋也不見了。
這是楊曉北第三次不告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