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廣袤的大地上，山川秀麗、江河奔流，凡人邦國林立。列國當中，千秋國是最強盛、富庶的一個。
千秋國在大地東緣，西、北、南三面被崇山峻嶺包圍，東方瀕臨茫茫無盡的大海，境內沃野千裏。
最難得的是，千南山中還富藏金礦，從來取之不竭。
國都天佑城，就在千南山以北不遠處，瀕臨波浪翻湧的滄浪河。
這座城，是普天之下人人神往的之地。人們朝拜的，不僅是這座城的輝煌繁華，更是無盡欲望和紙醉金迷。
大地上流傳着一個傳說，天佑城內的每一條河水，都泛着金色波浪。城內的王室宮殿，還有街市，皆以金磚鋪地。道上駛過的馬車，輪毂閃着耀眼金光；行走的美女個個滿頭金釵、步搖，姿态窈窕動人。
成也沃野金山、敗也沃野金山。
千秋國因其富足，成為一塊飽受觊觎的肥肉。開國三百年來，那怕略現中衰之相，便會遭受周邊領邦侵擾攻伐。
每當老皇帝駕崩，傳給繼任者的訓誡中，首則便是“雄勢不可稍減，否則必遭群狼分食”；二則為“君主坐定朝堂，平衡文官世家大族與武将團體紛争，不然将不攻自亂”。
除此以外，如今在位的錦熾帝，還遭遇到第三個煩惱，便是繼承人問題。
他年近五旬，早非春秋鼎盛時期。後宮有佳麗三千，可是除皇後之外俱無子嗣，連公主也缺。
這座名叫“天極”的後宮，便是天庭鳳兮帝姬此番下凡歷劫，将要誕生之地。
按照司命仙君所拟的命箋，鳳兮将是在位帝王唯一的公主，她相貌美麗端莊、性情溫柔可人，雖無突出禀賦和才藝，卻飽受父皇乃至整個宮廷上下的寵愛。
她錦衣玉食、千金萬貴，一生都被濃濃愛意環繞，不會遭受半點磨難，也從無憂愁煩惱。長大之後，她還将得到一名家世同樣顯赫的驸馬，對方英俊倜傥，對她視若珍寶，與她比翼雙飛、白頭偕老。
這樣雖說顯得平庸，确實毫無缺憾的人生，實乃頂級命格，大地上從來沒有一個凡人有幸擁有過。
鳳兮在修改命箋時，受以往聽酒仙所講的凡間故事彙影響，着重加入了文才武略、建功立業、險境反轉等橋段。然而，這樣以來，便擾動了整個命箋的格局。
更何況龍意魔神執意追随，更給她的歷劫生涯平添了不少的變數。
椒香宮季盧皇後只生了一個兒子，年方五歲，名叫錦鯉，已被立為太子。
然而，在錦熾帝眼中，太子生來愚鈍懦弱，讀書不進、學武不能，将來難堪一國之君大任，更別提制衡朝堂、經略邊疆。
十個月前，錦熾帝偶過偏僻清冷的碧梧閣，幸了一名遺忘多年的舊人，便是鹹餘美人。令人意外的是，鹹餘美人竟然懷了身孕。
聽聞這一喜訊，錦熾帝自然心花怒放。這不僅僅是因為，後宮又将添丁，至少還證明他身體依然強壯，青山依舊在、不愁不長草！
一夜之間，鹹餘美人就連升數級，位份變成夫人，還搬進寬敞富麗、地段極好的簪花宮。
錦熾帝下令，着一幹得力的宮女、太監，日夜團團圍住新夫人，盡心盡力照料。同時，還指派顯慶宮烏貴妃負責監看，嚴防死守，哪怕一只蟋蟀都不準蹦跶進去。
那些後宮妃嫔們，眼看一名位份微賤的小小美人，竟爬到自己頭頂上，受盡陛下恩寵，心中當然不爽。然而，誰讓自己的肚皮不争氣呢？
季盧皇後心中的落差最大，她堅持以為，錦鯉太子不遭待見，不過因為陛下是名鐵血雄主，慣以強勢示人，對儲君的期望又太高。、況且錦鯉歲數還小，怎能輕易斷定，他的才能天賦，不足以當一位好國君？
為了太子，季盧皇後多年忍辱負重，不知道平白受了多少閑氣。
陛下偶爾來趟椒香宮，也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先嚴厲責罵錦鯉不成器，連帶數落一通他的母親，再怒氣沖沖、拂袖而去。
這些事情被有心之人傳出去，久而久之，宮裏宮外有關錦鯉太子“愚笨”的傳言，便甚嚣塵上起來。
季盧皇後心中，本來存着極大的底氣。
陛下對錦鯉再不滿意，也無別的皇子來競争，太子的位置總歸牢不可破。只等太子将來繼承了大統，自己這母子倆也就熬出頭了。
誰能料到，半道突然殺出一名懷孕美人兒，讓一切陡生變數。
有時，季盧皇後在夢中，都會見到鹹餘夫人生出一名男孩兒，長相與陛下一模一樣。那孩子一下地，就滿臉猙獰、目中兇光畢露，手持閃着寒芒的利刃，直奔椒香宮而來。
從噩夢裏驚醒後，季盧皇後便在漫漫長夜中，雙手緊抓被襟，反複琢磨着，如何設法除掉簪花宮那一對禍害。
然而想要下手，又談何容易。且不說陛下重視有加，只要不在朝上，必定在簪花宮中。何況烏貴妃也不好惹，她出身于元老将門烏家，性情端肅剛直、又精明強悍。
季盧皇後雖為後宮之主，無奈娘家勢低。父親的禮部侍郎之職，還是憑女兒的關系，得的陛下恩封。皇後自然不敢輕易挑動生非，與娘家勢大的烏貴妃相沖突。
唯一的一次機會，是在數月前。陛下出巡千西邊關，烏貴妃又染了風寒。皇後本可以借機安排親信，去簪花宮做手腳，然而猶豫再三，終于還是未付諸行動。
皇後後來回想起這件事時，只能自嘆自嘲，她和陛下是少年夫妻，好不容易盼來的子嗣，哪裏能狠得下心做那惡事。又或許，是她性情太懦弱，做不了心腸歹毒的蠢婦。
今天是鹹餘美人分娩的日子。
錦熾帝在昌德殿書房，已整整坐了一上午。幾案上待批閱的奏折堆成了山，但沒有一本被動過；描金盞中的茶水一直溫熱，陛下的嘴唇卻幹得起了白皮。有大臣求見，一律遭到不耐煩地駁回。
一旁侍候的太監宮女們，行動起來都輕手輕腳，唯恐惹得陛下不高興，被拖出去打一頓。
快到正午時分，殿外天空突然風起雲湧，接着雷聲大作、電光閃閃，大雨傾盆而下，很快在地上彙出滾滾洪流。
錦熾帝看着描金繪彩的屋檐上，珠簾一樣的水珠成串落下，心中更加焦慮起來。同時，他也暗自奇怪，如此狂風暴雨，真不是這個季節該有的。
一個時辰之後，風停雨住、碧空如洗。
一名簪花宮管事的老太監，在兩名小太監尾随下，滿頭大汗地跑進昌德殿來，不等将氣兒喘均勻，便俯身跪在金磚地上，口中喊道：“陛下，夫…夫人…她！”
錦熾帝騰地一下，從書案前站起來，語氣又急又有些顫抖地問道：“快說，夫人如何了？”
“陛下，生了！不，是夫人她生了！”老太監被皇帝的灼灼目光吓住，喘氣立刻順暢起來，終于把話說完。
“哈哈哈！”錦熾帝聽完，仰天一陣暢快大笑。
他從書案後大步踱出，到了門口又轉身停住，高聲命令道：“快備辇！朕要去簪花宮，探望夫人和…”
說到這裏，錦熾帝又想起來，地上跪着的這個老奴才，還沒說清楚夫人到底生了個啥呢。
見陛下又盯過來看，老太監心中一頓發抖。
他滿是皺紋褶子、皮肉松垂的臉上，立刻現出為難神色。吭哧半天，終于将嘴一癟，說道：“啓禀陛下，夫人生了位…公主。”
“你說什麽？“錦熾帝擡腳一步，跨到老太監面前，伸手揪住他的衣領，讓他擡起頭正視着自己，又問一遍：”夫人生的是什麽？”
“陛下，是，是位公主！”老太監一下變得面色蒼白，額頭上刷地淌下冷汗，哆嗦着嘴唇又重複了一次。
“唉！”确定夫人生并非皇子，錦熾帝滿臉的興奮之色，頓時一掃而空。
他脊背微彎下來，腳下也有些不穩，仿佛瞬間顯露出老态。
過了片刻，錦熾帝又恢複了慣常的威嚴，他背着雙手，來回踱了幾趟，決定還是去簪花宮瞧瞧。
畢竟這般歲數，能得到一位美麗可愛的小公主，那也是上蒼的格外恩賜。
錦熾帝來到簪花宮産房時，鳳兮小公主已經由嬷嬷們給洗過澡，再被裹進龍鳳紋樣錦被的襁褓中。
鳳兮此時只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腦中一片懵懂，不知道自己從前天庭帝姬的身份，對新的環境也無太多知覺。不過，鑒于她的來歷，終究比尋常凡人嬰孩兒要聰慧伶俐些。
此時，她只覺得襁褓很溫暖很安全，周圍人的說話聲都溫柔悅耳、充滿善意，更加讓她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危險或緊張。于是，她便安心地沉沉睡着。
鳳兮被烏貴妃親手小心翼翼地抱在懷中，走出産房，遞給父皇觀看。
站在一旁的嬷嬷輕輕揭開襁褓蓋頭，她突覺臉前一片大亮，還有兩道灼灼目光射過來，雖無惡意，卻令她感到一些壓力。
于是，她本能地睜開明亮的雙眸，還裂開小嘴，沖着那目光便樂了起來。
